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小毛低声轻叹,没有说话。
梁远冷冷一笑,道:“平时压着小毛不说,见方运不来,还要请亲戚朋友来撑场面,未免太过了。”
葛小毛低声道:“其实……他们也是怕拙荆在我们家受欺负。”
“我看啊,无非是攀附不上方运,拿你们撒气。无妨,有我们在,谁也不能拿你如何!”梁远道。
多个读书人点头,这梁远原本放弃读书,帮方运经商,不过后来文曲天降,他又考中童生,然后放弃秀才,一心帮助方运。梁远虽然在众人之中地位高,但文位太低,所以只能由文位最高的卢霖出头。
盛家人全部快步出门迎接,不多时,以三个人为首的队伍从正门进入。
一位白衣剑服中年进士,一位黑衣中年举人,还有一个蓝衣秀才,十四五岁的样子。
葛小毛等众人面色微变,向那中年进士齐齐作揖。
“见过应同知。”
葛家人也慌了,全部行礼。
在一府之地,同知是仅次于知府的官位,权力极大,一旦知府离开,同知便能主管一府事务。
没人能想到,盛家人竟然能请来这尊大人物,即便济县县令见到都要先行行礼。
所有人都看到,盛母跟在应同知身后,一副趾高气扬的模样。
第1949章 指点指点
葛家人看到这一幕心都凉了,葛小毛更是露出难堪之色,盛母本来就强势,今日竟然请来一府同知主婚,从此以后,盛母必然会不断干涉两人夫妻生活,葛家的日子更难过。
应同知扫过卢霖等人,一眼认出卢霖和梁远等方运同窗的身份,在江州,这几个人都是各地官员牢牢记住的,万一招惹,很难收场。
尤其是大源府的人,戏称记载方运亲朋好友的册子是护官符,谁都惹不起。
随后,应同知看到葛小毛的新郎官打扮,又与方运同窗站在一起,立刻猜到个大概。
应同知哈哈一笑,道:“今日解老弟请我主婚,应某事务繁忙,本无法前来,但解老弟反复说新郎官一表人才,只好前来。应某并不常主婚,若有不周,还望见谅。”
双方精明之人立刻猜透应同知这句话里的意思,应同知来这里不是为打压葛家,但碍于解家的情面,不得不前来,甚至也不清楚具体内幕。接下来应同知会只当一个正常的主婚人,两不相帮,若真的发生什么事,绝不是他愿意看到的,希望方运同窗别误会。
同时,他还打了一个圆场,表示解家其实还是看好葛小毛的,若是将来葛小毛飞黄腾达,别忘了解家。
卢霖看向梁远,梁远一拱手,微笑道:“大源府一别,一年未见,应同知别来无恙。我们此来,尽同窗之谊,得遇应同知,倍感荣幸。”
梁远见惯风浪,不卑不亢。
应同知笑着走近,道:“多日不见,梁老弟越发沉静,我倒是想知道方家下一步准备做什么,我好让族里的人喝点汤。”
“应同知说笑了,应家乃是江州的名门,自然深谙经商之道,在下不过是运气好一些而已,还无法跟应家的几位掌柜比。”
葛小毛看着梁远与应同知谈笑风生,心中暗叹,当年的同窗现如今各个非比寻常,这梁远当年不过是家境好一些,但跟对了方运,不要说这同知,就算见到一州州牧也能侃侃而谈。
葛小毛有些后悔,当年或许应该学梁远,早点放弃学业帮方运。
随后,应同知把解家主与解治文介绍给在场的众人,在介绍解治文的时候,着重点出他是孙冠年的门生。
听到孙冠年的名字,卢霖、方仲永与梁远等人神色微变,看向葛小毛的目光充满无奈与同情。
都说宰相门前七品官,梁远即便是方家的掌柜,至多也相当于六品官,而孙冠年乃是四品大员,跟方运的情谊不如这些同窗,但跟方运的关系实际上更深。关键孙冠年有望大学士,还和蔡禾关系极佳,当年也帮过方运,这些加起来,足以就让方运的旧同窗自愧不如。
圣元大陆,终究是一个看文位的世界。
葛小毛早就知道此事,只是目光黯然,知道自家终究会被盛家压一头。
盛母察言观色,发现大势已定,微笑道:“应同知,我家这新女婿啊,没什么本事不说,脾气也不怎么好,我别的不怕,就是怕我女儿嫁到他家受委屈,您现在来了,料想他以后也不敢做什么。”
应同知脸上闪过一抹无奈之色,微笑道:“我看新郎官性情内敛,以后断不会做出什么恶了妻儿的事,盛夫人放心就是了。”
盛母立刻大声道:“葛小毛,听到没有,以后对我们盛家客气点,别耍你的倔脾气!”
