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德尔迈入走廊时,脚下的木制地板随之发出了轻微的吱嘎声,这在无比清冷寂静的夜晚是那样的明显,传出了很远很远。
微皱了下眉头,文德尔故作寻常地向前迈步,靠近着位于走廊中段的楼梯。
他走得毫无顾忌,完全没有躲躲藏藏的感觉。
眼见楼梯越来越近,他背后突然响起了吱呀的声音。
“先生,你要,去哪里?”一道略显断续的男性嗓音随即传入了文德尔的耳中。
文德尔的身体一下僵住,他缓慢转了回去,看见“服务房”的木门打开,一位侍者走了出来,立于门口的阴影中。
他迅速堆起笑容,语气平静地说道:
“我有重要的物品落在了蒸汽列车上,我怕被人拿走,只好现在就返回。”
说到这里,他小声抱怨了一句:
“旅馆发生了凶杀案,我不想继续待在这里,我完全睡不着了。”
“很抱歉。”那名侍者微微弯腰,做出了回应。
“我不会把这件事情宣扬出去的。”文德尔一边点头承诺,一边不再停留,回身走向了楼梯。
或许是因为夜晚的光线暗淡,他走得很小心很谨慎,每一步都像是行于悬崖边缘。
一步,两步,三步……一直警惕着背后侍者的文德尔终于回到了一楼。
此时的旅馆大厅,没有一个人存在,所有物品都藏于黑暗中,被外面的些许光芒照出了模糊的轮廓,就像是一只只择人欲噬的怪物。
文德尔目视前方,穿过幽沉的大厅,抵达了门口。
他刚推门出去,忽然听见背后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音,这既像是有老鼠在活动,又仿佛有谁在步伐很轻地靠近这边。
文德尔的后脑一阵发麻,但还是忍住了狂奔而去的冲动,状若寻常地抬头看了眼已然停雨的天空。
然后,他吸了口冰冷清冽的空气,分辨好方向,往蒸汽列车站行去。
他的步伐逐渐加快,看起来像是有点害怕夜晚,迫不及待地想要结束这段行程。
走着走着,文德尔眼角余光看见了一块招牌:
“乌托邦电报局”
电报局……或许可以尝试潜入进去,分别给贝克兰德总部和埃斯科森军事基地拍一封紧急电报,这样就能期待半神们的救援了……如果我真的被困在这里,无法离开,这是唯一的自救方法……文德尔念头一转,不着痕迹地斜走了几步,来到了乌托邦电报局的门口。
他没有急于寻找可供潜入的地方,而是集中精神,侧耳倾听起里面的动作。
他随即听见了断断续续的,较为沉重的呼吸声。
这让文德尔时而觉得里面根本没有人,时而认为不止一个人。
突然,那呼吸声彻底停止了。
这个刹那,文德尔身上所有的汗毛都耸立了起来。
他的直觉告诉他,电报局的大门后,有道身影静静地立在那里!
没有犹豫,文德尔立刻就放弃了拍电报的想法,越过大门,继续前行。
接下来的路途中,哪怕是一阵风吹过,都让文德尔战战兢兢,害怕遭遇未知的危险。
就这样,时间在文德尔的煎熬中一点点流逝着,终于,他回到了蒸汽列车站外面,看见那里大门紧闭,无法进入。
这难不倒文德尔,他先将雨伞交给了提行李的左手,接着绕到侧面,找了处围墙,手掌一按,腾空而起,轻松翻了过去。
双脚稳稳落地后,文德尔稍微松了口气,不快不慢地往前方站台行去。
就在这时,他背后传来了一道微不可闻的脚步声。
“你在这里,做什么?”低沉暗哑的嗓音随即响起。
文德尔的脚趾一下扣紧,背后冷汗直冒。
他没有迟疑,一边时刻准备着动手,一边让身体略显僵硬地一点点转往了后方。
首先映入他眼帘的是一盏式样古典的玻璃马灯,接着才是之前那位站台工作人员。
文德尔吐了口气,颇有点埋怨地说道:
“这样的夜晚,这样的环境,不适合以这种方式出现。”
“作为一名绅士,得尽量避免惊吓到他人。”
“我不是绅士。”那位站台工作人员不是太友好地回应道。
文德尔随手指了指站台一角:
“我去盥洗室。”
他早就观察过站台的环境和布置。
“那你,为什么到这边来?”那名工作人员追问道。
“迷路了。”文德尔简洁地回答道。
接着,他不再搭理对方,一步步走向了站台盥洗室。
他的背后,那名工作人员沉默地注视着,没有开口。
这给了文德尔很大的心理压力,但他非常好地保持住了步伐的平稳。
盥洗室内,煤气壁灯照耀下,文德尔用了近一分钟才缓解了身体的紧绷,成功地尿了出来。
回到蒸汽列车上,看着车厢内不同位置处靠躺睡觉的乘客们,文德尔终于找回了一点安全感。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里,他一直没睡,专注地防备着意外。
就在文德尔对时间的流逝变得迟钝时,天空一点点发亮,驱散了黑暗。
之后的两个小时内,前往乌托邦的旅客们相继返回,有的买了一瓶当地有名的红葡萄酒,有的脸色憔悴,一副宿醉未醒或被人揍了一顿的模样。
文德尔对他们充满警惕,可无法从细节上发现异常。
呜!
