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严嵩,因自觉与海瑞乃科举同届,便有心寒暄几句,脸带笑意地道:
“汝贤何时归京的?此前听闻你遇刺,我还颇为担心呢!”
海瑞听到严嵩故作熟络地称呼自己的字,眉头微微一蹙,沉声道:
“有劳严侍郎了,本官并无大碍。”
严嵩称海瑞的字,是为了表示亲近。而海瑞只口称严侍郎,一副公事公办的态度,却是暗中表示了自己与他并无多少亲近之意。
严嵩眼角一抽,连忙打了个哈哈,又道:
“海大人想必刚刚归京,急着拜见陛下,可是为了交代威楚府科举舞弊之案?”
海瑞冷着脸点头,盯着二人,语带锋芒地道:
“不错……除此之外,本官还听闻陛下,有意巡游江州。天子巡游,必惊扰地方,使民生不畅。除此之外,陛下身在宫外,护卫不周,稍有不慎,便遇危险,使国家震荡。所以此次前来,也为规劝陛下打消此念。以免有人一味揣测上意,不知劝谏!”
此言一出,刚刚还保持着笑意的温体仁、严嵩二人,顿时僵住。
显然,海瑞这是故意说给他们听的。刚刚殿中奏对,想必等候在殿外的海瑞,也是听得一清二楚。
一时之间,气氛变得有些针锋相对。
而此时,内殿殿门也并未关上,萧承看着殿门外的气氛,眉头一动,脸上神色竟然颇有玩味之色。
一旁的冯保,小心翼翼地凑到萧承身边,道:
“陛下,还是快将海大人召进来吧……”
萧承轻笑一声,道:
“无妨!他们几人都在朝堂之上效力,秉性脾气又相差如此之大,迟早闹矛盾,阻止又何用?”
再说了,有人的地方便有江湖。
朝堂之上党争既然无法避免,那与其让百家势力渗入朝堂,挑动百官矛盾对立,还不如将朝臣分割为清浊两党,由萧承自己以作平衡,互相敲打呢。
冯保眼睛眨动,似乎也是想到了萧承的用意,脸色恢复了平静,默默退到一旁,不再做声。
第七十三章 词中之龙辛弃疾,白袍将军陈庆之
夏国,江州城之中,尽是山雨欲来,大战将至的沉重气氛。
如今的局势,江州郡治下大半州县,皆已沦陷云国手中。二十余万云军,齐齐兵临城下。这夏国疆土腹心,诸郡通衢之地的江州郡,眼看便有沦陷之像!
城内官衙之中,夏国官吏无心办差,甚至有近四成的地方吏员,在云军围城以来,便直接缺了每日的应卯,不知所踪,导致现下江州城行政体系,也只能勉强维系运转。
昔日繁华街道之上,如今更是少有人迹。偶尔看见几道身影,也是背负大包小包,携老扶幼,匆匆离城避难的百姓。
唯一没有被云军封锁的东城门处,此时反而显得“热闹非凡”。
出城奔逃的百姓汇聚于此,将这里挤得水泄不通。拥挤之下,便有怒吼交骂、惊慌失措、妇孺哭嚎之声交织一起,在城门之处响起。
往日威势极重,让百姓们避之不及的朝廷官员车架,此时也被一群慌乱无比,再也顾不得其他的百姓给堵在了城门之处,进退不得。
而就在此时,西南招讨司衙门之中。
身穿全幅崭新甲胄,打扮光鲜,颇显威仪的齐默,依旧镇定地端坐主位之上,手中奋笔疾书。
在他将手中密函写完,吹干墨迹之后,齐默方才慎之又慎地将密函交到了身边亲卫的手中,沉声吩咐道:
“将此密函,送回金陵城,亲自交到陛下御前!”
