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和九公主讨论了一番仙门所授,得知劫数的表现形式有很多,其中最为直接而又凶险的就是天劫。
但除天劫之外,人劫同样不易对付。
比如无形心魔,中招就是五色皆迷。
有些修士莫名其妙就会遭遇毕生之敌,终其一生都在与那人纠缠不清,被其打压克制,那也是一种劫数的形式。
遭劫时天道不给信息,也是一种劫数,无法明晰这一点的人直到莫名其妙葬送性命都不自知。
自己得意的天赋是闻香,自认更够分辨善恶美丑,结果就在这时闻到了充盈天地的腐臭味,可能和道心密切有关。
世间无人无物不在因果中,无时不刻不在积累劫力,只是时光本身拥有磨灭一切的伟力,未达到发作条件的会慢慢消弭殆尽。
借由这些了解,也可以梳理出仙师们一些所作所为的头绪。
“我现在才知为何自己跟天云宗明明身份地位不对等,还能公平交易了,正道仙师重诺不重利,又或者说,公平交易本身就是最大的利。”
九公主笑道:“是呀,越是正道中人,越不白拿人家东西,有些拿了是要担因果的。”
李柃暗自皱眉,自己可是没有少斩妖除魔,获取战利品。
不过算了,那些只是小节,而且斩妖除魔,替天行道,本身也可以了结许多东西。
他突然想起一事,好奇问九公主:“那你以修士之身许我一介凡人又是什么因果,是在为消弭情劫之困做铺垫?”
九公主大方承认:“如若许以情缘,主动应对,将来就再不必再为情所困了,当初你许愿要得贤妻美眷,享足凡世富贵,老祖就借我历练之机实现你的愿望。”
“我应劫之机,应当是在夫君你百年之后,只盼夫君也能得到仙缘,到时候双栖双宿,同修大道,岂不羡煞旁人?”
人性是很复杂的,老祖把九公主许配给李柃无需讳言,是为一举多得。
但这并不是什么阴谋诡计,而是明明白白的安排。
李柃不敌时光,可以让九公主彻底断了情根,专心筑基。
李柃逆天改命,也可以和九公主相互扶持,彼此有个照应。
这安排一举多得,皆大欢喜,甚至有意无意之中,把李柃绑在了天云宗。
这是正道高人应对因果和灾劫的方式,顺势而为,了无痕迹,不动声色间就消灾避祸,作出种种正确的选择,还顺便安排子弟门人前程,布局未来。
公平原则是道,种种算计是术,李柃突然觉得,这种手法里面,有颇多值得自己学习之处。
就在这时,府里的大管家徐公公罕见之极的快步进来,躬身禀报道:“二位殿下,大事不好了!”
“什么大事不好?”李柃询问道。
徐公公道:“异闻司密报,魔道可能放水淹城,要我们提前做好准备!”
“什么?”
李柃和九公主俱皆大惊。
但他们惊的东西不一样。
李柃在意的是城内城外积聚了如此之多的百姓,那可全部都是活生生的人命,还有自己的因果。
九公主在意的却是驸马府不知会不会被淹,连忙吩咐道:“快查查水文资料,看有没有哪一年的洪水淹没过此间,找个懂行的人来看一下。”
李柃沉声道:“不必了,我这几日刚好请教过主持王城水务的尹侍郎,他明确告诉过我,就算千年一遇的大洪水也淹不到府里来。”
“大粼江神毕竟不是大粼海神,如若不是专门针对我们,最多只能淹到下城区。”
这一带是王公贵族们专门选定的聚居之地,平常回家要连上几条大坡,可不是为了给自己找罪受的,而是为了关键时刻能躲灾。
九公主松了一口气,道:“那还好。”
李柃默默道:“一点儿都不好。”
于公于私,他都得保下那些灾民,彻底挫败魔道的阴谋。
不久后,九公主出去检查物资,安抚人心,顺便提前准备一些舟船皮筏之类的东西。
李柃则靠在椅子上闭目沉思良久,忽然笑了起来。
眼下灾民临难,他也承受着因果牵连的莫大压力,但却反而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笑容。
他的眼眉微弯,眸中却充斥着莫名的神采,如有一团火焰在跳跃。
“既然你们要赶尽杀绝,那就别怪我了……”
“管你们什么宗门算计,万年恩怨,逼急了我直接掀桌子,大家一了百了!”
第47章 把他们抓出来
乍闻魔道中人想要水淹王城,李柃震惊无比。
可镇定下来仔细想想,当前的局势,其实非常微妙。
魔道对大粼江神的掌控始终还是远胜于自己,如今自己连他们是如何实现降雨,操控水灾都还不知,也无从阻止。
不过,至少在梦境领域,自己的优势明显。
林柔娘和那筑基修士在梦境里面根本不是对手,不敢再用魇镇之法。
这种状况下还想继续操持引导愿力,蛊惑人心,说不得要开坛做法,或者进行大规模的淫祀献祭。
但自己在神国法域内盯着他们,异闻司也没有闲着,同样在现世四处追击,一旦发现,即要全力绞杀。
魔道真的想要毕其功于一役,成功揭开乱世序幕的话,必将承担极大风险!
他们的难缠主要还是在于隐秘,真要跳到台面上来,不可能斗得过官府和异闻司。
他们背后的宗门远在外洲,玄辛国官府和异闻司的靠山可是在本土!
