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一指,水和墨锭便落在砚台上自己磨起来,很快就成了墨汁,随后,无数的墨汁飞入刚刚修补完纸张的破书里,在上面变成一个个文字。
一炷香后,当最后一本书完成修补录字,云苏才舒了一口气,饶是以他的心神强大,也觉得一阵头晕。
伸手一招,十本书就落入了手中。
这些书和其他的书相比,无论是纸张,还有祛除污垢后透露出来的气息,都大有不同,甚至书页上的字,仿佛也灵性无比,显然不是凡品。
“一番忙碌,为的就是你呢。”
随手翻开一页,只见上面写着几个字:《瓦屋仙游记》
第44章 百年往事
这是一套修仙者写的日记,成书于百年之前,记录了此人的一生。
写书人叫张一凡,出生于沽罗镇的地主世家,从小就极为出众,天资聪颖。
一岁能言,三岁能诗,五岁成文,六岁就机缘巧合,上了瓦屋山,成为了一名仙家弟子。
日记从六岁开始写,前面的事情都是补述。
“初上山时,懵懂无知……”
云苏抱着书回到房中,以一个最舒服的姿势躺在床上翻阅起来,从第一页开始就读的津津有味,这张一凡小小年纪文采却极好,一手小楷写的端端正正,颇有风骨。
他写的日记,用词不多却记述详实,颇有真情实感,读着读着就觉得跃然纸上,比普通的小说还好看一些。
张一凡上山后,见到的是琼山玉宇,惊楼飞栋,浮云遮日,古树参天,满山都是纷飞的珍禽,就连前人书中的仙山灵鹤都有几只,他这样的小弟子,灵鹤一次能驮好几人。
可谓是少年不识愁滋味,生下来就含着金汤勺,转眼又成了仙家中人,令人羡慕。
瓦屋派人丁并不兴旺,全派上下也就百来人,门中的师兄姐们对每一批上山的新人都很热情,照顾的很好,尤其是这种稚嫩小子,更是受大家的喜爱。
在最初的几年里,张一凡在瓦屋派过得非常开心,天资聪颖,才智过人,从小就看遍了张府数千册藏书的他,年龄不大,见闻却不少,对人情世故和世间百态的理解也比同龄人多得多,看起经书典籍来都是过目不忘,同期的新人弟子觉得晦涩难懂的道经,他稍微琢磨一下就能明白了。
仅仅用了三年时间,张一凡就引气入体,成为了一名真正的修仙者,是当时的瓦屋山百年以来,引气速度最快的新人弟子。
十岁的时候,他就成为了瓦屋山备受瞩目的新秀,被门中重点培养,各种灵丹妙药,经卷典籍敞开了供给,就连赐下的法器也是来头不小。
“出身大地主家族,天资聪颖,修仙资质也极好,早早就拜入了仙家门派,确实是完美开局。”
在云苏看来,如果接下来的发展,苟得住,猥琐发育好了,以此人言语中小小年纪就洞悉世事,明心见性的心境,日后必定能凝聚金丹,成为仙门栋梁。
因为在他的日记中,百年前的瓦屋山,传承千年,最厉害的高人就是金丹修士,虽然放在化神境修士的眼中,漫漫引气路才走了一小半,但在瓦屋山,这个境界的修士已经是门派栋梁支柱,实力顶尖的长老一流了。
然而,接下来,日记的画风陡然一变,让云苏有点猝不及防。
“大年初一,门中百仙宴上,我见到了一个人,一个很美的小姐姐,她一出现,连百花都黯淡无光了,虽然是第一次见到,却觉得好似早就认识了,师姐,仲孙秋雪。”
“大年初二,雨,想师姐。”
“大年初三,晴,想师姐。”
“大年初四,我怕是病了,想师姐。”
云苏翻了足足两页,默然无语,发现这位原本前途远大的张一凡小盆友,居然早恋了,爱上了一位叫仲孙秋雪的师姐。
你前面说好的寻仙问道,仗剑瓦屋,泽被苍生呢?
