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子,状纸交出来。若是没有,便老实把事情交代了吧!”
“不不不,有,真的有!”
这小子一般说道,一边慌忙地自背后解下包裹,捧到胸前,道:
“在下许封,是替人送状纸的。建昌府北安县县尉钱谦,勾结县中大姓黄家,诬陷寒门士子何杨与黄家侍妾通奸。北安县县令于此冤情,视若无睹。建昌府府衙狼狈为奸,甚至销毁证据,想要做实此案。我受过何杨的恩惠,不忍见其蒙受冤屈,听闻监察御史海瑞大人清正肃直,这才前来递状!”
这个时候,张珊还没有开口呢,罗非倒是先开口问道:
“既然如此,为何不直接投递上来?半夜前来,暗中潜入,这般行为,实在难以让人信你一面之词!”
许封闻言,二话不说,扒开胸口衣裳,露出被白布包裹,却还在渗着血的胸口,悲愤道:
“黄家派人,一路追杀,直直追到了常宁县县城之中。我白日不敢露面,只得夜间前来一诉冤屈!听闻御史海大人清正廉明,不畏豪强权势,只求大人还士子何杨清白!”
罗非和张珊身形微微一让,对视一眼之后,便接过他手中的包裹。
二人打开之后,发现正是几张状纸、证词。
罗非确认一番之后,方才点了点头,道:
“好,我等为你上报御史大人!不过你不要先高兴太早,其中是非曲直,还需御史大人定夺之后,方才决定是否受理!”
许封闻言,眼中顿时一亮,俯身行礼道:
“多谢二人相助!”
片刻之后,书房之中,海瑞翻看着眼前的状纸证词,眉头凝重,然后手掌一拍桌面,面容已经彻底冷了下来了。
“本官原本只以为,这建昌府不过被人打点通了上下关键,这才使得那些硕鼠如此猖狂。但若是这状纸之上所言为真,那这建昌府上下,当真是烂到底了!”
一旁的郅都、张汤二人,纷纷接过状纸、供词,轮流翻阅一遍之后,眉头亦是紧皱起来。
这状纸,乃是那名被诬陷的寒门士子何杨亲自所写,情真意切,字字宛若杜鹃啼血,尽述自身的冤情。
还有许封带来的证词,是证人口供,证明了此事绝对与何杨无关。
若这些都是真的,那这个案情前后清晰明了。若不是北安县县尉与当地豪强黄家勾结,当地县令熟视无睹,建昌府助纣为孽,根本不会有何杨下狱等待问斩之事!
郅都和张汤对视一眼,又看了看显然已经为之动怒的海瑞,忍不住道:
“大人的意思,是要彻查此案了?”
海瑞毫不犹豫地道:
“自然要查!”
张汤不由担忧道:
“可是如今,大人还要彻查朝堂赈济粮草之事。若是彻查此案,只怕……”
海瑞闻言,沉默一会儿,当即道:
“士子何杨处斩公文,已经上报刑曹。若是等京中回文下来,本官便无法插手其中了!一条人命,拖不得!”
以海瑞的性子,便是此时粮草一案紧要,也显然不可能看着这名叫做何杨的无辜士子被怨杀。
说到这里,海瑞微微顿了顿,转而道:
“不过就算彻查此案,也不见得就分散咱们的精力。建昌府府衙之中,有人勾结商行,侵吞赈济粮草。只是从此前县衙府库那边便可以看到,这背后之人准备充分,线索难以摸索。不妨假借何杨之案,追查建昌府之中的蛛丝马迹!”
听到海瑞的话,郅都张汤二人闻言,顿觉豁然开朗,当即精神一震,齐齐拱手道:
“大人英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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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国皇宫,养心殿中。
萧承眉头紧皱,看着东厂的密信,皱眉道:
“真的是他?”
冯保闻言,低头道:
“是!奴婢手下的番子,已经查到了,户曹尚书刘宇近来常去的酒楼,正是金堂峰下面商行的产业。东厂里的机关高手,也潜入酒楼之中,找到了设在刘宇常去雅间里的机关。虽为避免打草惊蛇,没有打开,但番子们亦是发现,这酒楼距离金府,不过一条街的距离。”
查到这里,显然已然可以断定,这个户曹尚书刘宇,便是和金堂峰勾结的朝廷大员。
最起码,也是其中之一!
萧承低下头,再次扫视了密信一眼,眼中瞳孔顿时一缩。
这东厂的奏报之中,赫然提到了,今日刘宇在自己府上,见了当朝尚书令曲诚家的管家项山。
冯保这个时候已经低下了头,不敢多嘴一句。
当朝尚书令曲诚,尽管当初在马敏文下面,显得有些不显山不露水的。但如今的他,已然是被视作杨、马、曲、陶这四家,在朝廷之上的代表人物。
杨家暂且不论,其余三家家主,马敏文、曲诚以及陶艾,都是数朝老臣,在朝堂之中门生故吏极多。不管是不是出于三人原本的本意,这些门生故吏,早已在利益的驱使之下,相互之间凝作一团,朝野影响力大到惊人。
而作为曲家的管家,项山出现在刘宇府上,就由不得萧承不严肃对待了!
“还查到什么?”
