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长弦笑道:“张侯爷您千万别生气,若是气坏了身子,下官可是千古罪人。这么说吧,有些事有些话您心知肚明,再纠缠下去,万一我说漏嘴,还会惹您不高兴。我看,您干脆回去吧。”
“圣元大陆的方虚圣曾经说过,天下兴亡,匹夫有责。我身为一国侯爷,讨伐妖蛮,怎能置身事外!”方运怒道。
韦长弦微笑道:“我看,您应该如方虚圣所说,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您留在车厢里,就已经算是立功了!”
几个士兵轻笑起来,觉得十分痛快。
方运深吸一口气,道:“很好。这件事,我张龙象记下了!回去告诉鹿门侯,妖蛮极可能在我们抵达珠城前展开偷袭,请他提早防备!”说完转身就走。
韦长弦笑道:“原来是这等‘军国大事’!早在出发前,张侯爷就对我等说过,一路南下,蛮族必然会出兵骚扰,军中早早就在数十里外派出斥候!以后这种‘大’事,就不劳张侯爷费心!”
许多士兵笑起来,看向方运的背影更加轻蔑。
方运冷哼一声,若仅仅是“出兵骚扰”,自己还不至于亲自出面,不过已经提醒,万一鹿门军有所损失,那也怪不得自己。只要珠江军安然无恙,这第九山的考验就不会有问题。
“好自为之!”方运抛下一句话便走远。
回到车厢,方运继续读书。
凌晨一点,正是常人睡眠最深的时候,方运正在翻阅一位大儒的《春秋考》,突然猛地抬头,舌绽春雷。
“敌袭!”
方运之言如春雷当空炸响,在军营之中反复回荡。
“妖蛮小儿!”一个苍老的声音在军中大帐中出现,声音比方运的更大。
随后,不远处传来蹩脚的人族语:“哈哈哈……人族果然有奇才,我等已经如此小心,还是被你们发现,既然如此,那就无需隐藏了。杀!”
方运快步迈出车厢,脚踏平步青云上升,张龙象也是一任状元,所以有平步青云。
在漆黑的夜里,方运看到,自东南方数里外的树林中,有大量妖蛮穿行,领头的竟然是一头蛮王,蛮侯超过二十,但看不清具体有多少,除此之外,有数百蛮帅和数千蛮将。
蛮族来势汹汹,不过数千,却有万军冲阵之势。
在看到那头蛮王的时候,方运就知道,鹿门侯派出的斥候已经被轻易解决,若不是三境文胆警示,自己也很难发觉。
方运一言不发,开始提笔书写唤兵战诗《踏连营》。前些天,他前往圣庙假模假样地学习了众多战诗词,毕竟张龙象在狱中不可能学到翰林战诗词和新的传世诗词。
方运没有调动文心奋笔疾书,只用普通的速度书写,眼看就要完成最后一个字,一个雷鸣传音在耳旁响起,生生震断这首战诗的写作。
“区区一头蛮王而已,老夫自有退敌之策。龙象贤侄,依老夫之见,你还是坐镇荆南军,养精蓄锐。等蛮族冲到你周身百丈之内,再出手不迟。长弦你已经见过,我委任他稳住荆南军,希望你与长弦联手,不要让老夫失望,不要辱没了历代珠江侯的英明!”
方运立于平步青云之上,死死咬着牙,以至于两颊和太阳穴的起伏清晰可见。
方运扭头向南望去,就见一位青衣老者脚踏白云,自中军大帐向前方飞去。
“老匹夫!”方运脱口而出,一点都不在乎鹿门侯能不能听到。
之前方运的生气是半真半假,因为要模仿张龙象,但这次,方运真正怒了。
大敌当前,自己一个翰林参战足以抵得上近万士兵,至少能让人族减少上千死伤,可鹿门侯不仅不让自己出击,反而还派韦长弦监视自己。
若是张龙象真有逆种的证据,鹿门侯处处防备,方运绝不会生气,可明明没有任何证据表明自己是逆种,明明是自己抢先提醒众人立功,鹿门侯如此做,委实太过分了。
方运深吸一口气,缓缓下降,现在是战时,一旦自己违反军令,鹿门侯必然敢杀自己,自己就算逃过这一劫,也会被认定为叛国逆种,第九山之行,必然失败。
方运站在马车前,一动不动,只能看着周围的士兵忙忙碌碌。
不多时,之前见过面的韦长弦带着一队士兵前来。
“张侯爷,还请您不要妄动,与我一起坐镇此地。”韦长弦继续微笑,但眼睛里却隐隐闪着寒光。
方运冷笑一声,道:“大战之中,让一位翰林和一位进士闲谈,愚不可及!”
