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南打断了他的话:“这是我带来的酒——凛冬公国的烈酒。我因为与你有过一面之缘,看到你很苦恼的样子,就特地来这里请你喝酒。
“而恰好你的酒量又不怎么好。喝了酒之后,就抱怨个不停……”
安南的目光深邃。
他的双手十指指尖轻触,置于身前。
明明年纪连对方的一半都不到,但安南看上去、却反而像是更为稳重的那一方。
安南平静的说道:“可以理解吗?这并非是命令、也不是请求。只是朋友之间的闲聊,是你喝多了之后发出的抱怨……”
奈杰尔怔了一下,眼中显然有些茫然。
但他很快就反应了过来——
正因是喝多了产生的抱怨,所以稍许的添油加醋也是可以被理解的。
说说这种醉话,并不会因此而获罪;
而安南也不会将他说的醉话当做证据,用来和另一个人对峙。
他喝醉了之后,对我是这样说的——这种话自然也没有可采信的力度。
换言之,这就是安南从官方角度跟他说:
你就随便那么一说、我就随便那么一听。
我不一定信你的,但你也不用为自己的话而负责。
如果真的有信息量,安南肯定会之后再去调查。
至于说错了,还是不够精确、亦或是误会了什么都无所谓。
也不指望你作为的证人出庭……说完这话,这件事就和他没有关系了。
“那我就直接说了,陛下。”
奈杰尔不再犹豫。
他深吸一口气,将自己的所见所闻如实道出:“我在「炉山」深处……见到了另外一个世界。”
第946章 被囚禁的光
“另一个世界?”
安南顿时有了些许兴趣:“详细讲讲?”
奈杰尔以茶代酒,微微抿了一口。
随后他便叹了口气,从头开始为安南讲述这次出行的经过:“最开始,我是接到了很久以前,一位朋友的书信。
他在我刚刚回归画界的时候,帮了我不少忙……
他是一位巫师、也是一位业内闻名的艺术家,是传说中的「滞时之眼」的学生。”
我刚回归画界的时候,非常欠缺知名度。
我对自己那时的画有相当程度的自信——那毕竟是雅翁评价为「还可以」的画。
“但那也终究就是「还可以」的程度、而不是「很好」或是「不错」。
我的脸皮还没有厚到,雅翁稍微说句好话,我就能蹭着雅翁之名出去宣传的程度。
“假如没有名气的话,它根本卖不到与它相配的价格。
能买画的人,也只会是乡下稍微懂点艺术的贵族。
我得卖出一些画来,攒够了钱、才能开办画廊。
“只有这样,名声才能真正的打出去——我已经做好了准备,在回归艺术界的前两年、都出不了名。
一直到我攒够钱开画廊,请业内批评人士前来……
或是在贵族们的聚会中,有识货的人能看到这些由我画出来的画。”
我就全指着这样出名了。
画师奈杰尔如此说道。
这平淡而谦逊的言语中,其实隐藏着对自己的绝对自信。
虽说是「不敢用雅翁的名义去宣传」,但奈杰尔自己知道这画的实际水平。
他相信,只要是真正懂艺术的人、在其他贵族家中看到这幅画,就一定能意识到自己是什么级别的画师。
只要有一位贵族愿意赞助他。以他的实力、完全可以轻而易举的一飞冲天。
“但就在这时,我遇到了他……一位凛风白塔出身的旅行巫师。他对我的画作赞不绝口,并主动提价到我所要求的三倍,将画作买了回去。
“没过两个月,就有王都贵族千里迢迢赶到我的家乡、想要重金求购我的画作。
到了那时,我才知道他帮了我什么忙。”
“你的这位朋友……叫什么名字?”
