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边这条江,其实支流众多。
因为南疆多山,而且崎岖险峻,加上这里气候多雨、植被茂密,使得山中总有水流汇聚,涓流汇聚成小溪,小溪汇聚成河流,河流汇聚成大江,最终都联通到这条主干道,朝东南方向入海。
方长沿着江边向前走,气候随着靠南而愈发温和。
这条江虽然汹涌,但是江水较深,而且由于常年多雨,所以丰水期水位较为固定,故而两侧水患不多,十分适合人类居住。
又走了百十里路,方长走到了一片冲积平原上。
这里土地肥沃,气候适宜,水热丰富,许多地方种水稻可以一年三熟。江岸两边,全是连绵的稻田,稻花正香。作为进入南疆的主干道,江上也很繁忙,船儿来来往往不停,意味着这里货殖便利,物产不缺。
只要没有人祸,此地定然毫无饥馑。
方长来了兴致,他提起身形,飞掠在稻尖儿上,迅疾地往前奔行。
虽然走得急,未曾向别人问清楚此地地理,但是方长知道,这种大江,出海口附近定然有码头和城市,自己可以在那里寻找船只,走海路去朝云港,再从朝云港向西回云中山。
路上村镇不少,方长每当兴致所至,就会停下来进去看一看。
而由于之前的征战和变故,这里的百姓们,见过的江湖人和修行人都不少,对于这个身着白衣在稻上飞的身影,并不感觉怪异。
这边由于生活安逸,百姓们在饮食上下了不少功夫,所以食物往往精致,就是分量较小。若是北方大汉在此,定然会由于肚量过大,感叹吃食昂贵,钱袋难以支撑。
但是方长家里有矿,而且能随身携带大量银钱,自然是不受此事困扰。
因此,他能够惬意的品尝这里的美食。
这里的房屋多为竹制,因为这种材料最容易获得,而且韧性等都很合适。方长坐在竹楼的二层,靠着窗户用餐。
桌上摆着鸳鸯肠粉、蜜汁叉烧、酥炸五花肉,几道菜调味上面很有此地特色,味道更是精致且层次丰富,方长对此很是满意。正欢畅时候,他忽然看到,外面街道上面有人开始往镇口聚集过去。
他听力超强,自然也能清晰地听到那些人在说什么。
“……快点儿快点儿,咱家这次得排个靠前的位置……”
“……早就听说这事儿了,盼星星盼月亮,总算轮到了咱们坎水镇……”
“……谁去喊一下村南头的老李,他家很需要这个……”
“……我这腰疼了三年了,不知道还能不能治……”
“……仁政啊……”
方长通过听到的这些因行动匆忙,而显得有些急促的对话,很快在头脑中拼凑出了事情的全貌。
听上去,应该是治理此地的官府,也就是义军施行了某种仁政,应该属于医疗方面,而且是具有流动性的措施,所以才会一个地方一个地方的轮流赶上。
他将盘中最后一条用米粉皮和馅料做的鸳鸯肠粉吃完,将残余着酱油汁的盘子推到一边,把蜜汁叉烧的碟子拽过来,边慢慢地享用鲜嫩浓郁的肉片,边看着不远处镇口的动静。
没过多久,一辆驴车缓缓地走过来。
原本欢脱地驴儿显得很是温顺,载着车里人,步子十分稳健。
百姓们见到后,高兴地围上去,但又不敢靠太近。
里面有位身着官服的妇人走出来,百姓们慌忙见礼,倒是这妇人赶紧虚扶,并简明扼要地说明此次来意,于是本就心中焦急且按捺不住的百姓们,一拥而上七嘴八舌开始求助。
那妇人显然是经历过大阵仗,对此并不意外,耐心地一一作答,而后呼唤车里的手下,让她们拿出工具,朝镇上借来桌椅,便开始工作。
方长微微一笑,加快了进食速度。
那车里的竟然是位熟人。
却是当年在朝云港分别的胡雪球,她当时随着囚车里的丈夫刘修文,和那位被贬谪的郎中令一起,由柳元德和于青菱护送着上了海船,没想到在这里见到。
