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带来的四位甲士,则待在屋门外面,两个扶腰刀警戒站岗,两个去旁边屋子喝茶歇息,每个时辰一轮换。看起来这位新任知州确实很有一手,几位甲士和旁人说话很和气,明显是公冶渚驭下有道。
询问持续了整整半天,方长全程旁听。
公冶渚对这次行程很是满意,他小心地吹干记下的东西上面墨迹,仔细折叠好放了起来。
当然,对于今天上午会议上听到的这些,公冶渚并未完全理解,也并未完全相信,他已经吩咐好,下午便要去河工上的各地走一走看一看,验证从他们这里学到的内容,同时也因亲眼查看方为实。
两个治水吏员得了命令,不敢怠慢,告辞后出去安排。屋里就剩下了公冶渚、魏和、方长三人。
方长问公冶渚道:
“来中原后经历如何?可否适应?”
公冶渚点点头:
“那是自然,之前在猪野泽中时,只从书中看到天下之大、世事之繁、民生之多艰。如今来到中原后,亲眼看见才理解了书上学到的内容。而且对于能够亲手践行典籍里的教诲,我感觉很是荣幸。”
接着方长询问公冶渚来到中原后的经历,后者讲述道:
“从猪野泽出来后,我径直往东面去,心里想的却不是建功立业,而是想去看看大海。”
“之前仅在书上看到过大海的波澜壮阔,我一直好奇,整个天地都被水充斥着会是如何景象。既然来到世上一遭,有了此等机会和闲暇,不能不去看看。”
“不过天下乱象已显,一路走过去,我看到了许多悲惨与贫苦事情,还有各地举兵的知州,但凡大军过处,定然片片哀鸿。”
“此等惨象,让我看的很难过,也理解了为何书里面前人们都对天下清平如许向往,这份心思,甚至冲淡了想去看大海的念头。”
“不过我最终还是没能看到大海。”
说道这里,公冶渚脸上表情很是丰富,既有遗憾,也有庆幸。
“我走的有些偏了,并未直接向东,而是因为官道走向,略微偏向南方一些。结果走远之后,竟然渡过大江到了江南。那里景象和中原又有许多不同,不过百姓们一样因为动荡而困苦。”
“也是在江南,我遇到了义军,遇到了里面诸多仁人志士。他们扩张的很快,十分缺人。我还记得自己从猪野泽出来时候的志向,这是个很好的机会,所以我便报名进去,被一眼看中委以重任。”
“后面干活忙碌,没有时间继续往东去看海,虽然距离大海最近的时候只有一百多里。有时候我会想,待以后天下重归清平,我退休后,说不定会去海边住上两年。”
在义军之中,公冶渚得到了充分的空间,得以一展所长。
于多次重大行动中,公冶渚立下了许多功劳,而且负责的事情都完成的面面俱到,和他接触过的同僚与上级们,无不对其交口称赞。
如今义军们兵锋神速,但后勤线也拉的越来越长,所以迅速稳固攻占下来的地方,就成了当务之急。由于各地知州们举兵者为多,所以沿用旧官僚并不是好的选择。
所以缺乏人手的情况一直存在,且愈演愈烈的义军们,还是咬牙挤出了些优秀人手们,接任各地主官。他们的任务除了当地民生以外,便是组织恢复生产,尽快将物资供应往前线军队,缩短后勤距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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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7章 【姓名错位】
其中,各州因为情况不同,任务难度区别也很大。
像宁河府所在的京州,还有龙安府所在的阳州这样的,都是简单活计,因为这样的州府一是没有遭到太大的兵灾,生产生活尚未破坏,二是之前就比较繁荣,需要做的只是将百姓们低限度的组织起来。
