众人都是一惊,回头一看,却见一名老者不知何时出现在了那里,其身躯不及三尺,雪白胡须拖到了地上,手中拄着一根木拐。
那名魁伟道人起手搭上了剑柄,痛恨言道:“妖物!”
为首道人伸手一按,道:“慢。”
对方出现时无声无息,明显道行高过他们,且还不知道是不是有帮手,斩妖除魔也要分时候,贸然出手,不为智者所取。
而且对方来意不明,要动手也要弄个清楚明白。
他一个拱手道:“这位道友有礼了,在下江礁,这些俱是我同门师弟,我等皆是白邯剑派门下,此番前往少清下院召聚的论剑之会,途径此地,若有惊扰,还望勿怪。”
那老者听到提及少清派之名,也是露出了几许敬畏之色,尽管那只是少清下院,人数不过区区十余,可俱是从本宗之中派遣出来的弟子,无有一个好招惹的。
他道:“原来是白邯剑派的道友,小老儿青岭翁,得族人信重,忝为这里守庙之人。”
说着拱了拱手,顿了一下,他又言道:“这剑会之事小老儿也有过耳闻,只是看诸位道友道行为非浅,纵空驭云想非难事,为何不飞遁前往呢?”
江礁言道:“这就与道友无关了。”
白邯剑派剑法在于用剑虔心,待剑为诚,此回步履前往剑会,就是用诚之道,只要走完了这条路,气神俱会拔高一截,这将十分有利于他们与同道论剑。
青岭翁道:“贵派之事,我也无心多理会,只是此处乃我族人供奉之所,平时再是清静不过,偶有道友路过歇脚,我等也不会加以驱赶,可几位却要坏我供奉牌位,这却是何道理?”
先前那魁伟道人冷笑一声,上前一步,道:“道主牌位,岂是妖魔能够供奉?此岂非是对道主不敬?”
那老头呵呵笑了声,道:“这话就没有道理了,试问天道之下,众生万物皆等,为何你人道修士可以拜得,而我等却拜不得?”
又有一名道人沉声道:“你若要拜妖魔元尊,我等自不会理会,道主乃是以人身成道,与你妖魔异类无干。”
青岭翁摇头道:“这就不对了,道主明明非人,为何偏说是人?
魁伟道人怒道:“胡言乱语!”
江礁吸了口气,伸手搭剑,道:“道友今日是要在这里与我等辩个高下么?那恕我等只能以剑论道了。”
道主是人耶,非人耶?
这看似简单的问题,可对人道与妖魔异类却是十分重要。
道主即是大道,同时又是大道的人化一面,可此“人”到底是否是人,到底站在哪一边,却也是必须理顺清楚的。
要是道主是人道之人,那就说明妖魔异类永无出头之日。可若道主非人,那反过来人道就没有什么优势了。
特别是现在盛传下一纪历人道将衰,而妖魔异类却将取而代之,人道修士更需得保留住这个名分。
这里人道是有优势的,因为道主原来乃是人道大德,驱灭了造化之灵这才成就了无上道主之位。
妖魔异类为了扳回,认为道主乃是道,视众生万物为等同,自身并无好恶。哪怕真实情况不是这样,他们也必须这么认为,而且这等话也是有几分道理的。
这一切种种,皆是因为本来大道之下,万物皆同。可一旦大道显化为人,并拥有自身之情性,不定就会有所偏向,那情况就大为不同了。
这尽管只是一个猜测,可双方必须要争此名分,否则连天道都不认可你,你还修什么道?自己心境那一关就先过不去了。
张衍在成就道主之前就认识到了这个问题。若是他当初所走之路就是完全按照大道转运来,那么他自身就是大道之傀儡,根本无以自主,只不过有了他之后,大道补上了变数这一块,可实际上,这样他仍是被大道所拘束的。
故他所选择的乃是超脱之路,大道不过自身上进之阶台,暂时落脚之地,待得时机一至,便会舍其而去。
江礁知道,这本来就是争论不出结果的,最后还是要靠动手来解决,他心中暗忖道:“本来准备用在论剑法会上的气神,看来要先宣泄在此处了。”
只是正当他要拔剑之时,青岭翁神色一变,身化烟雾遁走,下一刻,一道剑气从天中横过,将整个庙宇都是平整无比地切成了两半。
江礁不觉远离了那剑痕两步,脸上露出惊容,他可以感应到,这一剑其斩得不是这座庙,而是自己脚下整座山,如今整个山体都被这一剑剖开了。
外间光华一闪,而后有一名神情冷峻的道人走了进来,看了一眼江礁五人,道:“可是白邯剑派之人?”