不止葛小毛的同窗面带怒色,连那几个之前不认识葛小毛的读书人也露出不悦之色,这葛小毛的脾气一眼便看出来,即便有点倔强,可终究偏软,不被欺负就不错了,怎可能欺负妻儿。
那几个人也看得出来葛小毛或许没读书天赋,但两件事要分开看,不能因为葛小毛没考中童生就可如此欺凌。
这盛母说是为了女儿,可最后还是只说盛家不提盛蓉,明眼人都看出来这盛母与其说在照顾女儿,不如说是因为没能攀上方虚圣而拿葛家撒气。
那解家主面带微笑,道:“小毛,以后你我就是一家人了。以后若是在科举上有什么不懂的,可以带着小蓉来我们家,让治文指点指点你。”
盛母笑得嘴都歪了,哈哈笑道:“对对对,大哥说的对,到时候治文你该骂骂,该打打,要好好指点他!”
解治文虽然年纪小,但也听出父亲和姑姑的话不中听,微微皱眉。
葛小毛面色涨红,双手握拳,不点头,也不摇头。
卢霖等同窗差点气炸肺,解治文年纪虽小,学问不小,指点葛小毛很寻常,可那解家主与盛母的话里根本不是指点,而是借解治文羞辱葛小毛,让解治文以后在解家盛家面前永远低一头。
应同知面露无奈之色,这解家主或许只是想帮妹妹,可那盛夫人却是个刁钻刻薄的人,以后两家怕是争执不断。
“娘,大喜的日子您少说两句吧。”新娘子的声音从正堂走出来。
盛母本以为自己占尽优势,正得意洋洋,听到女儿如此说,顿时火冒三丈。
“你个小没良心的,我这是为了谁?这不都是为你好吗?不把葛家震住,以后他们不知道怎么拿捏你!看看葛家这副样子,若不是仗着认识方虚圣,就是个破落户!”盛母一番话呛得女儿闭口不言。
解治文则一本正经道:“大姑,今天是大喜的日子,您说这些做什么?”
一个孩子的话让葛家和一干读书人暗暗松了口气。
盛母笑嘻嘻道:“治文啊,你还年轻,这一家里的事,你还不懂。”
解治文正色道:“你们大人的事,我们小孩不懂,但我至少知道,你敬他人一尺,他人敬你一丈。既然是一家人,除非是做了害人之事,否则都可坐下来说。”
“你怎么胳膊肘往外拐?”盛母的笑容僵在脸上。
“您方才说是一家人,现在怎么又分了内外?”解治文道。
解家主面色一沉,道:“你怎么跟你姑姑说话呢?读了这么多年书,难道连长幼尊卑都忘了?给你姑姑道歉!”
解治文无奈轻叹一声,向盛母一拱手,道:“侄子无状,姑姑见谅。”
盛母眉开眼笑,道:“这才是好孩子。咱们盛家解家就是比葛家强,说说葛家怎么了?我这也是为小蓉好。”
葛家众人沉默着,葛小毛低着头,心中充满愤怒,他从未想过自己的婚礼竟是这般屈辱,若不是为了盛蓉,早就当场掀桌子。
第1950章 我出
应同知摆出一副两不相帮的样子,葛小毛的同窗们只能不悦地盯着盛母,不便反驳,不仅是为了应同知的面子,也为避免纠纷加深。
卢霖轻咳一声,道:“天色已晚,有些繁文缛节就免了,既然应同知已经到达,我看婚礼便可继续,让两位新人快些入洞房。”
应同知点点头,正要说话,哪知盛母大声道:“慢着!”
