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的是哪一个计划?”索利德问道。
“隐瞒信息的那个咯。”吉梅内斯回道,“你瞧,都一天了,愣是没人问救援的事,好像已经把这事儿忘了一样。”
“你的人我不清楚,但对那些工人来说……他们本来就是做好了在这里长期开工的准备的。”索利德接道,“至少在物资还充分的时候,救援来或不来,对他们来说没什么区别。”他顿了顿,“现阶段比较关心救援什么时候到的人只有伤员,好在目前受伤的人里并没有性命垂危者,所以这事儿可以拖、可以压……但是,无论如何,如果过了三四天,救援还是一点儿影子都没有,肯定会有人觉得奇怪,紧接着就会产生谣言和质疑。”
“喂喂……不要说得好像三四天之后救援真的不会来一样好吗?”吉梅内斯笑道,“你之前不是还说无人机迟早会搜索到我们的吗。”
“我只是在做合理推测而已。”索利德依然没打算把“天空的异常”告诉这两人,他只是不动声色地应道,“凡事考虑最坏的状况总没错,所以我先提醒你们一声……万一救援到了第五、第六天,或者更久才到,这期间可能会发生些什么,让你们有个心理准备。”
“我姑且问一下……”此时,罗德里戈忽然开口,神色微变道,“假如情况真的变得很糟,你手下的士兵们不会也出什么问题吧?”
“很难说,得看情况糟糕到什么地步了……”索利德回道,“士兵也是人,尽管他们受过训练,意志力和纪律性比一般人强,但也是有一条界线的……一旦这条界线被越过了,他们一样会垮。”他停顿了两秒,似是在回忆什么般,随后再道,“如果救援一直不来,等到我们的物资完全耗尽,就会出现食物短缺,人们会开始挨饿、并拒绝履行自己的职责……这时,那些仍在履行职责的人就会产生强烈的沮丧感,他们会感到自己继续坚守原则以及付出是毫无意义的;这个时候,人就不会再为了文明世界的规则而服务了,他们会利用手头一切可用的资源,为了自己的生存和利益去行事。”
“嗯……”罗德里戈喝了口茶,“简单地说……真到了绝境时,你手下的某个士兵没准会干掉我们所有人,只为了让自己多吃一口粮食、多活一天。”
“不,不是我手下的某个士兵。”索利德回道,“而是每一个人……包括你们、和我。”他耸耸肩,“另外,根据我的经验,这种行为一般并不会由单独的一个人发动,而是由几个人组成的小群体发动;毕竟一个人搞定这事儿的风险还是太大了,有头脑的人会蛊惑那些可以利用的人来达到自己的目的,并在被利用者对自己构成威胁前就将其背叛。
“因此,真正可能出现的状况并不是‘某个人干掉所有人’,而是某几个人联合起来先把营地里的其他男人全部干掉,瓜分剩余的食物和吉梅内斯带来的姑娘们;等到剩余的食物也见底了,这几个人才会为了争夺领导权、女人、和食物而展开自相残杀。”
他淡定地说完这些,却引来了罗德里戈和吉梅内斯怪异的注视。
“好吧……”过了几秒,吉梅内斯起身道,“尽管我不知道你那句‘根据我的经验’背后有个多么恐怖的故事、也没有打听的意思……但我基本算是了解‘最糟的状况’大概会是个什么样了……”说着,他伸了个懒腰,“二位,要是没有别的事要讨论,我也回帐篷去了。”临走前,他还转过头,用开玩笑的语气对索利德道,“哦,长官,你哪天要是准备拉小山头开杀了,别忘了叫上我,请务必利用我到最后一刻……”
待他离开后,罗德里戈笑道:“呵……在吓唬人这方面,你还真是把能手。”
“谁说我在吓唬人了?”不料,索利德却是回了这么一句,不过,下一秒他就话锋一转,接道,“当然了……我不会让情况发展到那个地步的,若是物资消耗过半时我们还没能跟外界取得联系,我会亲自出发、徒步去寻找救援。”
……
12月5日,晨。
五点不到,工人们就陆续出来集合了。
经过了昨天早晨的蚊子事件,今天的他们选择尊重闹钟。
早饭过后,挖掘工作总算是正式开始。
在工人们挖土的时候,两名机械师和三名士兵则提着几个储电箱去了飞机残骸那边充电;除了营地的供电以外,“凯美拉”的电能以后也要通过这些储电箱来运送,虽然要耗些人力,但这总比每天把笨重的挖掘机开来开去要省事儿。
至上午八点,挖掘就有了进展,也可以说……遇到了问题。
什么问题呢?“碰壁”了。
在挖了不算很深的一段距离后,挖掘队就挖到了某种异常坚硬的材质,就连凯美拉上那连花岗岩都能搞定的钻头和铲斗都挖不动;要不是操作员经验丰富、及时把机器给停了,恐怕他们这最后一台挖掘机都要报废。
这时,就该罗德里戈教授出场了;这位经验丰富的学者三步并作两步地来到坑旁,亲自从一名工人的手上接过一把铲子,拨开了泥土,露出了土下的金属物质。
“这是什么?塔顶?”