“翰林在元帅面前,不过一剑而已!至于您的提醒,或许打乱了元帅的布局也说不定,算不得什么功劳。”韦长弦说着,微笑的面庞越发阴柔。
“今夜若大军损失惨重,我必当参鹿门侯一本。”方运道。
“那要楚王看您的奏章才算数!更何况,您前半夜刚说妖蛮偷袭,后半夜妖蛮真的偷袭,莫非冥冥中有什么联系?说不定您在重复当年做过的逆种之事……唉呀,下官失言,失言!”韦长弦立刻认错。
方运眼中怒意萦绕。
第1455章 争席
直到韦长弦说出那番话,方运心中已经确定,鹿门侯等人巴不得自己违抗军令,这样就有出手的借口。
“很好,”方运盯着韦长弦道,“你们犯下一个不可饶恕的错误,必将付出无法承受的代价!”
“张侯爷说的是,您说的就是金玉良言,如金声玉振,我们这些普通读书人哪里能跟您相比。只要能坚守此地,我都听您的。”韦长弦笑道。
周围的士兵们轻蔑地看着方运。
方运转身回到车厢。
车夫在门口低声道:“他们简直欺人太甚!当年老爷在的时候,他们怎敢如此张狂!”
“算了,等抵达珠城再说。”方运道。
“怕就怕就算您到了珠城,他们也继续使绊子,您只有晋升大学士才能名正言顺执掌珠江军。那恐怕要十几年后,唉……”车夫是张府当年的老人,看到方运受辱,十分愤怒。
“再等等吧,咱们张府,从不曾低头!”方运道。
“您说的是!”
星夜之下,杀声四起,战诗与妖术齐飞,刀枪寒光点点如星,鲜血的腥臭味徐徐弥漫。
方运一边读书,一边聆听周边的声音,仅仅通过声音就能判断出基本的情况。
鹿门军乃是楚国最精锐的军队之一,现在已经牢牢守住军营,在强大机关的作用下,让那些蛮族难以逼近。
那蛮王正在与鹿门侯交战,打得惊天动地,难分胜负。
方运稍加推演便得出结果,蛮族纵然有后手,可人族这里也隐藏着一位大学士,此战无忧。
不多时,方运再度陷入沉思。
双方大战半个时辰,最终那头蛮王撂下几句狠话,率领蛮族转身撤入密林之中。
方运走出车厢,扫视战场,人族死伤不低于五千,战死者超过两千,而蛮族也留下三百多具尸体。
方运心中不快,若自己参战,最少也能让两百个士兵免于死亡。
这些士兵,都是人族的战力,本可以杀死更多的妖蛮!
思索片刻,方运迈步向鹿门侯的中军大帐位置走去。
韦长弦立刻挡在方运前进的方向,微笑道:“张侯爷,请问您去哪里?”