不过那里百姓很多,看起来对方很是忙碌,方长没有着急上前打招呼。
“店家。”店里掌柜正在二楼站着,方长见状呼唤道。
“怎么了?客官,是否合口味?”掌柜的问道。
“当然合口味。”方长笑着指指桌子,说道,“刚刚桌上点的这些,再给我每样来一份。”
“好嘞,多谢客官夸奖。”
掌柜的十分高兴,毕竟“再来一份”这种,算是对店里菜品的极大肯定,于是亲自跑到后厨,嘱咐厨师再做一份。
直到天色渐晚,方长才从饭馆的竹楼里面出来,找到胡雪球。
对方见到故人十分高兴,连连邀请方长去做客,顺便拜访那位已经隐居的郎中令,方长婉拒了。
不过他们还是聊了许久。
方长得知,那位刚考中得了官职,就因为被牵连而流放的书生刘修文,如今已经在义军中官至南疆抚民副使,位高权重。
而胡雪球在医学一道上有更高的追求,所以出任了医官,整日里巡游各地,为百姓们诊治。
如今她的医术已经大成,无需再用法术,就能妙手回春。
方长夸赞几句便告辞离开,能够看得出来,这位白狐妖已经彻底融入了人类的身份,每天过的很快乐,也算是达成了自己的追求。
这里已经能听见海潮的声音,旁边的江面也变得宽阔而平缓。
前面不远处就是一条不算很高的城墙,眺望过去,隐约能看见远处的帆影,那里定然有码头,也有方长准备寻找的北上海船。
路边售卖的椰子不错,方长准备买一批装进背包里,当零嘴儿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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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4章 【崖上浮生闲】
虽然修行人理论上不缺时间,但是大劫当前,方长却连农闲时间都没有。
奔波了整个冬日,再回到仙栖崖,他发现这里并无多少变化。
崖上的栈道、殿、池塘、篱笆、窑炉、工棚、山洞、灵剑泉、浣花溪,还有药田、花田、农田,甚至崖边的大石和茶树,以及大石旁边倒扣着的那艘船,都和自己离开时一模一样。
气温回升,冰雪消融。
山间的流水变得茁壮起来,山里的草木苔竹重新变得翠绿可人,各种小动物们也到了春天,开始繁衍后代。鸟儿在空中穿梭,捕捉着从土里钻出来渡过了冬眠的虫子,带回去喂给巢里的雏鸟。
方长带着从竹林里面挖到的春笋,走上台阶,打开了尘封数月的殿门。
前面的银杏树已经重新泛绿,殿前空地包括石头桌椅上面,布满了落叶与灰尘,方长准备一会儿出来打扫一番。
拔开无名殿的木棍门闩,方长走进屋里,将背后的灵泉剑解下挂在墙上,将背后的双肩包解下放在床尾,将腰间的葫芦解下放在床头桌上。
而后他不铺被褥不除衣物,直接躺了上去。
暖玉床十分光滑温润,内里灵气十足充沛,躺起来感觉十分好,远超过这段漂泊时间里,他经历过的任何一家客栈的床。这是他在后山掏挖山洞时候,挖到的整块玉石切削而成,若是放在人间,堪称无价之宝。
直到半下午,方长才从床上起来。
去北方之事并不需要着急,他隐隐感觉到,只要跟随自己内心直觉,就能找到最合适的出发时机。
现在么,春耕是首要事务。
他走进崖上的密林中,找到了去年自己放养的三支鸡,抓将回来关进鸡舍里面,顺便捡拾回来一批鸡蛋。只可惜现在并不是吃蛋的时候,因为两只母鸡正在抱窝,他只好将鸡蛋摆进鸡舍里,把母鸡也装进去。
从工棚里取出工具,先将崖上前前后后里里外外打扫一遍,待尘土落叶枯草都被扔进灰坑之后,方长才停下手。
