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的心是冰铸的。永远感受不到人间的爱、温暖、感动与喜悦……
但即使如此,他们给予他人的爱也依然是真实无比的。
——即使自己感受不到爱,也能给予他人爱。
感受到玛利亚真挚无比的感情,安南深吸一口气。
他终于露出了温和而自然的笑容:“姐姐……他如此称呼道。
“初次见面。”
“初次见面,安南……”
玛利亚凝视着安南轻声念道,却仿佛像是在念给自己听。
“好了,好了……”德米特里咳嗽了一声,对这一幕显得有些不适应,“安南陛下……先说完正事,我们再叙旧吧。”
他打断了这股沉默的氛围,直接发问道:“我听闻,奶酥跑到你那里去了?”
“等一下,谁是奶酥?”
安南闻言怔了一下,随即补充道:“还有,德米特里。你没有必要这样称呼我……我们私下相处时,就如往常一般叫我安南就好。”
“我明明记得我跟你提过的啊!”
闻言,德米特里松了口气。
他挠了挠头皮,随即这明显不礼貌的行为又被玛利亚打了一下手臂。
“就是那头人形霜兽……听说在弗兰格尔省的多尔戈鲁基子爵那里,你捡到她了?”
“那孩子叫奶酥?”
安南有些惊奇,但对罗素的命名权上仍然显得固执:“我记得她说自己没有名字……我已经给她起名叫罗素了。”
“奶酥是她原本的小名。”
听闻那头人形霜兽的确在这里,德米特里松了口气。
他随即解释道:“你也知道,按照我们凛冬人的习俗、是不给幼儿起名的。她是一头狼人……
在还没有得到名字的婴幼儿阶段、就在野外遭遇袭击,昏迷在了小结界之外。
奶酥这个名字,是我们从她的母亲那里得知的。”
德米特里说到这里,冷哼一声、露出明显嫌恶的表情:“但这么一头出生仅一年的幼兽,又是怎么自己一个人流落在野外的……她就没有说了。
“呵,不过她不说我也知道。”
只有一个答案。
那就是「奶酥」的母亲,打算将她抛弃。
带着孩子或是怀孕的母狼人,往往不受村落欢迎——这是无数血的教训带来的经验。
她们为了让自己的孩子能够获得更多的资源,完全可能狂化后伤害其他人的孩子,如同杜鹃将其他鸟蛋挤出鸟窝一般,这属于狼人的种族本能。
但反过来说,如果无法克制这种狂化的本能……
那么也可以「反制」掉这种本能的触发点。
也就是她们的孩子本身。
将自己的孩子偷偷生下、并找机会抛弃到野外,然后进入陌生的村落。这是女性狼人的新型处世技巧。
“也就只有这些不懂感情的野兽,才会犯下这种悖逆人伦的大罪。”
德米特里呵了一声,淡淡的说道:“舍不得自己下手杀死孩子,就将它们直接丢到下着暴风雪的野外——这与杀死他们有什么区别?这种毫无意义的慈悲……”
“事先一提,德米特里。”
安南看德米特里又要开始碎碎念狼人的原罪,便立刻打断了他:“我知道罗素具有特殊的价值。但我不希望你把她拉去配种……或是别的什么不好的实验。
“我已经承诺过,要好好照顾这个孩子了。”
“喂,安南。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
德米特里毫无感情起伏的说道:“那种事不用你说,我也不会做的。她对于凛冬家族来说,没有什么特别的价值。
我到处去奔波,寻找她——就是为了防止她被其他人抓住,用来做这种事。
“我这是为了保护凛冬公国,其次是为了保护你、再后是保护其他的民众……以及顺便保护她自己。”
第770章 家
看到自己寻找了许久的「奶酥」……或者说“罗素”、竟是自己跑到了安南这边。
德米特里并没有感觉到失落,他反倒是松了口气。
他只是感到浑身一松。
之前押运霜兽时,弄丢了「奶酥」的愧疚与紧张,终于彻底从心底消失。
德米特里非常清楚……作为史上第一头有高等智慧的人形霜兽,被安南重命名为「罗素」的霜兽幼崽干系重大。