因此,这既是危险,也是机会。
一个阻止对方阴谋,甚至将其歼灭的机会。
“当务之急是把人揪出来,要弄清楚是混在难民当中,还是藏身别处。”
李柃闭目假寐,通过神国法域伪日游,瞬间挪移到下城区的南门口。
一到此间,他就不由得皱了皱眉头。
出现在感应中的是潮湿脏乱的难民窟,隔着神国法域的香火雾气看去,到处泥泞不堪,即便受因果积聚所生出的腐尸臭蒙蔽,都仍然能够闻到夹杂在其中的复杂。
那是诸多事物交混所呈现出来的杂乱气味。
有人随地便溺,有人牛马同屋,有人久病生疮,有人行将就木,有人烧埋尸体,有人宰杀鱼兽,有人翻找垃圾,有人抠脚焗气……
真正的世俗红尘,人间百态呈现。
连日降雨不停,消耗了天上水云,王城附近雨势减弱许多,但天空中仍然飘落着牛毛般的稠密细雨,随着微风吹散,形成朦胧水雾,时不时血滴降下,引起阵阵骚动。
空气潮湿,病菌孳生,许多年老体弱之人已经病倒,奄奄一息的躺在简陋的棚架下,如同冢中枯骨。
在这缺医少药的年月里,生了病基本只能靠身体硬扛,原本等闲风雨也不至于令这些习惯了劳作的灾民们生病,但连日跋山涉水逃难早已榨干他们体力,严重削弱了抵抗的能力。
官府派人在此帮忙搭建窝棚,同时开放城门,让灾民得以在沿街的屋檐下休息,但却仍然无济于事。
李柃看到,沿街密密麻麻的挤满了衣衫褴褛的乡民,他们同样精神萎靡,仿佛失去灵魂般安静呆坐着。
官兵和乡绅们组织的人手正把死难的灾民尸体抬出去烧埋,家属们哭泣哀悼,场景凄切惨淡。
看不见的地方,米粮和药材的储备正在飞快下降,迟早会出现大规模的缺口。
富商豪强们都在观望形势,准备应对接下来的战乱饥荒,平民百姓也开始卖儿卖女,一些人市自发开设起来。
李柃四处逛了一圈,发现交易正隆。
这年景,长相端正,身子骨好的儿童还能给父母换来几两银子,或者不少的口粮,长相和根骨略次的,却只够勉强混口饭吃。
再次的,就被人嫌弃不要,真正白送都不要。
有一女童父母苦苦哀求,甚至给前来采买的大户人家管事跪下了,却只换来冷冰冰的一个字:“滚。”
又求告到另外一家的管事,管事忙把人扶起来,叹了一声道:“别价呀老哥老嫂,你们就算再跪,我也没有办法啊。”
女童父亲哀求道:“大老爷您行行好,就收下我们女儿吧,我们也不要钱不要粮,您就给她一条活路,成不?”
管事摇头:“这多一个人吃饭就多一张口,咱们地主家也没有余粮,怎么养得起闲人?还是另谋高就去吧。”
说是另谋高就,实际哪有那么容易,能养得起人的大户就那么些,万一所托非人,被遗弃掉只有死路一条。
更有甚者,转眼功夫就要被宰了当菜人。
女童父母只得含泪带着女儿离开,准备另想他法。
除此之外,众多的流动人口带来了许许多多的复杂问题,最为常见的是有人预见粮食短缺,正仗着自己身强力壮到处勒索敲诈。
也有各乡各庄联合自保,不至于被外人欺负,但是一些乡绅恶霸开始想办法侵占乡民们的财产。
王城这边暂时还能保持秩序,因为百姓们畏惧官府,不敢乱来,但可想而知,灾情继续持续下去,原本的老实懦弱的乡民要变得凶恶,纯洁善良荡然无存。
李柃甚至能够闻到,种种代表着恶意的臭味在一些人心底散发。
就算没有因果劫数的作用,此刻他所闻见的气味,大概也是臭气熏天。
世道乱了,礼乐崩坏,这的确不会有什么好气味可闻。
绝望哀怨之中,一些人的精神变得空前活跃,凝聚出来的香火愿力在空中发出了丝丝的金芒,如同实质穿梭于现世和神国法域。
浓烈的香烛纸钱味充盈天地,甚至首次盖过因果缠身以来,那一直困扰着李柃的淡淡腐臭。
那是人心之中仅存的良善,他们正在期盼神灵的救赎,以香火愿力开辟出一方净土。
李柃尝试着融炼了一些,发现竟然空前纯净与甜美,质量远胜平常所产生。
如今天色还早,但灾民们随身携带的口粮不多,因此哪怕是白天也不会轻易浪费体力,有不已经少睡着。
李柃看了看四周,不由暗叹一声,钻进其中几个人的梦境之中,开始鼓动起来。
梦道神通与精神密切相关,这个他倒是得心应手,甚至开始尝试分神化念,一口气同时营造多个梦境。
“有不祥之人带来灾祸,把他们抓出来……”
在普通人的梦中,李柃假借大粼江神名义,鼓动灾民寻找可疑之人。
这招就叫做以牙还牙,魔道经常鼓动民众发动淫祀,如今李柃也要让他们尝尝被迫害的滋味。
他曾见过那些魔道,还有异闻司中的海捕通缉令,于梦境之中将其逐一投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