“为什么会有塔埋在地下啊?还是金属做的?”
“对啊,而且这黑色的金属是什么鬼?居然那么硬?”
工人们开始议论纷纷,教授则是旁若无人地蹲下,神情专注地拿着手上的分析仪开始扫描那深埋土下的金属尖顶的材质。
随着分析仪上的数据流动,罗德里戈的神情也逐渐变化,一抹不易察觉的兴奋和狂热之色从他的眼中闪过、稍纵即逝……
片刻后,索利德来到了他的身旁,询问道:“如何?有什么发现没有?”
“未知金属,从解析出的数据来看与净合金有很多相似之处,但是……从分子结构上来说,我们眼前的这种更加优越。”罗德里戈接道,“要比喻的话……净合金就像是冻成冰块的茶水,而这个则是压缩成块的茶叶。”
教授一边说着,一边还在用手刨土,以便露出更多的金属部分。
“你觉得这是什么?金字塔?”索利德又问道。
“很有可能。”教授回道,“你看,这上面还刻有类似文字的纹理……这种纹理有部分玛雅文的痕迹,不……应该说是玛雅文有一部分这种文字的痕迹才对!”他说这话时的声音都有些颤抖,“抱歉,我有些激动了……我们眼前的东西,很有可能是一个比人类已知的所有古文明都更加久远的超古代文明遗迹,作为一个考古学家……我此刻的心情实在是难以用语言形容。”
他不仅是声音在抖,连双手和身体都在微微颤动,看来是真激动了。
“嗯……”但索利德还是保持着一贯的冷静,“那么……虽然现在我们无法跟上头确认,但是否可以推测……我们这次的任务就是要找这个遗迹呢?”
