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观前朝所立,和大兴城息息相关,然而其自取灭亡,玄都观也受创,好在李唐定都,并没有改变格局,反而崇道,我才可苟延残喘。”
“他这玄都观,占了九五帝王之眼,不适合人住,又栽种一千二百株桃树,集青木阳和之灵机,主东方青龙之炁,生机延绵,还有这么多香火信客,磕头祷告,除去香火,还能源源不断产生造化。”
袁守诚说道:“他本身,再怎么样厉害,也不可能把自己住的地方,变成南阳诸葛庐那样的福地。”
“是啊,年轻时以为无敌于天下,如今老了,也知道,不过是时也,运也,天地劫运之中,老朽又算得了什么呢?”不知道为何,王延透露出一股悲观的情绪。
李郸道顿了一顿:“师兄你何时羽化?”
“三月十八。”
“那不就是明天了?”李郸道一惊。
“已经了然了,又何必拖延呢?到时候舍不得死了,或许又想不通了,总得有个定数。”王延道。
李郸道默然:“那这玄都观下一任观主是谁?”
“让给楼观了。”王延也看得开:“楼观磊落,又是李唐的皇家宫观,原先贫道得了文帝赏识,做了观主,如今时运不再,再占着位置,未免也显得贫道小气。”
“哼哼,我就说嘞,刚刚还说要我师侄儿当方丈,原来还埋了这么个坑,虽然我师侄儿也是和楼观有渊源的。”
袁天罡说道:“这老头精明着,以退为进,不争为争,这玄都观让了楼观,还能得一笔好处,估计转劫归来,还能从楼观那得到好一阵补偿。”
王延笑盈盈,也不反驳,若是李郸道不收他,楼观也会收他。
三人论道,又至深夜,王延似乎明白自己快死了,又有些想要博得一些好感于李郸道,也算是知无不言,十分坦诚。
李郸道也对修行之事,该问的就问,再不问,这老头就要没了,带着一肚子的学问,带到棺材里去。
“自魏晋之后,外丹渐渐兴起,如今天地间造化一隔绝,外丹也衰弱了,往后修行,就算拜了师弟为师,也不知道会不会蹉跎一世?”
“往后气运在于内丹之道,炼精化炁,炼炁化神的路子走不顺畅了,法随时易,人随法兴,倒也没有什么好说的。”李郸道得了老君指点,自己又大梦千年,自然知道唐宋内丹派气运之昌盛了。
“内丹法。”王延若有所思:“只怕神通伟力不能与炼神相比,而对资质只怕也要求更高。”
……
和着王延,袁天罡聊了一夜,至于夜明星稀,又有妙语连珠,王延阐述地仙境界,如何抟炼胸中五炁,如何阴神游历冥府,讨要地魂。
又有福地如何蕴养,自身如何沟通地脉,和山灵水魄,水乳交融,达到于大地同寿的效果。
不过这些都是虚的,内景福地才是真正的地仙之道。李郸道见识也不差的,之前也修过内景身神,甚至还降伏了数神。
等着天明,李郸道再于玄都观吐纳,竟然十数倍于往日,不再是尿滴沥一般的修行,可见福地于修行之重要。
难怪称财侣地法,修行四要。
之前借着箓文调用星辰造化修行,不觉得如何,如今紫微大帝缩减了日月群星下放的造化,这福地能够沟通地脉,链接天宫胜境,造化并不缺少。
李郸道倒是想要这么一个地方作为山门道场,但是京城……还是算了吧。
等着约莫辰时,东平王妃来玄都观中祷告,为自己死掉的丈夫祈福。
东平王妃年岁并不大,约莫三十五六,风韵犹存,他儿子李道宗如今也不过十七八,追随者秦王征伐。
王延亲自接待,身边就是李郸道,只不过李郸道在他身边就好像一个小道童一般。
袁天罡并不出来,他避死延生的一大技巧就是不凑热闹,不惹因果。
王妃念着太乙救苦天尊宝诰,一边往香炉里亲自插着香。
救苦天尊慈眉低目,瞧着芸芸众生,一只手伸出,似乎要超拔这群生。
王妃闭着眼睛,虔诚若愚,也不知道许了什么愿望,良久才起身,叫自己的随身丫鬟将果篮递来,亲自将救苦天尊法坛上的贡果一一拿下,换上新鲜的。
做完这些,便对着王延道:“我那丈夫,杀的人数不清,虽然是王朝霸业,但总叫我害怕,如今求神,也不知道有没有用。”
“东平王已经补了血湖箓,自然无事,更何况王妃日夜为其祈福。”
第412章 金蝶羽化
“王妃幽思过度,于身体而言并非好事。”李郸道开口道。
王妃并没有回应,而是看向了王延:“这个童儿倒是跟以往的不同,机灵些。”
王延摇头:“这位可不是贫道的童儿,贫道可没有那么大的福气。这位是贫道的师弟,道法自然,医术精湛。”
王妃这才打量李郸道,发觉出有些奇怪来,李郸道似乎是在那里,但是又似乎不在那里,若非她说话,跟本察觉不到王延身边的小道士换了一个人。
“这位小道长是?”