但利州这里,原本便穷苦的地方,虽然也未遭受太多兵灾,但依然是艰苦的任务。
于是公冶渚主动请缨前来。
由于之前的成绩更为耀眼一些,在多个共同请缨的同僚中,公冶渚被选中,成为了利州的知州。
当然,他也不是两眼一抹黑前来赴任。
义军们对派驻各地的官员们,进行了紧急培训。
此事并不算难,因为之前翰林院里面的教育,很是全面,而天下间从翰林院里面出来的人并不缺乏。理论上,所有科举中试的预备官员,都要先进翰林院里面学习,然后才能出来上任。
所以义军一方,那些致仕官员、遭贬谪官员、投诚官员们,对于这些知识都并不陌生。对于各地理政要点,翰林院里面相关的著作十分丰富,其中相当一部分是新晋翰林们的必学课程。
这些官箴书,诸如《州县提纲》、《治县法》、《百官箴》、《昼帘绪论》、《三事忠告》、《为政善报事类》、《官箴集要》、《实政录》、《历代守令传》等等,书籍内容丰富且全面。
它们对法令、诉讼、刑狱、簿历、治灾、缉盗、农政等等都有详细阐述。
理论上,只要那些从翰林院里走过一遭出来的官员,肯按照书本老老实实做官,必然能够造福一方。可惜很多地方官更喜欢乱来和拍脑袋,自称无为而治,其实只为捞钱帛,所以有“知县十载半,腰缠十万贯”的夸张说法。
总之,义军们虽然没有条件,组织起朝廷中翰林院那种规模的教学,但凭仗现有师资,还是组织起了一波快速培训,给这些即将奔赴各地上任的知州知县们,在尽可能短暂的时间里,提供足够多的知识作为盔甲和武器。
所以公冶渚乍一赴任,便迅速理清了利州的大致情况。
然后他半是凭借从培训班里面学到的内容,半是凭借自己曾经的学识和天赋,抓住了对于利州上下来说最为核心的点:理水。只要他能够盘顺溜这个,在利州里接下来的事情,必当无往不利。
所以他安排了些细碎事情之后,便直接朝河工这边来,公冶渚准备朝这些一线人员多了解些,以筹备接下来的工作。
魏和也不藏私,将理水的方方面面,都仔细地讲解给利州这位新知州公冶渚,让后者连连点头,大感此行不虚。当然,魏和还是在某些方面有细微保留,但只是为了获取上官更多支持。
他知道,只要将知州这里说通,治水上面的工作推进会顺利许多。
…………
屋外有燕子喳喳叫,却是两只归来的燕子夫妇,正四处衔泥,在修补屋檐下的窝巢。窗外柳枝已经绿成了深翠色,丝丝随风飘荡着,宛若百姓们家中线穿短麦秆做的门帘。各种鸟儿扑腾飞过落在地上,瞅两下地面,抬头望望周围,转瞬便飞走开来。
方长的记忆力超群,他能想起当年和公冶渚相识时候的所有细节。
于是,在他与魏和将心满意足的现任知州公冶渚,送出小院的院门外时,方长忽然开口向公冶渚问道:“我记得当年第一次碰到你的时候,有个叫楠楠的女孩子,正在追逐你,现在怎么样了?”
听方长提起来这个,公冶渚的眼神顿时间有些沧桑。
“唉,说到底还是我对不起她。”知州公冶渚抬头望向那亘古未变的蓝天,看着天上慢悠悠飘过的云朵,叹口气道:“天下纷乱,通信不畅,我已经很久都没和她有过联系了。”
“当年我出发时候孑然一身,而眼前的中原越来越不安宁,带上她并不是一个好选择。而如今不同,只要天下人清除了为敌的妖怪们,让人间重归清朗,那安全性才足够好。”
“或许,等今年若天下安定下来,我就写封信托人捎过去,问问那边的情况。若她还在等我,便问她愿不愿意来寻我,没意见的话就接过来。虽然这有些很令人不齿,但在外实在没办法。
待公冶渚带着几个甲士随从走远,方长忽然扭头说道:
“魏和,你看看这一行人,他们里面那个最为面向粗犷的人,看起来似乎有些不对劲,汝是否还能分辨出来?”