众人诧异地看向盛母。
盛母扫了一眼葛家人,轻蔑一笑,道:“当年商讨婚事的时候,葛家人说能请方虚圣来,我们这才免了葛家的彩礼,只要一些普通的金玉饰品,最后都留给小蓉。不过呢,大家都看到,方虚圣今天没来,那你们葛家的彩礼,就要变一变。”
“如何变?”葛小毛怒视盛母。
盛母笑道:“我们家小蓉琴棋书画说不上是一国大家,但也算样样精通,人又漂亮,甚至有名门之家上门提亲。当年提亲之人,出彩礼价格最高的是三千两银子加一处三进三出的大宅院以及三间店铺。你们葛家,也就比照这些出吧,这些彩礼,我们就不给留给小夫妻了。”
“你……”葛小毛差点破口大骂。
各地习俗不同,有的人家会把彩礼和嫁妆全留给新婚夫妻,而有的则只留嫁妆,女方家会拿走所有彩礼。
葛家人死死握着拳头,许多人恨不得动手。
盛母继续道:“既然方虚圣没来,我们盛家的嫁妆也要减一些,店铺等物就省了,只留两百两白银吧,毕竟我家的小儿子还要娶妻,要为他准备好彩礼。”
听到这里,所有人终于明白,盛母之所以一直在闹,为的就是银钱。
方虚圣若在,那盛家自然能沾上光,陪嫁的银钱店铺多一些无妨,可方虚圣不来,葛家根本不值得盛家那么多的陪嫁,所以借机闹事,多要彩礼少给些嫁妆,根本不在意女儿死活,只是为了家里的小儿子。
烛光下,新娘螓首低垂,泪水涟涟。
不等葛家答话,盛母故作为难道:“你们若真备不齐彩礼,今天这婚事,不知如何办下去。”
连几个盛家人都露出愕然之色,盛母这是仗着自家人强势,勒索葛家人。
之前若盛家悔婚,那是盛家的不对,现在婚宴之上葛家人若是拿不出应有的彩礼,那葛家必然会被人认定是娶不起老婆,至于盛蓉将来的名声如何,盛母已经完全不在意。
“大哥,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解家主微微一笑,道:“舍妹话糙理不糙。小蓉是我看着张大的,这么点聘礼,寒碜了。合安已经十四,马上就能娶妻,彩礼要备得厚一些,这样才不会被亲家瞧不上。”
盛家人群中,一个少年笑了笑,道:“多谢娘亲和大舅。”
解治文狠狠瞪了一眼堂兄,盛合安吓得躲在大人身后。
卢霖等人气得两手颤抖,如果仅仅是三千两银子,众人凑凑也能够,可再加一处大宅院和三间铺子,完全超出在场人的极限。梁远在所有人中最富,可也拿不出一座大宅院和三间铺子。
葛小毛咬着牙,握着拳,恨不得解除婚约,但是,盛蓉是无辜的,自己不能那么做,如若自己解除婚约,那盛家必然会把盛蓉送卖给大户人家当妾,因为有钱的大户人家不会娶盛蓉为正妻。
卢霖愤恨地道:“方运与蛟圣宫大战的事,你们又不是不知道!现在他刚当长江君,自然没法来。梁远能来,就说明方家人没忘记葛小毛!盛夫人,你把事做的这么绝,就不怕以后遭报应吗?”
盛母呵呵一笑,道:“你们不要拿着方虚圣的名头来吓唬我们这些老实人,济县方家那么多人,这些年结婚的不少,方虚圣去了吗?方虚圣是没去,可也亲笔书写《桃夭》贺喜,在大婚之前送至。你们葛家现在收到方虚圣什么贺礼了?有一文钱一个字吗?”
葛家人沉默着,甚至连葛小毛的同窗也无言以对。
那应同知露出恍然之色,面带微笑。
解家主轻叹道:“诸位,你们都以为舍妹在咄咄逼人,实际上,是葛家打着方虚圣的名号来骗盛家!盛家没有立刻翻脸,只是要该要的彩礼,已经对得起葛家!”
“你们……”葛小毛的父亲气得身体一晃,被葛家人急忙扶住。
“爹!”葛小毛急忙跑到父亲身边。
葛父胸口起伏,面色悲凉,望着葛小毛,咬牙切齿道:“这盛家,欺人太甚!欺人太甚……”说着,浑浊的泪水缓缓流下。
“爹……”葛小毛死死咬着牙,在心中告诉自己,不能让盛家人看到自己的眼泪。
盛母笑道:“亲家,身体不好就多喝点汤补补。小毛啊,咱们说正事,你们葛家有那么多亲朋好友,你有那么多同窗,不会出不起这些彩礼,借也能借到了。我们早知道,你是喜欢小蓉的,你愿意看到小蓉在婚宴上走出这个家门吗?你要是不娶她,她以后的名声可就毁了!小毛啊……”
就在此时,门外传来一个温润宽和的声音。
“小毛的彩礼,我出。从此以后,盛家与葛家两不相干。”
盛母哈哈大笑,一边转头看向大门,一边道:“好啊!我就说你们葛家藏着掖着,现在还不是露马脚了!只要有彩礼,一切都好说……”
在声音传来的时候,葛小毛、卢霖和所有曾跟方运接触过的同窗,都带着难以置信的神色望向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