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卑职应尽的责任。”
校尉离开后,黎才迫不及待的开口问道,“是颜箐找到你俩的?你见到她了吗?”
“正是这位青剑。”夏凡将自己的情况简单讲述了一遍,“你们呢?”
“也是托她所救。”洛轻轻低声道,“她最初闯入屋子时,我还以为是敌人——没想到枢密府里还会有这样的方士。”
“建议各位还是别惦记着她的好啦。”方先道摊开手,“说不定下次见面时,她就是我们的敌人。在天下大势面前,这点情谊终归是要破灭的——嘶——”
他忽然吸了口凉气。
方颜妮怯生生的从他腰间收回手。
“少爷,活该。”千知嘟囔道。
“不过总得来说,此行也还算顺利吧,至少大家都能安然无恙的返回金霞。”千言一边翻看着从枢密府摸来的书籍,一边说道,“虽然最后被他们查到了你跟公主的关系,但这也是早晚的事,等到七星枢密府的消息一公开,恐怕任何地方都不能独善其身了。”
大家默然片刻,正准备各自回房休息时,滚滚忽然爬上了窗台,“喵————!”
黎打开窗户,放肥猫进来后,它又举起前爪,连着叫了两声。
“你确定?”狐妖的脸色顿时变了。
“怎么了?”夏凡驻足道,“你现在都能听懂精怪的话了?”
“不是听懂,而是感知情绪。”黎纠正道,“只要仔细观察,你也能明白它的意思。”
滚滚来回跑动,接着猛扑,最后打个了滚,四脚朝天露出肚皮。
夏凡迟疑了下,“呃……我不太明白……”
黎神情凝重的说道,“颜箐暗中传讯的事情暴露,并遭到了方士的攻击。”
这下众人的表情都变了。
“怎么会……她不是枢密府青剑么?”方颜妮不敢置信道,“他们因为这事就把颜箐姐给……杀了?”
“杀没杀不知道,滚滚没有看到最后。”黎咬了咬牙,“但她确实被方士偷袭了。”
“方先道。”夏凡当即望向在场唯一有希望洞察全局的人,“你能卜算出她的情况吗?”
“理论上没问题,但我需要她的生平八字,或是贴身之物来进行定卦。”方先道此刻也正经起来,“如果什么都没有,我很难将术法的目标指向此人。”
大家一时间面面相觑,颜箐对她们而言不过是见过两面的人,要说生平几乎是一片空白。
“这个可以吗?”夏凡拿出了那张提醒他离开青楼的纸条。
“如果是她亲笔所写,应该能起效。”方先道翻出药包,将里面的宝石倾倒而出,“师姐,帮忙烧水。”
“好的,我这就去!”方颜妮立刻奔走下楼。
“你不会真的还要先洗澡吧?”
“沐浴焚香确实能让意识更为集中,不过我说过——像我这样天赋过人的方士,已无需借助外物来完成占卜。”方先道取出卦盆,它看上去像是一个青铜打造的八卦盘,周边有一圈凸沿,盆内还镶嵌着木制的条纹。那些纹理绝非用木头拼凑而成,而是自成一体,仿佛仍旧活着一般。“烧水是为了获得纯净的水体,无论上谷涧的清泉,还是雪山顶上的冰湖,都不如一碗烧开后的水纯净,这也历代占卜师得出的结论。”
这结论正确得简直叫人……无话可说。
方颜妮很快取来热水,千知施展术法,将其降至常温后,再将水倒入卦盘中。
方先道手握宝石和字条,闭上双眼。
刹那间,盆中的水颤动起来。
它们像是被什么牵引着一般,在卦盘上形成了高低不一的平面,同时水中荡起黑雾,令这些错落有致的“水山”染上了不同色泽。
方先道这才猛地睁眼,凝视卦盘。约莫持续了半刻钟后,卦盘中的水象方归于平静,似乎一切都没发生过一样。
“怎么样?有结论了吗?”夏凡第一个问道。
“很清晰,比起卦算你时的一片混沌要容易辨认得多。”方先道长出一口气,“目前可以断定的是,「织锁者」颜箐还活着。”
大家不禁松了口气。
只有夏凡神情不变,“你接下来不会还有但是吧?”
“……但是后续的卦象持续走低,这说明她往后几个月的情况不容乐观,甚至可以说性命堪忧。”
说完这句话,房间里顿时陷入了沉寂。
所有人都不由自主的将目光投向了夏凡。
第306章 大幕(上)
毫无疑问,一走了之是稳妥的选择。
颜箐是枢密府的青剑,枢密府内耗只会降低自身的实力。
她也并非黎所寻找的师父,甚至在万景楼事变中与黎的师父为敌。
接下来的几个月是深冬与开春,可以预料得到,很长一段时间里京畿都无暇顾及到申州的情况。只要他们回到金霞,这次远行就算是圆满落幕。
选择离开的理由太多太多。
夏凡清楚,如果他说走,没有一个人能指责他。
但他说不出那两个字。
若是把夜晚这面也加上,他仅仅和颜箐见过三面。
可是这三面已留给了他足够深刻的印象。
颜箐确实是枢密府的方士。
然而她对黎的关心与保护也是实实在在的。
从她私底下接触黎开始,就已经冒了风险。
更别论提前通知黎等人撤出万景楼。
按照利益得失来计算,这些“接触”显然都已成为负资产,大可不必纳入考量。不过夏凡知道自己从来不是一个纯粹按利益来决定行动的人,他也无法把对方当成某种等价物去看待。
自始至终,他都是这样走过来。
不知为何,夏凡忽然想起了在高山县时,黎夹着他在屋顶奔行时的景象。
那时黎也问过他类似的问题。
而他的回答是“念头不通达,有碍修行”,虽然被对方直言不讳的拆穿,但那份想法却没有改变。
夏凡知道,假若在此刻选择一走了之,别人或许不会指责他,但他自己心底一定会留下缺憾。
要是事事都追求稳妥,他又何必走上探寻方术的这条路?