江礁打一个稽首,道:“正是,敢问道友名讳?”
那道人还得一礼,道:“我乃少清门下施寒,院主算到你等途中有阻,特命我前来接引。”
一道烟雾腾起,青岭翁再度显身出来,他脸色难看的出现在了场中,看了看供案之上,发现那元尊神位已被斩断,他指着施寒,惊怒无比道:“尔竟敢损毁元尊牌位?”
施寒面上表情不变,淡声道:“我便斩了又如何?你口中那位元尊若是不服,尽管来寻我少清派。”
他转首过来,又对江礁五人言道:“诸位道友随我来。”说完之后,他转身就往外走。
那魁伟道人忽然一指那青岭翁,道:“道友,那妖魔便就不管了么?”
施寒丝毫不作理会,脚下不停,倏忽间已是走了出去。
魁梧道人还想说什么,江礁一拍他肩膀,摇头道:“此妖已亡。”说着,就带着几人跟了上去。
青岭翁看着众人离去,木然不动,片刻之后,他眉心之中出现一缕剑痕,整个人哗啦一声崩散为无数灰尘,他乃是山灵所化,方才一剑,就已是将他根形斩断了,再无任何生机可言。
江礁来至外间,见施寒站在那里,其人言道:“我已为诸位除去阻碍,下来之路,贵派既有规矩,那自行前往便是。”
魁梧道人这时突然抢出一步,拱手道:“施道友,方才我等与那妖物对言,想必你也是听到了,关于道主是人非人,不知你又如何看?”
施寒淡声道:“妖魔异类,人人得而诛之,其若与我之见不同,一剑斩了便是,何须与他多言。”
魁梧道人皱眉道:“道理岂能这般争论?”
施寒看他一眼,道:“道理?你我手中之剑才是道理,心在内而不在外,不去求己,却去空言天道,岂非可笑?前路尚远,诸位自行珍重!”言毕,一道冲天剑光自原地飞腾而起,在天穹上方闪了一闪,便跃去不见。
江礁发现,不知什么时候雨已是停了,他望着那无限宽阔的天地,声音坚定道:“众位师弟,走吧,前面还有不少路,正等我去行。”
后记四
妙空界。白微站在一座最为高宏的法塔之内,下方是朝着天空膜拜的信众,祥云金莲因诵声不断涌现,周遭法坛之上,俱是香气弥漫,花瓣飞舞。
多年不曾和人道争斗,他部宿之中的信众已是越来越多,有时座下弟子也曾向他建议,天地无限,世界无穷,那又何必非要与人道争锋呢,就这么两不相干岂不更好?
他叹了一声,有些事是不得不争的,只要他们还是妖魔异类,那么人道就不可能放过他们。
要是他们自己再不奋起抗争,那就只能坐以待毙了。
且就算他们真是放弃了这等心思,人道也不会相信。因为设身处地来想,人道若是处于他这个立场,那也不可能就此消停下来的。
他收回目光,转过身来,陆离、千罗二人此刻正立在他身后。
自道主执掌大道之后,大道重定规序,现在获取元玉远比以往容易许多,而不是之前那般需得缘主才能引动,在他百般努力之下,这两人也是得以还复出来。若不是因为人道处处阻碍,他说不定已是将所有先天妖魔一同复还了。
想到这里,他心下也是一叹,现在人道界域之中有一种传言,说是下一纪历妖魔异类将兴,可问题是布须天变化之后,下一纪历究竟会不会是如此变动,还没有定论,即便会如此,可眼前距离那时,仍是相距甚远。
现在人道可是如日中天,乃是最为强盛的时候,这等传言只会引来人道想方设法提前掐灭这等隐患。
而他还复同类的举动,好像更是证实了这一点。但明知道如此,他也是不得不为,不然更是难以应对这等局面。
他摇了摇头,收拾起心思,走前几步,来至法塔大殿之上,在一面巨石屏风之前站定下来,等有片刻之后,就见里间光影腾起,灵壅、邓章两人的形影自里现身出来。
白微打一个稽首,道:“两位来了。”陆离、千罗二人也是同样行有一礼。
自从三方知道对敌人道没有什么胜望后,都是在等待下一纪历到来,彼此也是久不接触了,但是现在的严峻局面,却是逼得他们不得不再度合流到一处。
白微在与二人打过招呼之后,便道:“两位,多余之言我也不再赘述,自道主占据大道之后,情形与以往大是不同,道主人道出身,纵然不偏不倚,可却难以说服底下人心,此刻人道咄咄逼人,视我辈为大敌,我等若不再度联手,等人道下定决心之后,恐怕就会被逐个击破了。
邓章面无表情道:“此话在理。”
无情之道就是为了大道舍弃一切,最后再身合大道。或许是这等人与天道方是最为合契,奈何现在大道化人,天道有情,他又如何无情?
