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事大人,庆之在此,您不必为难那些下人。”王庆之从阁楼走出,站在二层围栏边朝他做了个请的手势。
文行远冷冷的扫了他一眼,快步登上阁楼。
跟着对方进入屋内,他确认屋内除了王庆之再无别人外,反手关紧了房门。
“你没趁乱逃命还真有些出乎老夫的意料。”文行远眯着眼道,“你父亲拉拢的东海帮,现在看来已经噬主了啊。”
“逃命?我为什么要逃?”王庆之沏了杯茶推到对方面前,“一切都在按计划进行不是么?”
“计划?”文行远难以置信道,“老夫要的是一场可控的险情,而不是真的险情!你觉得现在这局面还是你能控制得了的吗?老夫直接告诉你好了,王家完蛋了!”
“完蛋?”
“不错,勾结海外敌寇、里应外合祸害申州首府,这次谁也救不了你。相比之下,暗售私盐那都是小问题了!”
“大人,其实事情并没有您想得那么糟糕。”王庆之不紧不慢的说道,“老实说,我一开始也跟你一样惶恐不安,但后来想想,为谁制盐不是制,又何必单吊在一棵树上。如果金霞城能换一个主人,那我还算是勾结敌寇,祸害申州吗?”
文行远几乎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
对方说的事情未免太匪夷所思了点。
让此城换一个主人?
在各州驻军的众目睽睽下?
他真当不知道死字怎么写吗!
“文大人,您是感气者,还是堂堂五品试锋,无论到哪都是值得拉拢的人才。如果您愿意为东升国效力,必然会得到丰厚的回报。相较府丞这个可望而不可及的位子,只要您点头,之后将申州的感气者都交给您管理,也并不是不可能的事。”
“笑话!”文行远一掌拍飞茶杯,猛地站起身,“老夫乃大启选拔官员,东升不过海岛小国,两者岂可相提并论?你谋藏反心,祸国殃民,老夫今天就要将你正法!”
话音未落,一张符箓已悄然拿捏在指尖。
啪、啪、啪。
忽然,一阵掌声从后方传出。
文行远惊出了一声冷汗,他身后什么时候竟多了个人?
几乎想都不想,预备的坤术便已出手——木板地面突然隆起,宛若石笋一般交错穿刺,在自己背后形成了一道攻守一体的“矮墙”!
这记顶角术在初学者手中只能依托于岩石和泥地来施展,但对于他而言,只要双脚踩踏的地方,都可以化作致命的陷阱。
然而文行远的先攻没能取得任何成效。
声音确实从后方而来,只是后方并无一人。
等他回过头,才发现鼓掌者已站在了王庆之身侧——那是一名穿着华服的男子,黑色的衣袍上绣着许多金色花纹。其容貌被一块面具遮挡,一只手上戴着金属指套。
“谋藏反心、祸国殃民,说得真好。”对方张开薄唇,吐出的全是文行远最不想听到的话语,“不知提出这一件建议的大启国官员、枢密府试锋,又该是什么罪行呢?”
“王庆之,你——!”文行远一时气到接不上话来。
“别误会,他没把密谈的事告诉我,而是从你们密谈一开始,我就在边上旁听了。”面具男不慌不忙道,“考虑到我们曾是盟友,所以我才给了你这么一次机会,可惜……你没把握住。”
“一派胡言!”他愤怒的斥责道,心里却沉到了底,感气者的五感本就异于常人,一般的细微动静很难瞒过方士,可他在进屋的那一刻,确实感受不到里面有第三者的存在。这意味着要么对方精于藏匿气息,要么……对方也是感气者,有办法降低他的感知能力。
文行远来王府的唯一目的,就是想让「自己是出谋划策者」的信息永远埋藏,把所有的罪责都推到王家身上,那样他才有可能在调查中保全自身。但现在,这已不是解决掉一个王庆之就能实现的事情。
面对同样可能是修法者的面具男,学部从事心中不禁升起了退避之意。
他已经太久没和人平等的战斗过。
“坤术归申——不动明神!”
文行远拿出了自己压箱底的绝技,此术乃枢密府高等秘传,能大幅提高方士的力量、抵御力,可谓凡躯仙体、刀枪不入。练到高深处,甚至能召唤明王虚影为自己而战。虽然他修炼至今也未能完全参悟此法,但至少能发挥出护身功效,挡下几次刀砍剑劈不成问题。
接着他借助明神之威,一个箭步朝面具男冲去,双拳直击对方的胸口!
想要退,必先进!
一旦还未交手便露怯意,必然会让对方占尽心理优势,从而发挥出比平时更强的术法。
这也是他多年积累下来的经验。
要让敌人投鼠忌器,自己逃脱的机会才会更大一些!
嘭!
这一记力气十足的重拳打在面具男胸前,令其胸口完全凹陷,肋骨俨然已经插入到心肺当中——
接着对方被径直轰飞了出去!
第155章 「刑台」
竟然不挡不避?
这是对自己太有自信了么?被明神术附体后,哪怕敌人身披铠甲,也承受不住这劈山倒海的一击。
文行远转头盯上了王庆之。
或许知道这消息的已不止他们两人,但有机会的话还是一并解决了的好。
他上前两步,正打算一掌拍碎王家长子的脑门时,自己突然又回到了最初站立的地方。
怎么回事?