天色已晚,霞光漫天。
方长的目力很好,他能够看到山下远方村落里的缕缕炊烟。倦鸟归巢,疲兽返窠,春日新生的草丛里面,虫鸣声渐渐多起来。他没有用除垢术,而是走到碧玉塘边,洗了洗手,接着到厨房里面开始忙碌。
食材是不缺的,仙栖崖上面积广阔,他开的地并不少,所以之前他收获的粮食有很多,有粟有豆,有自己起名叫地豆的植物块茎,还有暂时没法处理食用的麦子,以及酿酒用的高粱米。
而地窖里面储藏的猎物也很丰富,如腊肉、风干鱼、风干鸟等,还有采集和种植的干菜、坛罐里面的腌菜。
当然,春日里的云中山从不缺吃食。
方长上山时候,已经顺便路过了竹林,采了些笋。
令他意外的是,当年在竹林里面偶然碰到,后面却无影无踪的一根竹精,又出现在了竹林里,还是那副鹤立鸡群的模样,高出周围同类们一大截,而且还要粗壮上许多。
方长随口打了个招呼便离开,对方显得很木然,只是微微动了动,并未回应,也未对方长采笋这种行为有什么表示。
除此之外,仙栖崖周围的密林里面,有春雨后冒芽的蘑菇、木耳、蕨菜,还有几十种新鲜野菜,他也随意选了些,或焯水凉拌,或炖煮煎炒。
厨房的碗橱里面有不少自己烧制的碗碟,他仗着修行人手脚麻利,在太阳彻底落下去之前,于无名殿前空地的石桌上面,摆了慢慢一大桌。
而后方长回到屋里,拿起床头桌上的葫芦,重新走到外面。
气温回升,夜里已经不那么凉了,倒是天空依然清澈。
月色很好,月亮很圆很清冷,其光芒如水银,倾泻在大地上、倾泻在群山中、倾泻在仙栖崖上、倾泻在石桌表面、也倾斜在酒杯中的酒里。
方长没有坐石凳子,他仰躺在藤椅上,缓缓地用餐饮酒。
顺便回忆这段时间自己的行动,自己在天下的见闻,再思考思考大劫之下,人间的大势。当然,这些对此时此刻的方长来说,影响都不大,因为他下山和入劫,其实都是顺其自然、随心而行,并无多少值得反思之处。
入了修行之后,方长并不会有醉意。
酒酣之时,桌上的菜肴也已经接近见底,他从躺椅上坐起身来,看了看周围。
这里别的都很好,但是夜晚时候,若没有天上月亮,有些缺乏照明。
回头可以用青铜铸造、亦或是使用石头雕刻几个铜灯笼或者石灯笼,放在台阶下面,给夜晚照个亮。
虽然自己夜里也能视物,但是待在充满光明的地方,终归是会更舒服些。
…………
第二天一早,天刚蒙蒙亮,方长便从暖玉床上爬起来。
叠好有些旧的被褥,他走到崖边,去早课石上坐着,看天边日出。
由于修行渐深,他现在无时无刻不在运功修行,早已经无需在此做早课,修行进步只需要等待机缘,待福至心灵时候,悟道进行突破就好。
但是坐在崖边看远处日出,真的很美。
先是东方发白,偶有的几丝云霞也变得绯红,然后一点明亮跳出地平线,刹那间便成为了天上最醒目的位置。接着它的范围越来越大,终于一轮红日挂在天空,地上也开始越来越暖和,草尖儿上的露珠折射着七彩光芒,在阳光下渐渐消融,升华不见。
方长看了看崖边几颗茶树,准备在耕种之余,将其采摘下来晾晒,顺便再用之前在去南疆路上学到的手艺,将其好好炮制一番,应当会有更好的效果。
烧热铜板做了几张煎饼,卷了些菜叶当早餐,方长去工棚取了工具,准备开始一天的劳作。
对他来说这很轻松,权当对身心的放松。
还好他之前给自己铸造了许多合手的农具,虽然崖上同时有着农田、药田、花田,但侍弄起来并不费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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