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下既震惊于方原这等似乎无所不能的小辈奇才,又感觉到了一种由衷的恐惧。
如今龙剑叟已被斩,玄明尊主败了,星罗叟还在苦苦的拖延时间,百痴叟迟迟不敢落笔,算起来自己这七人里,居然已经有四个人头搭进去了,剩下的三个人,心里如何能不焦躁?
在这种情况下,他们想保住一众老友的命,并留下方原的命,压力大到几何?
“呵呵,方小友想要斗符,还是先等着下完了这一局棋……”
一片压抑里,忽然有一位名唤白章的老者开口,脸上带着强行挤出来的微笑,他的用意,却是想说明方原这一赌不合规矩,让他先下完棋再说,如此一来,这符道赌斗,便可以先不作数,虽然面上不太好看,但毕竟还是可以保住百痴叟的……
但还没等他说完,方原便忽然又看向了他,道:“你刚才想与我赌神通吧?”
这白章叟微微一怔,脸色有些尴尬。
“神通之道,不过是变化之道,我参透了南海的大半部天功,所以你虽然是化神,但你对法则的领悟却不如我,真和你赌神通,那是欺负你!”
方原说着,向那青气符一指:“还是这一道符,你能看出里面有多少变化,就算我输!”
说罢了之后,再转过身去,继续等着星罗叟下棋。
白章叟一下子便愣住了,呆呆的转过去和百痴叟一起看那道符。
心里欲哭无泪,本想救一个出来,没想到把自己给搭进去了。
“不对,怎么会有人小小年青,便于各道都有这等造诣?”
剩下的两位老者里面,脸色都已经大变了模样,有一位身穿灰袍布袍,但身材雄壮,气机如铁的红脸老者,这时候已满腹惊怒,此人名唤龙髓叟,他与剩下那位岁寒叟,两个人对视一眼,同时感觉到了一种不妙之意,交换一个眼神,同时想到:“难道是仙盟看不惯我们这些化外之人,故意培养出了这样一个小怪胎,专用来对付我们的吗?”
“可恶,我们只想在红尘之外,修炼心境,又得罪了谁来?”
“仙盟苦心积虑,和我们为难,着实讨厌!”
“真有那么大的本事,何不去对付那些厉害的老怪,非要挑上我们吗?”
“……”
“……”
他们两人越想越气,满腹悲愤,那龙髓叟脾气本就暴躁,又见得龙剑叟已死,另外四位老友皆入了瓮中,不好脱身,便忽然低喝道:“兀那小儿,你阵剑符法,无所不精,那好,老夫也来陪你玩玩,我不像其他道友,只有一身蛮力,来来来,咱们直接战上一场!”
“死了的算输,活着的算赢,看谁打死谁!”
大声喝声中,气血滚动,犹如一座汹汹喷薄的火山。
在他身后,大山巍峨,山川显化,法则扭曲,已显露了一身的可怖化神修为。
天机先生见状,已满面愤怒,喝道:“连点脸都不要了吗?”
他自然看得出,这龙髓叟,已然不顾一切,决定以修为压人了。
根本不是赌,而是看谁拳头大。
“一点脸也不要,非要打破我们清静,逼我们上绝路的是你们……”
却不料,龙髓叟怒气比他还大,怒喝道:“不给我们活路,那也不给你们活路了!”
如今他确实打算以力压人,心想眼前这个年青人,虽然无所不通,无所不精,但毕竟不是化神,而自己这厢里,则有足足三位化神,全不惧他,天机先生阵道着实厉害,但玄明尊主却不输于他,这位小仙界,还是玄明尊主的地盘,真斗起来,自己这一方占绝对胜算!
这个想法鲁莽,直接,但最有用。
只是听在这化外七仙的耳朵里,总有些不是滋味罢了。
还不等他们心思皆沉演下来,忽然间方原身后,那个如今化作了一人大小,身上还裹了厚厚的大棉袄棉裤,裤子后面掏了个洞,一条尾巴从洞里伸了出来的蛟龙,忽然间笑了起来,道:“这段时间,心里一直憋屈的慌,找不着人发泄,今天倒有人送上门来了,来来来,看你这小伙子修炼的好像是也是我们龙族一脉,那就由你家爷爷我来跟你赌这一局!”