这使得他自身道心也是动摇不已,特别是他的后辈弟子心境破碎的不在少数。
所幸这些并未使得他的道行功行受到影响,自己修炼得来的东西终究是自己的,不会因为某一次心境变化失去。但他若不想办法解决这个问题,那么不止那些弟子,他自己也无可能攀升上境了。
灵壅表面上却是一副不怎么上心的样子,道:“哦?情势这般危急了么?”
域外天魔这边其实局面还好,反天地隔绝于世,随便他们如何解释外间变化。
而且诸位魔主商议下来,认为赤周魔主就是道主化身之一。
其实他们自己并无法肯定此事,可对下面之人却必须如此说,而现在他们与人道也没什么冲突,只要一直躲在反天地内不出来,那谁人也不会去主动反驳。
白微道:“贵方虽在反天地内,可未必无忧,我若不曾看错,那莫名之物与灵机长久相融下来,反天地内已是挡不住人道修士往里去了。若无我与邓道友牵制,恐怕人道第一个要解决的就是贵方了。”
灵壅笑道:“所以我今番才愿意来此。”
白微看了看二人,语声略沉,道:“两位,道主为人身成道,此事尚可加以隐瞒,可是真正的难题,乃是因为我等背后无有上进之法,若不破除这个桎梏,那么永无可能胜过人道。”
灵壅和邓章都是默然无言,白微的确是说中了要害所在。
真阳修士能在自家部宿之中令万世万物有利于自己,将人改换识忆本来也不是什么难事,可涉及到道主之后,这等能力显然就无用了。
好在他们在自己部宿之内自是可以截住外来一切消息,那么暂时还可以将此事隐瞒下去,不至于让底下生出惶恐绝望之心。
可除了这个,还有一个更大的问题。
从已知情形来看,所有太上及大德看去都是人道出身,这甚至令他们自身信心都有所动摇。
所以他们急切盼望异类之中能出现一位大能,哪怕不是大德,只是一名太上也好,这样至少能证明他们异类也是能一样能做到超脱凡世的。
灵壅知道此刻是入了正题了,道:“白微道友今次唤我们来,应该是有办法应对此事了,可否说来一听。”
白微目中浮出一丝奇异之色,道:“说来我等妖魔异类之中,实际也当是有一位大能存在的。”
灵壅心头一震,道:“哦?这倒未曾有过听说,不知说得是哪一位?”
邓章想了一想,心中已是有了几分猜测。
白微道:“不知两位可曾听说过龙祖的传闻?”
“龙祖?”灵壅面露恍然之色。
在传闻之中,诸天万界的真龙皆有一个祖裔源头,这便是龙祖了。而龙祖意识映照到了诸天万界之内,方才有龙种显化。
邓章开口道:“道友说得果然是这一位,但举世大能,皆为人道修士,这不会是没有缘故的,龙祖便是真的存在,恐怕也被那些人道大能所忌。
白微当然明白他的意思,所有太上和大德都是人道出身,偏偏龙祖一人是异类的话,那就是众敌环伺了,其说不定早已是被那些人道大能给解决了。
他道:“我曾听闻,道主在逐灭造化之灵之后,所有过往曾经消逝的大能都是复还了出来,若是如此,那么这位龙祖说不定也在其中,即便我判断失错,这等大能,若曾在布须天内留下过法力痕迹,那其无论消亡与否,对我来说都是一样。”
正如真阳修士败亡后,对于低辈修士而言,仍是存在的,那么炼神太上的法力只要有些许留存,那他们说不定就能见到其人。
灵壅道:“可我等对龙祖可是一无所知,假设真能找到这一位,却也未必会相助我等。”
白微笑道:“不,其实这一位很可能与我等早是打过交道了。”
灵壅露出了几分认真,道:“道友何以如此说?”
白微道:“当年布须天之变,或许就与龙祖有关,也很可能是这一位引动的,其人目的,或许为了让我辈取代人道。”
当年布须天由人道所占据,可是忽然发生了一场倾天巨变,导致人道元尊不得不撤离了布须天,连身上道宝也是一并失去,最后却是让先天妖魔得以占据了这根本之地。
可实际上白微、陆离他们也一样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当初完全是被他们捡了一个便宜,这事直到后来也没有弄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