小孩子早恋这件事情,并不可怕,大部分人都会有这种难以启齿的过往,那种偷偷摸摸,躲在角落里想七想八的岁月,云苏也有过。
只不过,呜,那位师姐年龄有点大,初见时已经三十六岁了。
十岁的修仙小朋友,三十六岁的小姐姐,怎么看都觉得画风诡异,不太友好。
然而张一凡对她的形容是,冰清玉洁,不染尘埃,美的像仙女一般,为人冰冷,但那不经意间看向他的一眼,那种瞬间的感觉,有如母亲关爱一般。
作为才子,张一凡把这位师姐的容貌画了下来,让云苏瞬间有了一种偷窥小朋友内心最大秘密的激动。
画中的那位仲孙秋雪师姐,美倒是美的,看着挺年轻不显老,而且因为从小就在瓦屋山长大,很少下山,大部分时间都在修炼,看起来还算是青涩。
但这种青涩,和白日里卖参须的少女比,就完全是两个概念。一个是譬如朝露,另外一个是宛若秋霜。
按照云苏的审美,这位小姐姐也就是普通的美女,稍微有点灵气,不过张一凡小朋友喜欢就好。
接下来的日记里,因为许多阴差阳错,张一凡成功地引起了那位师姐的注意,三天两头打着请教修行的名义去找她。
师姐虽然依然冰冷如往,但对于这位仅仅十岁的天才小师弟却照顾有加,有问必答,而且渐渐地,张一凡为了讨师姐喜欢,有的放矢,刻苦钻研,偶尔还能解决困扰她的一些修炼问题,这一来二往,不但张一凡的修炼速度越来越快,师姐的修炼也进步不小。
儿女私情让普通人堕落,但却让天才疯狂。
张一凡为了讨那位师姐欢心,几乎把每天的时间全部都用在了修炼上,就连日记也写的不认真了,极其简单。
日记中,他时而开心,时而又忧郁。时而憧憬,时而又害怕。
忽然有一天,张一凡发现师姐哭了,哭得很伤心,追问之下,得到了一个晴天霹雳。
原来师姐喜欢的另有其人,也是瓦屋派的,那位堪称百年以来最为天才的师兄,仅仅修炼了五十年就丹田小成了,是瓦屋山百年后最有可能成就金丹的年轻高手。
相比起那些苦修一两百年,最后却丹田枯竭,化为黄沙的绝大多数修士,这位师兄堪称惊艳无比,他的时间无比充裕,年龄优势太大了。
仲孙秋雪的父亲,瓦屋山的一位长老,知道了女儿心思,托人去说媒,结果被断然拒绝了。
那位年轻高手,心中只有修仙问道,连长老的面子也不给。
这个噩耗瞬间就击垮了张一凡小朋友,师姐还以为他是为自己打抱不平,将心中对那位师兄的情愫,和盘托出,讲的凄婉绝美,把原本就不堪一击的小朋友打击的连跳崖的心都有了。
“我此时对师兄没有丝毫恨意,只是羡慕他。自古美女爱英雄,师兄资质过人,修炼天赋又高,师姐爱上了他也极为正常。只叹我张一凡生不逢时,年龄太小……”
云苏急忙翻看了下一页,发现这位小朋友不但没有被噩耗击垮,更没有埋怨任何人,反而下定决心要追赶上年龄差距带来的修为差距,决定闭死关,不突破不出关。
过于年轻的他心中有那么一丝侥幸,如果他日我修炼有成,师姐又会如何看待我。
他闭关前给仲孙秋雪写了一封信,信里劝解了一番,与其把大好年华拿来谈情说爱,不如潜心修炼,修为高了,许多事情说不定会有转机。
这一次闭关,就是二十年。
张一凡三十岁出关,早已是风度翩翩的青年俊彦了,还作了一幅自画像,剑眉星目,确实非凡,而且修为大进,打破了五百年来瓦屋山的记录,仅仅用了二十年时间,就丹田小成,远远超过了当年那位师姐眼中的他。
“前方怕是高能预警啊。”
云苏感受了一下这本日记的厚度,所剩不太多了,又读到他裹挟着风云之势王者归来,心中正是豪情万丈,恨不得马上就去向师姐提亲时,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果然,一翻页,辣眼睛的情节出现了。
云苏合上了日记,决定先睡觉,回头再看。
这次修炼仙法,修补破书,还捡漏买了点参须,一件事接一件事情,连睡觉都耽误了。