“一定是的!”罗德里戈快速回道,“当然是的!现在的问题就是我们无法判断这个金字塔究竟有多大,我们要挖多深、多久才能找到其入口……你明白吗?也许这个尖顶延伸到地下会带出一整座城市那么大的……诶?”他话说到一半,忽然发现了什么,他赶紧又用手刨了几下土,把分析仪往下移动了几分,“奇怪,这里有一块金属的成分和其他地方不一样,你瞧……连颜色都不太一样,就好像……好像……”
索利德也看到了那块金属的异常,所以他接上了教授没说完的这句话:“好像曾经被人用某种弹道武器打出过一个窟窿,后来又重新补上的样子……”
第九章 防御壁
12月5日,上午。
自那个金属尖顶被挖出来之后,挖掘机就被勒令停用了;工人们纷纷拿起了铲子,开始了令人烦躁的人工操作。
他们小心翼翼地将泥土从尖顶上刨去,把坑朝着四周扩大,让尖顶的表面尽可能多得露出来。
而教授则拿着分析仪和自己的I—PEN,在已经被挖出的金属壁上爬来爬去、东看西看,一副既兴奋又专注的样子。
不知不觉,一个上午的时间就这么过去了。
到了饭点,一直都有在轮换着休息的工人们个个儿叫苦不迭,但完全没休息过的教授却还是神采奕奕。
对于他的这种状态,索利德倒是可以理解——当一个人全身心地投入某件事时,精神的力量是可以支撑着肉体超越其应有的极限的。
往远了说,当年菲迪皮茨从马拉松平原一口气跑回雅典城中央广场就是很好的例子;往近了说,许多青少年能够不眠不休不吃不喝地在网吧奋战数个日夜也是确有其事。
与这些例子比起来,罗德里戈这也不算什么。
吃午饭时,索利德、罗德里戈和吉梅内斯这三位负责人又坐到了一起,对他们今早的发现和接下来的计划展开了探讨。
“挖掘任务”进行到了这个阶段,自然就是教授表现的时候了;正所谓术业有专攻,在考古这方面,肯定是罗德里戈说了算,索利德也只能站在安全顾问的角度给他出出主意。
然而,罗德里戈似乎是对于眼前的状况过于投入了,整顿饭的时间他都在唾沫横飞、眉飞色舞地给另外两人上着关于“奥尔梅克文明”的历史课,听得索吉二人一头雾水、哭笑不得。
到最后,眼瞅着已经下午一点半了,索利德终于是忍不住打断了教授,问他下午准备怎么操作。
这时,罗德里戈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的“讲课瘾”发作太久了,已经忘了正事儿……
经过了短暂的思考,罗德里戈决定,下一步,还是得用挖掘机从顶上“强攻”。
且不说他们“扩坑”后观测到的情况,就按照在秘鲁帕拉伊索遗迹里发现的那些南美“小金字塔”的尺寸推演……这个金字塔的底座估计也有好几个足球场那么大,想要将其完全从地底下挖出来,怕是得把方圆几里都挖成峡谷才行,这显然不现实。
当然了,如果真要这样挖,也不是不行,但那必须得跟联邦高层汇报、得到批准后,调动比现在多十倍以上的人力和机械才能实施。
以当前这支挖掘队的人力和物力,现阶段只有两种选择:其一,放着不管,大家收工,等到和外界取得联系了再说;其二,就是从尖顶上直接开个口子,然后从开口处进入金字塔内部展开探索。
罗德里戈当然会选择后者,这也是很正常的——作为一个颇有野心的考古学家,在这样一个空前的大发现面前他不可能选择等待。
考古这行和很多科研行业类似,想要成功必须敢于冒险,你若是在机会面前等待、或者凡事都做的规规矩矩……那你的成果就极有可能就会被一些才能不如你但资源比你多的人窃取,当年的戈培尔和爱迪生就是很好的例子。
于是,下午两点,挖掘工作重新展开。
工人们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从飞机货舱里搬来了一个“净合金钻头”;本来是以防万一(比如挖到了坚硬的矿脉)才带上的东西,没想到这回真的派上了用场。
待钻头安装完毕后,挖掘机的操作员便将“凯美拉”开回了尖顶那儿,将机器的输出功率调到最大,开始钻那黑色的金属壁。
钻头接触金属壁的刹那,很多人都捂住了耳朵,但数秒后,他们惊异地发现,刺耳的金属摩擦声并没有如他们想象中那样响起,相反……钻头处连一点儿声音都没有,连挖掘机自身发出的引擎声也消失了。
看着钻头和金属壁之间那迸发而出的点点火星、以及黑色金属壁上不断流动着的青色光芒,索利德隐隐产生了不祥的预感。
“停下……”片刻后,索利德忽然喊道,“停下!”他这第二遍已是用吼的了。
但……还是晚了。
就在他的吼声响起时,那金属壁也发生了异变,青色的流光汇聚到了被钻头钻出的凹洞那里,一股反冲的力量猛然爆发,将那台重量接近坦克的挖掘机弹飞上了天。
驾驶舱内的操作员在冲击发生的瞬间就被震成了肉酱,肉酱的一部分被糊在了驾驶舱的玻璃上、另一部分则像雨一般伴随着血水从空中洒落……
呼——嘭!