魏和摇摇头说道:“却是已经不能了。”
方长不再卖关子,直接说道:“他这次过来的随从里面,有个是妖怪。”
听到这一点,魏和大惊失色,便要遣人追上公冶渚一行人,以提醒对方注意安全。毕竟这次天下大劫的起点,便是各地州府主管都被宅里卧底的美貌妖精们蛊惑,而后各自招兵买马,起兵反叛。
因此,听闻上官身旁有妖怪之后,魏和情绪波动很是剧烈。
在这一瞬间,各种各样图元的分类,还有
不过方长连忙拽住他,笑道:“义军们里面得高人们很多,若真有问题,早就被群起攻之撕成碎片嘞。既然这个‘人’仅仅是留在公冶知州后面,那便一定通过了考验,不然不会这么放心的。”
魏和略微一愣,而后才放下心来。
却是刚刚方长在第一眼看见知州公冶渚的时候,便发觉了其中某个甲士可能不太对劲。那甲士倒是比他的几个同僚壮实太多,但其身上并不仅仅是兵器甲胄,还有不轻的妖气。
这头野猪精,原本只是普通妖怪,但遇上义军之后,倒也识时务,英勇地投了过去,顿时便前途似锦起来。
野猪这种生物,在智力上很是独特,而且显得两极分化,其中一部分聪慧者,依靠比其他动物大得多的脑容量,过得自由潇洒,但更多猪精还是浑浑噩噩的样子。
“我倒是问了对方的名字。”魏和说道,“这妖精名字叫郑直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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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8章 【杀气干云霄】
且不提这人类名叫公冶渚,而猪精则叫正直人的错位稀罕事儿,方长告别了魏和之后,继续向终点地域前行。
原本,在利州方长曾经有位熟人,名叫谷山,当初两人还曾经结伴消灭了利州知州身旁的一只七彩锦鸡妖,解救了这里百姓。
数年过去,原本的知州已经不见了踪影。按照魏和说法,知州最终没能逃过毒手,再次被妖怪们蛊惑,还好最终未造成多大危害。
方长到利州州城之后,去了谷山家里,也未曾见到人,只有院落里面的厚厚灰尘,问左右邻居,却说谷山早已经离开,不知道去往何处了。于是没有找到故人的方长,只好继续前走,他的目的地是利州西北方向。
依靠着敏锐的感官,方长发现了一些修行人,正在缓缓地朝那里集中。
他们掩饰的不能说不好,但在方长的感应里,不管是以法术遮掩还是乔装打扮,亦或是在偏僻地方避开人高来高去的,俱都无所遁形。而方长也敏锐的发现,这里有不少妖怪在活动,它们也十分努力的掩藏自己行迹。
果然他们没找错目标。
方长从背后的双肩包里,将那按照从训练堂里缴获的法器方位,画好了线的地图重新掏出来,在路边一块石头上摊开,再度确认了一番,知道这里正是敌人总部所在位置。
旁边有高昂的歌声传来,有大批义军行军走过。
他们列着几排纵队,脚步虽散乱但行动甚是有序地,从不远处经过。路并不够宽阔,而田里青青禾苗正脆嫩时候,所以义军士兵们俱都沿着田埂行走,不损庄稼。
远近还有义军们的斥候,骑马时刻不停地游走,也注意行走道路和田埂。
他们既能感知周围的危险,也是敌人扑上来时候的首道防线,所以身为斥候的士兵们,全是军中精锐,而且耳聪目明反应好,自然拿到的军饷也比别人高上一截,但士兵们因为足够服气并不会有异议。
他们口中唱着歌谣,歌词略显晦涩,甚至方长有些怀疑,这些义军士兵们能否理解歌词里面的意思。而且,他从义军们口中的歌谣里,听出来了些较为有趣的点。
看了一会儿,待义军们的队列朝西北方向远去后,方长才重新动作起来。
他想了想,重新将背上的背包摘下,从中掏出了自制的纸张和笔墨。他将纸在平坦石头上铺好,而后摘下腰间葫芦朝砚台里倒点水,将墨略微磨了几下化开,而后提起笔来,在面前的白纸上开始写字:
“致柳丞相和于将军:”
“我已经到了利州西北方,在此处见到了大批军队和修行人、妖怪,按照之前约定,你们应当也已经到了附近,我随后便来拜访。”
“云中山方长。”
写完这几行字,方长放下笔,提起纸张轻轻吹两口,待墨迹干后,他将这张纸重新折叠成了纸飞机的形状,而后望空一扔。信纸折成的飞机晃晃悠悠盘旋了两圈,而后瞬间加速起来,如离弦之箭一般冲上天空。
方长认了认方向,跟着纸飞机前进的方位走去。
原本用来传讯的术法,如今用来寻人,也是种不错的应用方式。
路上,他发觉更西北的方向,有杀伐之气升起来,于是方长立刻加快了脚步,缀在纸飞机后面。
翻过一道缓坡,方长看见了不远处的军营。
纸飞机盘旋两圈,而后迅速地直扎而下,消失在最大一顶帐篷的门口。
哦,原来他们在那里,这趟很幸运。
方长站在原地未动,略微估摸了下,给帐篷中的人留足了拆信读信的时间。待里面人看信完毕后,他才从待着的地方起身,朝不远处的军营走去。
营盘森严,守门的士兵们也很警惕。
“请止步,阁下何人?”
不过方长一直携带有柳元德开具的通行证,于是他将通行证掏出来,展示给士兵们看,士兵们验证真伪后,便放行让他进入营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