终于,汽笛声响起,蒸汽列车沉重而缓慢地由静转动。
哐当哐当的声音回荡中,这辆列车驶离了乌托邦站。
之后,他们又经历了一次天色的暗沉,但幸运的是,没有暴风雨降临,太阳很快就刺破云层,照亮了大地。
对文德尔来说,这一切是那样的正常,从昨晚抵达乌托邦开始到现在都是如此——若非那份机密报告就藏在他的怀里,他肯定不认为乌托邦会存在什么问题。
等到蒸汽列车抵达了下一个站点,也是大家熟悉的站点后,文德尔终于放松下来,脑袋一阵又一阵地抽痛,有种精力消耗过度的感觉。
这时,他将自己在乌托邦的经历快速回顾了一遍。
回顾之中,文德尔的身体突然坐直:
他昨晚借口去盥洗室时,手里有提着行李箱和雨伞,完全不像是蒸汽列车内临时下来的乘客。
而那名站台工作人员竟没有发现这点,或者说,已经发现,却出于未知的目的没有揭穿!
第六十七章 现身说法
霍然间,文德尔背部的肌肉完全紧绷了起来,呈现一种即将爆炸的状态。
他心中又惊又疑,脑海内难以遏制地闪过了好几个猜测:
“乌托邦的居民都是披着人皮的怪物,平时看起来很正常,但只要遇到逻辑盲点,就会表现出有异于普通人的一面,无视掉明显存在问题的地方?”
“或者,那名站台工作人员已经发现我在撒谎,只是不愿意对付我,才故意装作没有看见,放我离开?这又是为什么呢?”
“嗯,提着行李箱去站台盥洗室完全可以用害怕行李丢失这个理由解释,可整个站台都是有遮挡的,根本不需要提前拿出雨伞,而且,雨早就停了……”
文德尔的目光下意识转向了窗外,只见阳光明媚地照耀着当前站台,一个又一个旅客相当有秩序地等待在警戒线后,与乌托邦给人的阴沉昏暗感截然不同。
呼……他吐了口气,身体骤然放松了一些。
这里不是乌托邦……我已经离开了……文德尔一边在心里喃喃自语,一边抬手抹掉了额头沁出的冷汗。
他刚才回想起自己的疏漏时,就仿佛陷入了一场怎么都醒不过来的噩梦。
缓了一阵,文德尔站了起来,决定去站台抽一支烟,舒缓下心情。
烟草很好地安抚了他,让他再次回顾起自己在乌托邦的种种经历。
这个过程中,他对自己的遭遇产生了一个灵感:
“或许是因为我真诚地帮助了翠西,所以那名站台工作人员才刻意无视了我的问题,放我离开?”
比起整个乌托邦的居民都是披着人皮的怪物,文德尔更乐意接受这个解释。
就在这时,他眼角余光看到列车长在角落里和一群人交谈。
文德尔不着痕迹地靠过去了几步,想听听他们在说些什么。
他借助超越正常人的听力,在不引起怀疑的距离外,隐约听到了一段对话:
“我们昨晚……站台……乌托邦……”
“王国……没有……”
“请保密……”
文德尔眉毛微动,结合怀中文件的描述,大概明白了那群人在对列车长说什么。
他们在说王国境内根本没有乌托邦这个站,而昨晚蒸汽列车的状态是“失踪”!
这一刻,文德尔心里再次涌现出了强烈的后怕情绪,只觉能活着离开乌托邦就是最大的幸运。
……
阿尔弗雷德花费了近一周的时间,才从埃斯科森港回到贝克兰德。
这是因为他沿途去拜访了逝去战友的家人、以前的朋友、回封地度假的长辈以及家族的某些合作伙伴。
“这比参与战斗还让人疲惫。”阿尔弗雷德对父亲霍尔伯爵抱怨了一句。
霍尔伯爵笑着指了指楼梯口:
“先回房间休息一下,等会到书房再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