说着话时,肉身暴涨,撕裂了棉袄棉裤,却露出了足有百丈长的蛟龙肉身来,经过了魔边一战,以及之后闭关的它,如今肉身再次大变,之前萎缩在身前的爪子,已成恢复,头顶之上,一根独角,犹如银枪,闪闪发亮,一身龙威,激荡得周围狂风大作,风起云涌。
金黄色的瞳孔,森然盯着那龙髓叟,怪笑道:“丑话可说在前头,倘若你呆会输了,可不能不认,我老人家吃你的时候,你得主动跳进铁锅里把身子洗干净了……”
“半步真龙?”
那龙髓叟能有如今这修为,便是因为他年青时得到过龙族造化,没想到刚要挑战,居然碰到了这么一头怪物,一颗心霎那间凉了半截,在半步真龙的威压之下,他只觉得身躯战战,几乎不受控制,这是他功法上的本能压制,不受控制,而且他的修为,也确实不如蛟龙。
这一条蛟龙当初跟着方原,看起来职责是拉车,实际上却是护道者。
当初入魔边时,它就可以生搏化神,只是平时不肯出力罢了,如今经过了一段时间闭关,又吞了不少灵丹宝药,肉身渐渐复原,又岂是普通化神可以真的能够和他动手的?
不仅是龙髓叟,一见到这半龙真龙之威,其他诸位老者,也心死了大半。
栽了,栽了啊!
对方连这等生灵都带了过来,那是摆明了要和自己这化外七仙过不去啊……
如今自己这七人里,输便输了六人,气势就先败了,虽然真要动起手来,未必便输,但化外七仙的脸面还要不要了?他们自诩高洁之士,不沾世俗,又如何能做出那等事来?
怪只怪,仙盟太阴险,坑了自己这些人吧!
已经输了,心丧若死的玄明尊主。
正手拈一子,苦苦思索,不知落在何处的星罗叟。
望着那一道青气符,懊悔又绝望的百痴叟与白章叟,皆陷入了一片沉默里。
“罢了罢了!”
在这绝望一般的沉默里,最后一位身穿蓝袍,两鬓雪白的中年男子,亦即是化外七仙里的岁寒叟,忽然低声叹了一句,他的修为,是场间所有人里最高的,但这时候,脸上却也带着些失落之意,抬头看向了方原,道:“我不知仙盟如何想的,非要来坏我们心境,但既然来了,那便也躲不得,小友,便由老夫,来与你赌这最后一局吧,且看你音律如何!”
“若你赢了,化外七仙,任由你处置,老夫自封修为,绝不抵抗!”
“若你输了……只望你早早退去,莫要再来了!”
“……”
“……”
方原听得这话,不由得一怔,抬头向他看去。
却见那岁寒叟,一声长叹,从袖子里,取出了一只冰蓝色的古琴,却是万年玄冰为体,上具七弦,有着古朴道纹,说不尽的雅治,横在了自己双膝之上,叮叮咚咚的弹了起来。
琴声如蝶,忽然飞在了这小仙界上空,使得整片山谷,极具生气。
一时琴声婉转,便见得这山谷之中,柳摆枝条,鲜花绽放,流水奔腾,溪间鱼儿,也似逐着琴声,从细腻的白浪里跳了出来;一时琴声清越,便似让人心神无尽拔高,看到了苍茫雪山,看到了幽幽白云,天地之间一片纯净,不沾一物,不染片尘,空灵至极……
可也就在这一片空灵净洁之中,忽地琴声铮铮,凭白生出一抹悲愤。
似有红尘肮脏之气染来,非要将这纯净空灵之地毁去,将这高雅清静污染,与之苟且。
方原静静的坐着,听出了琴声里对自己的悲愤与指责,久不作声。
音律,他没学过,但这场赌,他要赢。
第八百章 我也想过这种生活
岁寒叟的琴声,引动了其他诸位老叟的无尽共鸣。
他们心里都生出了一种莫名的悲愤感,听着那琴声悠悠,感慨着那化外仙心,那是何等的高洁清雅,无垢道心,但偏偏,这道心要被人给破去,有人身在红尘里,痴愚不堪,那也就罢了,偏偏这些人还见不得自己偏居一隅,还要将自己心境破坏,扯入红尘中去打滚。
自己这些人,只是想求一份清静罢了,为何这些人总不肯放过自己?