“战事结束,必然会召开军议,我身为珠江侯,必当参与!”方运盯着韦长弦。
“我家元帅没有下令,我看,您还是留在此处吧。您要是觉得清闲,不如去给那些伤员包扎,您前些日子在军营中当过士兵,理当会这些杂活。”韦长弦微笑道。
“让开!楚王未下令,鹿门侯无手书,战斗已经结束,你若再敢阻拦,我便治你一个以下犯上的大罪!”方运说完直直撞向韦长弦。
韦长弦微微弯腰,做好迎接冲撞的准备,耳朵突然轻动,立刻侧移让开,做了个请的姿势,微笑道:“我家元帅召侯爷前去中军大帐议事。”
“哼!”方运坦然向前。
等方运掠过自己,韦长弦收起笑容,浮现不快之色。
大营中火把林立,方运一路前行,一路听着各处伤员的呻吟,顺利抵达中军大帐。
大帐之内铺着厚厚的毛毯,军中将领分列两侧,席地而坐,一位身穿青衣大学士服的老者坐在正中的位置,向方运看来。
两人四目相视,方运第一次见到这位鹿门侯,相貌平平,脸有些尖,左眉毛中间断了一截,目光极为冷漠。
“珠江侯张龙象,见过鹿门侯。”方运竟然只是一拱手,便向鹿门侯左手边的首位走去,然后站在小方桌之前,看着坐在方桌之后的一位翰林将领。
那翰林将领诧异地看了看方运一眼,然后轻哼一声,望向鹿门侯。
鹿门侯竟然没有看他,那翰林将领便坐在原地一动不动。
韦长弦大声道:“张侯爷,元帅已经在门边为你安排了位子,那里不属于你!”
方运冷笑道:“我乃珠江侯,爵位与鹿门侯等同,肯坐在他的下首位置,已经是给足面子!韦长弦,你不要给脸不要脸,区区进士在本侯面前狐假虎威,你以为本侯不敢抽你大耳光么?”
“你……”韦长弦气得满面通红,没想到方运一直忍让,却在这里突然发难。
一位翰林将军呵呵一笑,道:“张侯爷此言差矣。您虽是封侯之身,但这里是军中,您的职位只是珠江军亲卫军将军,不配坐到左侧首位!”
“更何况,您不过是我鹿门军顺路结伴之人,并非是鹿门军或荆南军将领,元帅大发慈悲让你参与军议,才是给你天大的面子!”
“张龙象,你莫要惹是生非,这里可不是你的珠江军!”
“就算这里是珠江军,你也要老老实实坐在鹿门侯之下,鹿门侯大人此次南下,有节制‘鹿门’‘珠江’和‘祺山’三军之权!”一位翰林将军冷笑道。
方运一愣,竟然没有人告诉自己鹿门侯能节制三军,很显然这是楚王只对少数人公开的王命,由此可见,整个楚国的高层已经无一人看好自己。
方运朗声道:“既然有王命,本侯自当受鹿门侯节制,不过这左首位,本侯坐定了!不要逼我坐在桌子上!”
“莽夫!”
“粗鄙!”
多个将军忍不住指责。
方运冷笑以对。
韦长弦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没想到这个张龙象竟然如此肆无忌惮,而且很聪明地绕过军规,让鹿门侯想惩罚都无处下手。
鹿门侯轻哼一声,数里内元气震动,大帐内所有人感到呼吸困难,方运更是感到心脏被无形的力量抓住,立刻意识到,这位鹿门侯可不是普通的大学士,也不是血芒古地里受到血芒之力压制的大学士,至少是三境诚意境的大学士。
“堂堂鹿门侯,与一将军为了坐席争风吃醋,成何体统!多年未见,你越发不成器!志龙竟然还说要为你刊发一本教子书,可笑!不过,念在你警示有功,本帅就不再斥责。灏堂,你让开吧。”稳坐正中的鹿门侯道。
“是,元帅!”那翰林将军立刻换坐席,其后所有人也都依次换位置,除了几人面无表情,大都不满地看着方运。
“谢过鹿门侯。”方运淡然一笑,坐在仅次于鹿门侯的地方。
韦长弦坐在门边,面目阴沉,但数息后突然一笑,又恢复了往日爱笑的习惯,只是笑容中多了一些什么。
第1456章 张弟莫慌
方运坐下后,便闭目养神,一言不发。
其他将领见方运这番做派,更是气不打一处来,这哪里是来议事,简直就是来装腔作势。
鹿门侯仿若不知有方运在,面色一沉,道:“议事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