半晌之后,夏凡才缓缓开口道,“我不想勉强大家,如果你们认为我的回答过于”
一句话尚未说完,他的声音便半途而止。
黎也好洛轻轻也罢,两人肯定的眼神已经表明了自己的态度无论要面对什么状况,她们都绝不会退出。
方颜妮则双手紧扣,一脸不忍,似乎生怕他说出要抛弃颜箐的话来。
千知则可以用跃跃欲试来形容,似乎对她来说,思考并不是件必要的事,只需按照心性去做就行。
千言倒是淡定得多,不过从她微微上扬的嘴角来看,这名死活人并不讨厌这么做。
唯独有待商榷的是方先道。
不过在看到周围伙伴的态度后,他也明智的放弃了抵抗。
答案已不言而喻。
“关键是时间地点和情报。”洛轻轻凝声道。
“时间自然是越快越好。”夏凡想得很清楚,“登基大典就是我们最好的掩护枢密府为此已经谋划许久,届时所有的精力都必然会集中在皇权交替上。若再晚上几天,他们反倒能抽出手来应对各种意外。”
“关押地点让滚滚去找吧。”黎将猫精抱起来放在桌上,“枢密府的监牢不是什么隐蔽之地,一只闲逛的野猫应该很难引起看守的注意。”
“至于情报……”
“上元城虽然扩大了不少,但城区布置和百年前没有多大区别。”千言主动接过话头,“同时我也参与过宁家太祖的开国大典,如果礼制一代代继承下来的话,我猜流程亦不会大变吧。”
“哇,你连这个都知道吗?”千知感慨道。
千言看了她一眼,目光颇有些复杂,“其实你也……”不过最终她还是轻轻叹了口气,“罢了,没什么。”
夏凡掰回千知好奇的脑袋,掷地有声道,“既然如此,我们就在上元城再待一天,把这份惊喜当做给枢密府的献礼好了!”
……
第二天巳时,黎再次登上了天府街的佛塔。
返回上元城的过程没有遭遇任何障碍,甚至为了彰显王都风范,加快民众进出城的效率,各大城门的检查都简化了许多。
街道口的公告板上倒是贴上了夏凡等人的通缉画像,但这些画像本身就是根据软皮面具所绘,把面具取下来后,大家顿时便化作了另外一人。作为例外的夏凡也只需带上面具即可完成伪装。而想要让守门侍卫识破这一伪装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比起上一回登塔,这次七星黑卡已不宜再用,因此作为狐妖的黎显然成了从外沿攀塔的最佳人选。
而她的任务是在佛塔顶端搭起无线电台,并监控整个枢密府的动向。
很快,黎便接上天线,装好了讯音仪。
“喂喂,我是黎。夏凡,你能得到吗?”
伴随着一阵杂音,话筒那边响起了熟悉的声音,“听得很清楚,看来这点距离少用几根天线也无大碍,你那边情况怎么样?”
“一切正常。”黎往塔下俯瞰,街上的游人可谓一簇接一簇,比起万灯节时只多不少。街道交汇处则能看到狮舞高跷等表演。越靠近皇宫,巡街的守卫便越多,宫廷院墙上更是站满了弓弩手。
上元城的四条主干道里,有三条开放给了民众,唯有西门的白虎大道处于戒严状态。显然大典所遵循的礼制依旧和开国时相仿他国来访的使者和贵宾都会集中于西门入城,而登基之后,新一任天子也会从这条路出城,前往灵山宗庙祭告上天社稷及万民。
不过佛塔上看得最清楚的,还是两条街外的京畿枢密府。
尽管奥利娜奥坎曾在府内大闹过一场,如今却已看不到太多痕迹。被神术洞穿的围墙和令部大殿已基本修葺完整,广场上则云集着一片黑压压的人群。从穿着打扮来看,这些人应该是枢密府自己组建的卫队,人数在七八百到一千之间,估计是作为预备力量在府中待命。
比起卫队更需要戒备的,则是穿着黑色高领长袍的方士如今外派的方士已全部回归,上元城中的感气者数量无疑达到了峰值,一旦行动开始,这些方士必定会成为他们最难缠的对手。
将看到的景象讲述一遍后,黎问起了夏凡的情况,“你呢?一切还顺利吗?”
“老实说……遇到了一点麻烦。”夏凡略有些头疼的揭开窗帘,朝街对面的枢密府监牢望去就在一刻钟之前,一辆黑金拼色的双辕马车停在了监牢大门口。枢密府虽然不那么讲究品阶高低,但在登基大典这个特殊时刻,该有的礼制还是得有的。像这种双辕马车,通常只准备给三品以上的高官,而黑金拼色,则意味着乘坐者地位颇高,十有八九是枢密府的核心成员。
换而言之,他们如果要闯入监牢,极有可能得同镇守……乃至羽衣正面交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