不仅仅是化外七友,甚至还包括了天机先生。
岁寒叟最爱操琴弄律,琴技天下无双,更重要的是,他修为最高,几达化神中境,如今他在操琴之时,将自己对天地大道的领悟,也注入了琴里,化作音律纷飞在天地之间。
在这高深无尽,暗合天地法则的琴声之下,那便无人可以抵御他琴声里的意境,天机先生更不能,他甚至都在琴声里,感受到了这化外七友的心境,也感觉到了他们对自己的失望与悲愤,开始有些自惭形秽了起来,觉得自己一身红尘意,染脏了这里的皑皑白雪!
他转身看向了方原,想要劝说方原离开。
自己这些红尘里的人,便在红尘里打滚吧,莫要扰了高人心境。
但在这时候的方原,则是盘坐在棋盘边缘,一动不动。
他能够感受到那琴声里的境界,甚至这境界让他自己都非常的羡慕,他也很想在这琴声描述的境界里,持一卷书,煮一壶酒,悠然自在,哪管他世外战火滔天,尔虞我诈……
可是他不能!
他听出了琴声里的悲愤之意,但他自己心里,同样也有不满。
杀了龙剑叟,便是因此!
玄明尊主,是一定要带回去的,否则推衍九天浑圆的速度,不知要拖慢多久,而如今,距离大劫降临只有不到十九年的时间,还要留出时间来布置大阵,实在太少了。
当时第一场赌里,方原已经赌赢了玄明尊主,掌握了他的命运,但在这时候,龙剑叟却第一个站了出来,仗势搅局,逼方原和他赌剑道,以换取玄明尊主留在雪原,这本就是一件不讲理的事情,因为他那时候并不知道方原剑道如何,还以为方原只擅长阵道……
……正因他蛮不讲理,所以当时方原才会直接一剑斩了他!
斩了龙剑叟之后,这一场赌便不可再退让半分。
方原在默默的思索,该如何赢下这场赌斗。
他参悟了九成天功,参悟尽了太古魔章,对大道的领悟,几乎可以与各大圣之主比肩。领悟了这些东西,或许他可以学什么东西,都事倍功半,但这并不代表,他可以不学而成。对于他来说,修行路上,时间实在太短,他有太多想学的东西,但却一直没机会学。
便如音律,他一窍不通。
或许随便在街边,拉来一个盲人琴声,他都不如,或许在青楼里,随便找一个初学琵琶的清倌人,他也不如,又如何能够在这音律上,赌赢堪称天下无双的岁寒老叟?
但方原心里默默的想着,仍是不愿放弃。
众修见他不动,心里便知道方原没有把握,已有些讥笑。
到了这时候,方原已经可以认输了。
只是,刚才他们迟迟不认输时,方原没有逼他们,他们自然也不好逼方原。
如今他们希望的,其实是方原主动在这音律一道认输,这样大家彼此留一份脸面,各自退走,他们不追究方原杀了龙剑叟的事情,方原也不要再提其他几道的赌赢……
琴声清越,叮咚作响,如今琴声里的意境再变,另是一番空幽心境,似乎弹琴之人,也不愿被那悲愤之意脏了琴声,仍是变幻了回去,他们求的,只是清静,只想让这弄脏了自己身边白雪的人离开,不要再来打扰自己,自去你们那肮脏的红尘里打滚去吧……
也就在这时,方原低低叹了口气。
他站起了身来,大袖轻轻一拂,青气幻化里,出现了一只金色的蛤蟆,那一只蛤蟆张开了大嘴,方原心念动处,然后就见那蛤蟆嘴里,飞出了一物,众修齐齐去看时,不由得怔住,却见蛤蟆嘴里飞出来的,乃是黑漆漆一只大鼓,简单普通,没有半点的清雅可言。
他居然要应战?
众修皆是怔住了,哭笑不得。
而且,是用鼓这等最为简单的乐器,应战岁寒叟天下无双的琴音?
就连天机先生,都有些脸上挂不上了,想劝方原收手。
只当自己这一趟白来了,且回到易楼,再想办法吧!
但方原很认真,他将大鼓立在了身前,手持两根豉槌,一动不动,这等认真模样,便也让天机先生不好打扰,只能在一边看着,只望在这一场较量里,输的不要太难看……
琴声再变,似又多了些挪揄之意,劝方原收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