数秒后,挖掘机在半空划出一道弧线,摔落在了远处的空地上,摔得支离破碎。
所有看到这一幕的人都被惊呆了,半晌后,一声女人的尖叫打破了寂静,接着就是一阵鼓噪。
很快就有几名工人用惊恐地表情念叨着“诅咒”之类的词汇;吉梅内斯身边的那些随从倒还好,但他带来的女伴……除了“曼陀罗”之外,全都进入了歇斯底里的状态,她们开始质问救援为什么还没到,哭诉着她们想尽快离开这个鬼地方。
就连索利德带来的士兵都开始面面相觑、窃窃私语;此刻,虽然他们仍然坚守着岗位、并没有像一般群众那样惊慌失措,但恐惧和不安的萌芽显已在他们的心中萌发。
“都……给……老子……”在局势变得更加混乱前,索利德果断地实施了一项有效的举措,他把铠甲面罩的对外音量开到最大,大声喝道,“……闭嘴!”
这喝声如春雷初绽,即刻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打断了他们的胡思乱想和胡言乱语。
“都别乱,这只是事故而已。”待人群安静下来,索利德才重新调整音量,接道,“这不是什么诅咒,而是科学……我们眼前的尖顶是有防御功能的,那些青色的流光绝不是什么魔法,而是有动力源正在给金属壁供能。”
“你怎么知道的?”
“我看你也是猜的吧?”
“你要是知道为什么不早说?死人了才说?”
“对啊,你是骗人的吧,解释成科学是为了骗我们接着去挖吧?我们才不会上当呢!”
关于“诅咒”的言论已先入为主地影响了工人们的思考,以至于他们已很难被这种没有证据的说辞说服……即使这说辞比所谓的诅咒论要靠谱得多。
“不,已经不需要你们再去挖了。”没想到,索利德随即就道,“这里接下来的事情由我们联邦军处理,其他人可以收工回营地休息了。”
按理说,他都说出这话来了,工人们应该也就没什么好再争的了,可是……
“喂!你倒是解释清楚啊?这怎么就不是诅咒了?”
“我可不想待在那种距离诅咒地点那么近的营地里!”
“这都第三天了,为什么救援还没到?你们到底有没有跟外界联系过?为什么你们谈话总是鬼鬼祟祟的避开我们?”
“前天的飞机失事也很奇怪,为什么机翼会消失?这难道也是诅咒吗?”
“对!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快把话说清楚!你们把我们骗来这里到底是想干嘛?”
多日来积累下的问题终于爆发,混乱和不信任的因子已在人群中蔓延开,而这一切的起因仅仅是一起发生在众人面前的的离奇死亡。
在这片蛮荒之地,文明和秩序的崩坏显得如此轻而易举,或者说……这两样东西本来就比人们普遍认知中要脆弱。
“我已经说过了,这是科学,不是诅咒,刚才发生的事,只是因为我们对目标的了解不足、不及时……而导致的意外事故。”面对质问,索利德镇定自若,他站到工人们面前,平静地回应着。
但他的回答,却换来了又一轮劈头盖脸的责问。
这些人……已然在心里把索利德定义为了恶人、把发生的异常认定成了诅咒,并想当然地把这些他们自己主观上认定的事情作为事实依据展开辩论。
索利德知道,和这样的人是无法交流的——你可以说服一个思想开明的、愿意接受并思考各种不同的声音的人,但你无法说服一个自以为自己的标准和观点就是客观事实、并以此为依据去反驳所有与自己意见不同的声音的人。
当然了,这两种人并非绝对,我们每一个人都会在人生中的某些时刻成为后者……或是因为知识和经验赋予的傲慢,或是因为舆论导向带来的盲从,又或是因为你就是个自以为是还不自知的装逼犯。
无论如何……索利德是不会跟这种人多费口舌的,他自有他的办法。
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