冯保低下头去,道;
“涉及当朝尚书令,奴婢不敢继续查下去,只得就此打住,等候陛下吩咐!”
此前被萧承借机敲打过的冯保,这个时候显得极有分寸。
萧承沉默片刻,站起身来,缓步走出养心殿。
此时亦是傍晚,萧承视线穿过重重殿宇看向远处,残阳西下,将天边映衬得遍布红霞。
“去查!”冷冽的声音,将这夕阳西下的美景,弄得格外肃杀。
“是!”
萧承拍了拍外边的汉白玉栏杆,眼神深邃,喃喃沉声道:
“别逼朕啊!”
三家曾经在萧承掌权初期,助他稳定朝纲。平日之中也算老实,萧承还是记得的。若是有的选,他真的不太愿意对他们动手,背上一个寡恩的名声……
第一百一十六章 背景
北安县,云国建昌府治下的县城。
县城名为北安,乃是古名。
六百年前,这里便是直面夏国兵锋,驻守大兵防守的重镇。两国罢兵之后,为纪念战争结束,此地便改名北安。
只是时光荏苒,沧海桑田。昔日云国北方重镇,因为这数遍年拉埃的山川变动,使得大江改道经此而过。
有江水为天险,这北安县城便不再直面夏国兵锋。不过这名字,也没有改。
此时的北安县县衙之中,海瑞当然不让地坐在县衙主位之上,神情严肃地低着头,不断翻阅着手中的县衙结案卷宗。
郅都领着随行的一众法家弟子,脚步匆匆,不断将北安县中收着的卷宗,搬到海瑞面前,供其翻阅。
而此时,就在县衙堂下,四十多岁模样,身穿官袍,相貌和气的北安县县令席勒,还有身形魁梧,脸上左眼下方寸长刀疤尤为显眼的县尉钱谦,一同领着县衙官吏站在那边。
这些人之中,尤其是领头的几人,面色虽然尚算镇定。但心中皆是惴惴,隐带不安,心惊肉跳地等候着海瑞发话。
其实纵使只论品阶,海瑞不过是一监察御史的头衔,不比县令高。
但作为当今陛下钦点的监察御史,海瑞有监察建昌府诸事之责,可以任意参奏建昌府上一众官吏,堪称得一句位卑权重。
一众县衙官吏在他面前,根本一点防抗的余地都没有,在他面前这才这般模样。
直到许久之后,海瑞缓缓合起手中的卷宗,抬头动了动脖子,这才看到县衙的一众官吏,正小心翼翼地等候在这里。
看到这些官吏甚至都是一副大气都不敢出的模样,海瑞沉肃的脸上,眉头更是一皱,当即语带不满,斥责道:
“席县令,刚刚不就说了,让众人不用等候于此,先去处理手头公务吗?若是有要事,本官自会召的!”
站在县衙官吏之中最前方的席勒闻言,这才反应过来,连忙告罪道:
“是是是,是下官未曾注意!”
说罢,他连忙清理清嗓子,道:
“海大人说了,都出去处理手头的政务!”
一众官吏闻言,当即低头应是,连忙转身就要出去。
而就在这个时候,海瑞忽然发话道:
“对了,席县令,还有钱县尉,先行留下!”
被海瑞点到名的二人,便宛若突然被老师点名留堂的学生,心中顿时一个咯噔。
县衙之中其余的那些官吏,感受到这县衙之中的气氛,突然变得紧张起来,下意识地对视一眼,然后一个个的连忙将头压得更低,脚步飞快,连忙走出了县衙大堂之中。
这些经年老吏,那都是鬼精鬼精的人物。这个时候想起近来城中的大事,心中也是对海瑞这个本该在常宁县坐镇的监察御史,为何出现在北安县之中,莫名有了一些猜测。
被留下的席勒、钱谦二人,感受着海瑞锋利的视线在他二人身上扫过,顿时觉得头皮一麻,心中更是紧张起来。
海瑞看着二人,缓缓举起手中的卷宗,道:
“本官手中这份卷宗,乃是寒门士子何杨,通奸杀人的案子。只是本官疑惑,不过两个月之前的事情,为何便已经匆匆结案?而且卷宗已经送往了京中刑曹核验?”
各地方官府,但凡判处问斩的犯人,都需要上报京中刑曹审阅批复,方才得以真正处斩。为方便管理,节省一定的行政成本,一般地方官府都是需要隔一段时间,才将这些卷宗一同送完京城。
在这般情况之下,这通奸杀人的案子,却被火急火燎地送去刑曹审阅核验,明眼人一眼便看出其中异常。
听到海瑞的话,县令席勒,县尉钱谦,二人心中顿时警惕起来。
果然是为了这件事来的!
席勒嘴唇张了张,想要解释。但却是喉咙发堵,难以开口。
县尉钱谦知道自己参与其中,躲不过去,当即心中一狠,拱手道:
“回禀御史大人,此案证据确凿,再加上通奸杀人,性质恶劣,败坏风俗,若是不从重处置,难以平民愤!”
听到钱谦的话,海瑞眼神更厉,呵斥道:
“钱县尉,本官现在问的,是席县令。你如此出位僭言,只怕不妥!”
海瑞的一句话,便让钱谦噎了一下,这才带着一丝愤慨,低下了头去不再多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