安南询问道。
“拉法埃洛・桑提。这就是他的名字。”
奈杰尔很快答道:“他比我大概大十几岁。但与我不同的是,他自小便出生在一个艺术家庭。
他的父母分别是石父与纸姬的信徒……他的父亲是联合王国知名的建筑家,母亲则是诺亚的画家——
我少年时期自学画技时模仿的画中,就有他母亲的作品。”
但他很小的时候,就被送到了凛冬学习巫术。因为他的父亲跟他说,「雕刻的技法是有其极限的——人的精力与体力、石材的质地,都会影响到最终的成品。
真正完美的雕塑,只有掌握了偶像与塑形学派的法术才能做得出来。」
“于是他前往凛风白塔专心学习法术。并在三十多岁的年纪,就成为了一位白银阶的大巫师,顺利毕业……并开始专心研究艺术。”
奈杰尔认真的感叹着:“我真的很羡慕他,也很感激他。对我来说,他是少有的几个我真心想要交往的朋友之一。
所以即使在后面我成名了、甚至远比拉法埃洛还要知名的时候,我也经常与他写信。”
虽然我的母亲是仪式师,但我并不会任何仪式。
我的绘画经历不断的在提醒我,我没有那样的才能、可以像是那些天才一样从容的在不同领域都做出名声来。
“我只有努力而已。这个时代的艺术是在不断发展的,甚至我都不用退步……
只要停下脚步、很快我就会被人们甩下。
“因为我这是整整二十年闭关、全心全意钻研一门手艺,才终于悟出来的经验。
如果是那些有才能的人,或许只用十五年、甚至十年——
如果他们还有足够的钱、能够剩下工作的时间,或许只用五年、六年就能超过我。
“我没有钻研其他东西的精力。而以我的才能,更不足以凭借短时间的学习,就掌握仪式师的技艺……”
如果没有足够的水平、那么就只是自取其辱而已。
奈杰尔作为一名杰出画家的自尊,与对自身足够冷静理智的判断,让他根本就不打算接触仪式师这个行业。
正是因为他清楚的知道,仪式师比画师更加渴求才能与积累,他才不会膨胀到进行如此程度的跨界。
“所以,我们向来是使用书信来联络的。
我不知道他又旅行到了哪里,所以只能把信寄到凛冬的一个联络点……
那是他经常会回去的地方,也可以视为他的家。”
我们差不多每年能收到对方的一两封信,但想要见一面就麻烦的多了。
也正因如此,他给我写了信……希望我能去一趟凛冬,帮他画一些「以他的水平无法正确描绘的东西」。
“他给我许诺了足够高的报酬,其中包括一座凛冬的别墅。
正因如此,我才会挑在这个时候将自己在诺亚的全部产业都卖掉、用来还清当年欠纸姬的债。”
当然,他这些年的积累早就比当年的债要多得多。那是几十倍、甚至几百倍的程度。
但是奈杰尔所还的,并非是用那些卖不出去的糟糕画作向纸姬献祭时换到的些许生活费……而是用来维持他的「梦想」的钱。
正是因为他欠了纸姬很多,所以在被雅翁批评的时候、才会流着泪咬牙坚持。
那正是他如今能够走上这条道路而不至于放弃的,最初的灯火。
“我到了约定好的寒风要塞,在拉法埃洛的引荐下、见到了费利克斯伯爵。
他给了我一个委托……那就是从密道进入「炉山」底部,描绘出「世界的伤口」的形状。
“我当时一度以为他想要谋杀我。”
奈杰尔心有余悸的说道。
任谁千里迢迢来到异国他乡,然后就被对面笑呵呵的说是要送到活火山底下去……
都会产生「我是不是上当了」和「我是不是要死了」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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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真当我顺着那个深井,下降到「炉山」底部的时候……却发现了从未见过的瑰丽景象。”
奈杰尔以梦呓般的语气,低声喃喃着:“那真的是「世界的伤口」。”我真实的看到了世界的尽头——
在一切色彩都消逝、一切物质都不存在的地方。一眼望去,便能轻易看到「世界之外」。
“那是一切的物质,都没有固定形态约束的混沌之境。只有以对「美」的直觉,能够勉强分辨它们的本质。
“那是……活着的火焰、与被囚禁着的光。我当时失去了理智,而在我醒来之时,画作已经完成。”
那是我最为得意、永远无法复制的画作。
我感觉到我的心力和技艺、还有别的什么东西都流失到了那副画上……我这辈子也无法再度画出那副画。
“只要揭开挡在上面的画布,房间内其他的纸张与纤维都会自行燃烧。
所有的镜子都会同时闪耀其猛烈的光芒,如同镜子深处被囚禁着的光要脱离而出一般。”
奈杰尔看了一眼安南,非常肯定的说着难以理解的言语:“那是与您身上的光……极为相似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