“我也非道士,只算得半个,在家修行,也姓李,叫李郸道。”李郸道笑道。
王延道:“王妃,老道今日就要羽化了,不能再为王妃讲经说道了。”
“老神仙明明身体还很好,何出此言啊?”王妃一惊。
王延摇摇头:“生死自有定数。”
又道:“我这师弟其实俗家也是陇西李氏分支,兰州刺史,武阳房的李大亮便是与其同村。”
王妃点头:“难怪这般周正。”又问道:“老神仙,有什么话您直说。”
“我这师弟本身学道,也不求个一官半职,往后也是要得道成仙的,只是俗家放心不下,如今有个叔叔科举,只是出身不够,只怕虽然有才情,也叫那些世家贵族们给刷了下去,因此来和王妃结个缘法。”
王妃听了点头:“李大亮有个亲兵,输给了同村的一个小子,李氏的苍龙七变之法,也被破去,想招揽而不得,就是你了?”
李郸道点头:“这点薄名?倒也不足挂齿。”
“李录明是我丈夫的堂侄儿,放着李大亮那里磨练,如何行事,我怎么会不清楚?”
却也是心中暗道:“治好了秦王妃先天之疾的应该也是他了。”
东平王妃虽然在京城,但是京城周边之事,她也多能知晓,但是他也想招揽的是李郸道,对于李福德其实并不知道多少。
就比如她来玄都观,其实也是为了王延。
王延是个神人,虽然他也少显圣于人前。
“本来也是同宗,这些事情倒也不必怎么说。”王妃道:“你叫你那叔叔不必担心就是。”
又道:“你叔叔若是个真有才情的,我倒是有个好指点。”王妃道:“科举完后,诸学子游历长安街景,你且叫他作出一两首诗便罢了。”
王妃又问道:“我听说他有李大亮的举荐信,为何不用?”
“李刺史的举荐,却是不妥,我那叔叔虽然有文才,却无武艺在身,不好入军。”
王妃点头,随后道:“我那儿子,我其实也不大想他从军去的,倒也能理解。”
李郸道明白这件事情成了,便跟着王妃谈玄论道,讲明养生之术。
王延很是自觉,甘愿做配角。
“王妃多久没有睡好觉了?”
“有一阵子了,也不是不睡,只是睡得浅。”
“前些日子尚药局又被掀了去,与我把脉的巢元方便到太医署任职去了,想来还算年轻,倒也没有去看。”
王妃身边的丫鬟拿出一粒丹丸给她,王妃拿来给李郸道:“最近在吃的药,既然老神仙说你医术精湛,我也好叫你瞧瞧虚实。”
李郸道哈哈笑道:“非是药石可医,这些丹丸也不过固本培元的。”
李郸道拿出一道太玄清净符:“心静,身净,自然睡得香。”
“不过王妃略微有些肝郁,肝郁则犯胆,想来也有食欲不振,这反而是个要重视的。”
“我的儿在前方打仗,捷报传来都是三四天前的消息,我又如何不担心?”
李郸道笑道:“王妃不必担心,小道也是会掐算的,您子女宫饱满,还有封王之相。”
“可能细言?”王妃追问道。
李郸道却摇摇头:“王妃心中若不信,自然如浮萍忐忑,若是信,如磐石稳固,此病自然消减。”
王延也道:“吉人自有天相,王妃何必忧虑?”
王妃叹息:“儿行千里母担忧,这也算病?”
“自然算。”李郸道又请了脉。
只觉脉象略涩,如竹刀轻刮,看来这位王妃还有妇科病,气滞血瘀,脉道受阻,血行不流利,才显涩象。
便开了个方子,这也不难,之前秦一萍也开过,不过是话血化瘀开窍通脉的方子,加了味蝉蜕进去,代替秦一萍的虫丸。
又拿了几支自制的降真香:“用以祷神,灵验非常,可以叫所思已故之人夜晚入梦而来。”这是叫她烧给东平王的。
王妃这才笑了。
王延见事情已经成了,便开口:“贫道将于午时羽化,王妃不如呆久一些,吃顿中饭,为小老儿践行。”
李郸道也默然。
只是玄都观中道士,也不悲伤,昨日所见那王德发也在准备法坛。
玄都观后殿出现一个好似棺材一样的神龛。
神龛里面铺着白布。
王延亲自过去看着,指点他们布置羽化的道场,以求完美而不出错。
李郸道也在其中观看。
等着辰时过了三刻,王延就告辞去洗漱去了。
等着洗漱得差不多了,那些弟子们便给他穿天仙洞衣,戴法冠,整理发髻,胡须。
王延手持着一块笏板,安然躺进了神龛。
这时外面来了一个年轻道人,约莫二十多:“楼观尹从,前来观瞻玄都观方丈真人羽化。”
王延笑道:“来接任方丈的来了。”
李郸道沉默不语,尹从被领了进来。
神龛之中却已经没有了声息,王延闭气开始散功了。
只见真炁从其四万八千毛孔中流出。
而玄都观中一千二百株桃树,桃花全部开始凋零,被微风吹动,为其哀愁,朝夕相伴数十年,这个福地的主人还是去了。
无数金色蝴蝶不知何来,落在神龛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