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他定下初选名单,矮个子大笔一挥将夏凡从第一名调到四十一名时,沈纯竟不觉得有丝毫意外,反倒有种“总算来了”的感觉。
仿佛对方等的就是这一刻一般。
从一开始矮个子的目的就不是为了视察,而是在挑人。
这事无疑已得到了霸刑天的默许,他即便认为不妥也只能照办。
上位者提前招揽具有潜力的方士并不稀奇,沈纯早就有所耳闻,只不过大部分人的做法是尽可能为对方争取个好名次,之后再把消息透露出去,以换取对方的知遇之恩,像这样把名次调低的,他还是第一次见到。
诚然,比起人人关注的甲等,较低的排名更容易在后续的调任中动手脚,但这也容易埋下隐患。若是让对方知道了排名低是有人故意为之,保不准会心生间隙,到时候别说招揽了,闹得反目成仇都不奇怪。
而对于矮个子而言,把夏凡留在某处似乎比获得对方的感激更重要。
同时拉低名次意味着前者的势力范围并不在上元。
这两点似乎有所矛盾,不处于权力中心,却具备让枢密府镇守出面的能量,沈纯一时也想不到对应人选。
好在当事人并未像霸大人所说的那样性子刚烈暴躁,一言不合便大闹考场,除开洛家天才的反应有些出人意料外,整个宣布过程还算顺利。
接下去若是暗中调查夏凡的动向,看看他究竟会被分配到哪里上任,或许便能缩小矮个子的身份范围。
不过沈纯已决心不再探究此事。
那名年轻的枢密府官员绝非易与之辈,这一点从霸刑天对他的态度上便可看出一二。
相比好奇心,自己的命显然更重要。
他知道,有些秘密还是永远埋在心里的好。
卷二 妖邪的谎言
第36章 归乡
两辆马车在官道上缓缓行进,周围的景色也渐渐由陌生向熟悉转变,当密林被一片片田野取代时,意味着凤华县已离此地不远。
“最多还有半天的路,莫急啊,”车夫操着浓厚的乡音说道,“只要不突然下雨,傍晚之前保证可以把你们送到屋。”
“有劳了。”魏无双拱拱手,又钻回了车厢里。这已是他一天里第四次询问同一个问题:还有多久能到达凤华县。
“都已经走了五六天,又何必急这半天时间。”夏凡揉了揉额头,有气无力的说道,“你既然不晕车,不如好好拿这点功夫引气修习下。”
虽然叫了两架马车,不过白天赶路时他基本都和同乡挤在一起——倒不是他不想和狐妖同行,而是担心魏无双无聊了来找他闲聊时容易撞见破绽。
这个时代长途跋涉绝对是一桩耗时耗力的苦差,哪怕有马车乘坐,体验依然没有好到哪里去——车厢与坑洼路面间的唯一缓冲只有乘客的屁股,速度稍微快一点马车都能摇得像要散架一般。如果不是方士的身体素质过硬,他估计自己已经吐了好几回了。
“让夏兄见笑了,我只是有点紧张。”魏无双搓了搓手。
“紧张什么?”夏凡直起腰,换了个让自己舒服点的姿势,“你已经是枢密府正儿八经录名的方士,最低也是八品官,你老爹肯定高兴坏了。”
“夏兄有所不知,”魏无双露出一个苦笑,“我有一帮朋友……不对,应该说一帮认识的人,就是那种……做生意时经常会遇到的同行。”
“我懂,凤华县商业圈嘛。”夏凡顿时心领神会,能和魏无双玩在一起的,必然也是同龄人,哪家商户还没几个公子哥呢。
“商业圈?确实有那么点意思。不,这不是重点。”魏无双摇摇头,“在一般人眼里,我爹的粮铺或许算桩大生意,但对他们来说,其实也就普普通通。”
夏凡默默点了点头,这大概就跟此男子样貌平平无奇一个意思。
“加上我天分有限,守成有余,做大不足,比起他们的成就要差上不少,因此平时他们也没少取笑我。至于这次去参加士考,他们都一致认为我不可能通过……”
“但你通过了。”夏凡奇怪道,“这不正好能煞煞他们的威风吗?”