文行远愣了愣,他发现不光是自己,连面具男也没有移动过。
要说有什么变化的话,便是对方手中多了一本漆黑的书。
一股极其强烈的不安冲上文行远的脑海。
他放弃了先进后退的打算,决定现在就撤!
不过等冒出这个意识时,他的手脚都已无法动弹——不知何时,他的身后多出了一道冒着黑气的门框,上面垂下数条铁链,将他四肢完全扣住,并锁死在门框两侧。
“你……做了什么!?”文行远惊愕道。
“现在枢密府的方士在和修法者战斗时,都不事先预防坎术的么?”面具男的语气里颇有些意兴阑珊,“我不过是稍加引诱,就让你失了心神,换做百年前的那场大战,你恐怕活不过一个回合吧。”
自己……中了幻术?
怎么会,他分明没有看到对方施法!
“不过我也能理解。安逸之所消磨意志,温柔之乡使人沉沦,你的心性大概已经腐朽不堪了。”面具男翻动书页,随后在上面轻轻一点。
周围的环境瞬间变了个模样!
王家阁楼的四壁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却是一片血红的荒漠——天空中黯淡无光,不见日月星辰,而在沙丘上飘荡的,尽是一张张人脸。
这是什么术?
文行远感到浑身的疙瘩都冒了出来!
他从没见过术法能做到这个地步!
不对,自己依旧处于坎术的影响下。冷静,不要中了敌人的诡计!文行远默念几遍后冲着对方大声吼道,“不,这也是幻觉的一部分,你吓不到老夫!”
“你会这么认为也正常。”面具男缓声道,“但事实是,你正处于虚实之间中,在外人看来,你确实像中了坎术,但是在这儿,术法对你造成的任何伤害,都是实实在在的。”
随着他的讲述,门框上垂落下一个面罩,将文行远的脑袋笼罩其中。其中一侧带有细小的倒刺,并稳稳刺入肌肤,扣住了后者的脸颊。
文行远感到脸部传来一阵钻心的疼痛!
他忍不住吼出声来——哪有坎术在造成剧痛后还不会解除的?这一认知完全颠覆了他多年的术法常识!
“邪术,这是邪术!你究竟从哪里学来的?”
“不理解便谓之于邪,又怎么能在今后的剧变中存活?这世间无法理解的事情,多得超乎你的想象啊……”
“呼、呼……”文行远喘着粗气,“我阅尽枢密府的秘典,都没见过这样的术法,不是邪术又是什么?”
“那不过是因为此术本就不在五行八卦之间。在过去,修法者习惯将其称为「仙术」,用以跟「方术」区分,但我……更喜欢叫它「天道术」。”
“天……道术?”文行远艰难的重复道。
“不错,来自天道,为天之赏赐。”面具男合上书本,悠悠说道,“只有极少数受上天青睐者,才能见到并习得此术。比如我现在施展的,正是安家世代相传下来的天道术:刑台。”
“在刑台上,你不会立刻死去,而是会受尽苦难,好让怨气凝聚不散。看到你眼前的面罩了么?睁大眼睛,千万别眨眼。只要你不去看它,哪怕是稍稍的闭一下眼,它都会掀起一点,直至彻底展开成两瓣。”
“到那时,你应该能猜到会发生什么。”面具男望向荒野中飘荡的人脸,“你也会成为其中的一个。”
“混账,快放开老夫!你怎么敢如此对待一位五品试锋?枢密府不会放过你的!”
“正因为是试锋,才值得我如此大费周章。你所经受的这一切并非毫无意义,上品方士的气通常更为浓郁,借此孕育出来的符箓效果也会更好。”他转身拉开一扇无形之门,对面赫然连接着此前所待的阁楼,“那么……再见了。”
“不,你快停住!听到没,给老夫停住!”
“老夫……我愿意为东升国效力!”
“求求你了,别走!”
在他的哀嚎声中,那扇门悄然合上,与猩红的荒漠融为一体。
……
片刻之后,一张幽紫色的符箓凭空出现,缓缓飘落在地。
面具男将其捡起,符箓顿时发出强烈的荧光来。
他不慌不忙的用指套刺破手掌,把血液涂在符箓四角,荧光陡然暗淡下来,变得内敛而稳定。
这时他才将符箓收入怀中。
王庆之咽了口唾沫,“从事大人……怎么样了?”
“他死了,”面具男摇摇头,“这副躯壳找个地方烧了吧。”
“是。”
王庆之低下头来,心中满是惊惧之情。
他惧怕的当然不是学部从事的死,为了保全王家,连公主都在他的算计之内,何况多搭上一个枢密府高官?
他怕的是对方的手段。
五品试锋是什么概念?像文行远这样的人若是想杀他,几乎可以称得上不费吹灰之力。但哪怕强如试锋,在面具男面前竟毫无反抗的余地!他甚至没瞧见文行远有太多反应,仅仅施展了一个术便呆立原地,直到最后抽搐着倒下,都没有再移动过一步。
这就是修法者之间的博弈!
他渐渐有些理解父亲的想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