这张一凡的日记已经入了藏书阁,也不怕它跑了,除了这本日记,还有他著述的一些修炼典籍,心法术攻一类的东西不少,都是他山之石,可以拿来借鉴参考,窥探大成王朝修仙界内幕的。
挥手灭了蜡烛,倒头就睡,一边休息一边恢复心神,消化之前修炼腾云驾雾仙术时的一些感悟。
第45章 要变天了
一睡三五日,醒来赛神仙。
云苏伸了一个最惬意的懒腰,天刚蒙蒙亮就醒了。
宁静的清风小筑,浓郁的灵气,推开房门时,映入眼帘的枯死老树,水清无鱼的大水池,却显得有些另类。
古井里的水已经溢出来了,形成了一条细流注入大水池。
这院子里,似是什么都好,就是差了点生机。
枯木逢春的术法,云苏是会的,却并不想去改变那棵死树的结局,活了一辈子,虫吃鸟啄,好不容易死了,也许对于树来说才是解脱吧。
看到天边隐隐有乌云际会,却没有紫气东来闯天关,云苏忽然起了兴致,回屋拿了蓑衣,鱼竿和竹篓,又从墙角挖了一些虫饵,兴致勃勃地出门钓鱼去。
“云大哥,今天要下雨咧。”
王玄机刚好起床见到了,连忙拿了一把伞追出来,云苏指了指背上的蓑衣斗笠,就出门了。
上次云海垂钓,勾起了云苏儿时的记忆。
那时候,父母尚在,一家人开开心心地一起住在乡下,每到下雨的时候,云苏就拿了自己的小竹竿去小河边钓鱼。
小河两岸是青翠的竹林,河道通幽,一下起小雨就显得异常的宁静。
在那一刻,钓鱼人已经不是为了渔获,旷野无人,小雨解忧,仿佛能够感受到不一样的天地,不一样的自我。
一路往城北,在书院门口,正好遇到了睡眼稀松的何不语。
“先生何去啊?”
“哈哈,去钓鱼。”
云苏指了指城北外的越水河,打了招呼,笑着便走了。
刚出了城,天上就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
清明快到了,雨水自然多些,清明时节的雨,比起春雨更暖一分,比起夏雨清凉一分,任由雨滴落在身上,云苏深吸了一口气,掺杂了雨气的空气,闻起来真好,浸润心脾。
城北外,行人寥寥,只有几个守门的兵卒。
出城不远就是越水河,一个巨大的回水湾,选了一处铧尖的地形,钓位后方有一棵大柳树,直接盘膝坐在树下的一块石台上,挂上虫饵,挥杆轻抛,蚕丝抽制的鱼线就落入了水中,只留下一个手工磨制的浮子在水面微微起伏。
为了不欺负鱼,云苏没有使用任何法力,法力沉入识海汪洋,原本的无垢之身也隐去了,偶尔有雨水溅落,同样湿了衣衫。
微风细雨,独钓春江,不多时,便钓上来了五尾鱼,每当有鱼吃饵,便以巧力提竿,也不伤了鱼嘴。
雨中垂钓,果然又找到了儿时的感觉,回忆起来到这个仙侠大世界的种种,总觉得光怪陆离,遭遇奇特。
从垚山下来,搬入渔阳城,偶尔遇到灵异鬼谈的事情,和己有关的,顺手也就解决了。但内心深处,云苏还是渴望那种宁静致远而又与世无争的生活。
所以,明明修为已经达到了极高的境界,云苏依然没有过多地去掺和神鬼志异一类的事情,除了主动上门的城隍,连那土地公,老狐,也不曾去串串门蹭蹭酒饭。
刘府的人妖之恋,关系到长生仙令。玄木派五子的成长,既是责任也是承诺,王玄机更是也关系到了一枚长生仙令的凝聚。
还有巫山剑宫,那里的人和事也许关系到长生古树的秘密,哪怕仅仅是一丝线索。
更别说近日遇到的万年灵药逃亡事件,不用想,云苏也知道其后关系到一些也许惊世骇俗的事情,和极大的机缘。
相比之下,张一凡的日记,反而看似更像是有缘之余,随手得的,是置办藏书房的一个小插曲。
但这种种事件,云苏却没有刻意去催动它们,也没有去推波助澜。
“江河之水,万年不息,既是因为随波逐流,也是因为上善若水,顺其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