“这就是问题所在了。”魏无双烦恼的摸摸脑勺,“我们只是被枢密府录名,并没有能当作证据的东西。正式的任免令还要半个月才会下来,如果我说自己被选上了,他们一定不会相信。我一直在想,到底怎样才能说服那群人。如果解释不好,会不会被嘲笑得更厉害……”他说到这里抬起头,“夏兄……若是他们设下宴请,你能陪我一起去,替我做个证明吗?”
夏凡在心底翻了个白眼,“所以你紧张的是——既想炫耀,又怕没人信?”
“咳咳,夏兄你太直白了。”
“我不去。”他断然道,“你好歹是圈子里的人,我呢?他们凭什么相信一个来历不明者所说的话?”
魏无双的表情顿时沮丧了不少。
“而且我建议你也不用花心思去想该怎么解释。”夏凡接着说道,“甚至说个结果就行,其余的话一概不接,任他们去猜好了。”
“那样我岂不是会成为他们的笑柄……”
“笑柄传得快啊。只有他们想把你当作笑柄时,才会尽力去传播。我想要不过一周时间,整个凤华县都会知道这个消息吧。”夏凡冷笑一声,“不过他们也最多笑上半个月。嘲笑有多大声,反噬就有多大。只要你忍得住,外加处理得当,他们一辈子都别想在你面前抬起头来。”
魏无双愣了愣,“你确定?”
“很确定。”夏凡抱胸道,“这我有经验。”
“夏兄教我!”魏无双连忙靠过来,“我要如何做才是处理得当?”
“简单。任免令会先送到官府,没错吧?首先你暗地里给官府打个招呼,让他们来了不要马上送,而是约定个时间,之后再布个局……”夏凡循循善诱道,“总之,就是让所有人再次拿士考来嘲笑你时,房门突然打开,官差带着任免令赶到,当着众人的面交到你手中。那种转变,是不是非常叫人印象深刻?”
魏无双哪接受过这么系统的装叉指引,听得眼睛都亮了。
“从那一刻起,所有讽刺都会转到嘲笑者自己身上,同时这事本身足够喜闻乐见,所以会传得比之前还快还广。你只要注意一点,不要落井下石即可。”夏凡最后总结道,“你全程越是风轻云淡,就越能凸显你和对方的层次差距。转身离开,留个背影给他们,如此便足矣。”
“夏兄……”魏无双深吸了一口气,“你真是无所不知啊!”
“害,这只是最基础的而已。”
“还有更厉害的?那该怎么做?”
“你这个叫莫欺少年版,那个则是退伍战神版……不太适合你。不过可以说给你听。”
“夏兄请讲!”魏无双连连点头道。
“大启有战神,多年归家后发现家中大变,一声令下十万将士奔来……”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夏凡索性祸害起自己的同乡来。
就在严肃又活泼的装叉教学中,马车徐徐驶进了凤华县。
……
“夏兄……你真不去我那里住住吗?”街道口边,魏无双依依不舍的挽留道,“我家空房间挺多的。”
夏凡回到自己的马车上,朝对方拱了拱手,“我流浪惯了,不喜拘束。加上这段时间里你估计会非议不断,我就不给你添麻烦了。”若能白吃白住那自然好,可惜车厢里还有一只狐妖需要安顿,他只能忍痛拒绝了。
“夏兄既然生性潇洒,那我也不强求了。等到风波稍息,我一定请你吃饭。”魏无双郑重道。
“好说好说,我先走一步。”
“后会有期!”