她若是落在对凛冬家族、乃至对整个凛冬公国有敌意的任何国内外势力中,都将立刻成为一剂动摇整个凛冬公国的猛药。
仅仅只是宣称她的存在,就可以让人们心中生出不该有的念头。
虽然按照理性来说,立刻将罗素秘密处死才是最稳妥、最谨慎的举措,也是最符合德米特里性格的举措。
但德米特里对她,也还是有些狠不下心。
“既然你这边对她另有安排,我就把我这边的人都撤掉了。”
看着安南似乎对她还是挺上心的,德米特里干脆也就把罗素全盘交给安南了。
“我还以为你对狼人,都会是一副恨不得千刀万剐的态度呢。”
安南调笑道。
德米特里撇了撇嘴:“冤有头债有主。我的确是看不起狼人、甚至一看到狼人就烦。但不至于把火撒到刚出手还不到一岁的孩子身上……”
多亏了来自伊凡大公的道德教育,才让他们兄弟三人在没有正面情感的情况下,却依然能够成为正直的人。
假如凛冬公国真的有需要,德米特里也的确是可以狠下心来的。
毕竟他有着一颗被冰封的心,没有什么同情可言。
倒不如说,他一直都是那副皱着眉头的苦闷模样,就是因为他做了太多自己并不想做的事,积累了太多的负面情绪。
如果可以,德米特里不希望伤害任何人。
但他又是一个务实而理智的人,继承了父亲伊凡的保守主义作风的同时,又有着自己作为兄长的矜持。所以他非常清楚,有些事非做不可……
可伊凡留下的子嗣实在太少了,有一些事无论是玛利亚还是安南,都不适合去做。
总要有人背负污名、伸手摸向黑暗处。
最后也就只有他能来做。
他自身的才能,比起玛利亚与安南来说又是远远不如……
毕竟他的母亲只是一位真正的、没有任何特殊才能的普通人。而不像玛利亚与安南的母亲那样是举世无双的天才。
可又因为伊凡的身体不好,无论是玛利亚亦或是安南都是由德米特里带大的。
对他们姐弟两人,德米特里又有一种「长辈的矜持心」,仿佛他们并非是自己的弟弟妹妹、而是比自己更小一辈的后辈一般。
于是,他也无从诉苦。
没有任何人能聆听他的苦闷——唯二能够完全信任的人,却又因为可笑的尊严问题而不愿求助。
这份在长久的自我矛盾中积累起来的,漫无止境的苦闷……
以及他沉默承受下来的恶意、怀疑与罪孽,就一直积蓄在他心中。
从这罪壤中长出的恶之花,便是他那深深皱起的眉间。
他今年才三十岁出头,但眉间已有了深邃的皱纹。
为了排解苦闷,他更是每天烟酒不断……
若非是凛冬之血对凡人的身体会有太大的伤害,他或许还会徘徊于烟花柳巷。
这都是德米特里为了将压力不对着外人释放、不伤害无辜的人而进行的自我排解。
在诸多自我消遣的方式中,唯独赌博——德米特里发誓绝对不会再碰。
德米特里话语落下的瞬间,因为安南并没有做出回应,空气中传来了一阵奇妙的安静。
如同喧闹的教室中,所有人毫无预兆且不约而同的闭上了嘴,刹那之间回归至极静……
甚至会让人产生「班主任是不是来了」的错觉一般的尴尬。
“德米特里。”
就在这时,玛利亚的声音打破了寂静。
她将自己的长风衣脱下来,随手丢向德米特里:“帮我们去拿一下饮料。安南的气泡果茶,还有我的柠檬酒——你知道我要加什么的。做好了就再拿点坚果,一起带过来。”
“需要我去……”
德米特里下意识反问玛利亚:这种活需要他亲自去做吗?
但他尚未问出口,便突然意识到……
这似乎是玛利亚想要把他支开。
有事想单独和安南说吗?
德米特里虽然也有些好奇,但作为兄长的稳重感只是让他点了点头:“我明白了。那我顺便把你衣服挂上去……”
他说罢,便单手抓着玛利亚的外套,起身紧了紧自己披在肩膀上的大衣。
“别让我衣服沾上烟味。”
玛利亚补充道:“想抽烟的话,先去把我衣服挂上。”
“知道了知道了。”
德米特里咳嗽一声,伸向胸前摸索雪茄的手又硬生生的抬了起来、有些僵硬的整了整领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