告别同乡后,夏凡让车夫载着自己直接去了“迎松栈”——那儿房价适中,又不在县里的中心地带,很适合悄无声息的藏下一个人。
有了枢密府补发的安置费,他直接订下了一间带别院的大厢房,套内有三间房不说,院子外便是竹林,即便狐妖被人发现,也能轻松借助院墙逃脱。
“在上任之前,这儿就是我们暂时的住处。”打发走店家后,夏凡找了个空当将黎带进屋内,“三间房你可任选一间,另外还有什么需要你直接跟我说就行。”
黎摘下头顶层层包裹的棉布,撑手轻哼着伸了个懒腰——显然这种长途跋涉对她来说也不太好受,躺在车厢里不光要尽可能不动,以防车夫察觉他的“行李”有异,同时头上的布条还不能摘,免得发生意外时连周寰的余地都没有。如此一来,在又颠又热的狭小空间中是什么感受便可想而知了。
不过狐妖的恢复能力同样令人惊讶。她的伤口虽然还未痊愈,但已能下地行走,而且预后情况十分不错,未见任何炎症或感染出现,放到他那个年代,绝对是百分百的医学奇迹。
黎打量了屋内一圈道,“我平时饮露餐风的,有个躲雨的地方就不错了,所以没什么好挑剔的。”
不……至少你得要套新衣服,夏凡忍不住心想。
之前对方一直躺着,又浑身血迹,他也没太在意,现在才察觉狐妖的身材着实有些傲人,站立时不仅高挑修长,露出来的手臂与肩背也不似寻常女子那般柔弱无骨,而是有着自然的肌肉轮廓,匀称中又带着一丝坚韧之美。
还有那一双赤足,五指分明,足弓曲线协调圆润,光是看着都让人赏心悦目。
要知道这个时代的女子把双脚部分遮得比身体还严,任何时候都被粗糙的布袜包裹着,像狐妖这样毫不介意光脚丫的,便已是屈指可数。
如果她总是穿着这套破衣服在房间里晃来晃去,他只怕几天后就要缺铁了。
“你在看什么?”黎忽然问道。
“咳,没什么……”夏凡连忙偏开视线,“我在想晚上该吃什么好。”
“哼,不怎么像真话。”
真话那能说出来吗?他正准备岔开话题,黎却先开口道,“行了,不用担心我,先去忙你的正事吧——我记得你曾说过考方士的一个原因是要赎你的师父?”
夏凡点点头。
“你已完成了第一步,现在应该等不及把他救出来了吧?比起这个,晚饭的事可以之后再说。”
确实……自己去青山镇考试差不多花了一个月时间,师父只怕已吃了不少苦头。虽说是路边捡到的便宜师父,他至少把自己带入了一个全新的领域,光凭这一点便有了师徒之实,不能放着不管。还是早点把他从黑恶势力手中解放出来为好。
希望经过这一番教训后,师父不会再像以前那样好赌。
“我知道了。那你在这儿等我回来。”
黎“嗯”了一声。
走到门口时,夏凡又停下脚步,略有些犹豫的回头道,“关于之前我说的去京畿那些话……”
“这不很正常吗?以你的能力,我本来就没有报太多希望。”黎耸耸肩,“放心,只要你仍是方士,就总有机会打听到我想要的消息。”
果然,还是熟悉的味道……既然她有心情嘲讽人,看来真没太在意此事。
夏凡也放下心来,背上钱囊离开了厢房。
第37章 赎师
赌场的路夏凡再熟悉不过,毕竟师父一消失,十有八九便是去了赌场,还有一成则是青楼。
当然去后者的概率小并非他赌性更大,而是能赢钱的时候总是占少数。
赌场的护卫也都跟夏凡熟了,问明来意后,直接将他带到了东家的房门口。
“哦?他师父刚好也在这里,让他进来吧。”
东家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
得到许可的护卫让开身子,做了个请的姿势。
什么?师父也在此处?夏凡心里微微一紧,不把欠债之人关在私牢里,反而带到东家房间中……莫非他们正在用暴力逼债?
他连忙推开房门,快步走入屋内,“住手,我把赎金都带来了——”
说到一半夏凡突然哑然。
只见赌场东家和师父面对面坐着,两人中间摆放着一盆水煮鱼,乳白的汤水上缀有点点红椒,看上去好不美味。周边还倒着几个空酒壶,从他们面前堆叠的鱼骨来看,似乎已经酒过三巡了。
这是什么情况?为何一个月不见,欠了钱的师父反倒成了赌场的座上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