亲兵闻言,神色触动,嘴唇喏了喏,一时之间竟然不敢伸出手去接。
如今江州城之中,朝中大员、各衙门主官皆已撤离。军械辎重,也都尽量运了出去。整个城中,也便只剩下了两万不到的兵马,坚守着城防。
局势至此,江州城显然已是无法坚守。
再结合此前,齐默立下死守江州城的军令状,那眼前这封交给亲兵的密函,想也知道是齐默自己的绝笔信。
亲兵犹豫了许久,方才低声劝道:
“侯爷,您已经尽力了。便是如今撤离,陛下也绝对不会责怪的……”
云军一心夺城,根本没有将江州城困死。东城门处,依旧任由夏军进出自如。齐默若是想要撤离,根本不是一件难事。
但此时的齐默,却是神色坚定地摇了摇头。
当初因为他一念之差,导致永州城破,西南防线崩坏之时,他便自觉无颜回金陵城,心中已有死志。只因但是西南局势败坏,为朝堂安危计,他只能按下求死之心,勉强主持大局,维持局势。
而现在,江州城城破在即,他怎么可能会听从手下劝谏离去?
亲兵有意还想要劝说,便听到大堂之外,传来了一阵脚步之声。
循声望去,宫英纵此时恰好站在堂外。
齐默见状,当即挥了挥手,郑重地道:
“去吧,莫要耽搁了!”
亲兵闻言,嘴唇一颤,不由叹息一声,猛地俯身跪倒,重重叩首,然后转身快步离去。
齐默舒出一口气,朝堂外站着的宫英纵挥了挥手,道:
“宫先生,还请进来吧!”
宫英纵点了点头,缓步走到大堂之中,沉声道:
“圣旨已下,我将调往京中御前效命。今日前来,乃是与侯爷辞行。”
齐默并不意外地点了点头,道:
“宫先生才能出众,确实应该前往京城,为陛下、大夏献计献策,才不算辱没!”
尽管此前宫英纵所献诸多计策,无一成功,但其才能,确实已经被夏国高层看在了眼中。
诸多计策尽皆失败,也只能怪云国得天地钟爱,能臣猛将、英才贤士层不出穷。大军兵锋更是锐不可当,所向睥睨……
宫英纵沉默片刻之后,又沉声道:
“临行之前,侯爷若有什么想要交代的,在下必全力相助!”
齐默闻言,眼眸一垂,低声喃喃道:
“我虽无能,但从军多年,为国效力,奔波边疆,亦有苦劳。陛下重情重义,一定会善待我的家人,我没有什么忧虑。撤离兵马的部署,我也早已交代清楚了,对朝堂国事也已经尽心尽力了,没有什么可交代的……”
宫英纵闻言,微微点头,俯身一礼,转身就要离去。
而这个时候,齐默却好似猛地想起了什么一般,当即开口道:
“等一下!”
宫英纵脚步一顿,连忙转过身来,道:
“侯爷想到了什么?”
齐默眉头紧紧皱起,凝重无比地道:
“永州城之败,虽因我一念之差,导致城破。但我怎么也想不通一件事,明明当时永州城中,大军戒备森严,巡查不断。云国的暗探,为何就能够那么轻易地在城中挑起动乱?”
宫英纵闻言,微微一愣,旋即也皱起了眉。
暗探暗探,有个“暗”字,那自然便是上不得台面,只能在暗中搅弄风雨的。
云国的东厂、粘杆处,平时手段凌厉,无孔不入的也就算了。但在永州城之战时,夏军接管城中防务,戒备森严,将永州城置于军中监控之下。云国的暗探又是凭什么,在永州城掀起风雨的?
“侯爷想说什么?”宫英纵凝声问道。
齐默沉吟了许久,沉声道:
“请你查清楚永州城城破当夜,云国暗探到底是通过什么路子在作乱。只要查清楚这个,应该也就能够解释,为何云国暗探能够在我大夏境内如此猖獗了!”
宫英纵闻言,眼神一眯,低声道:
“那时永州城中,还有谁人能够随意行走城中?”
“当时管控极严,永州官府出具的文书亦不管用。除了帅印、令箭,也就唯有军中校尉以上军官能够随意行走了……”
听到齐默所言,宫英纵却是眼神一厉,语气低沉地道:
“不,应该还有一支人马……”
说到这里,宫英纵挥了挥身上的锦缎绣衣,露出了腰间的绣衣使腰牌,沉声道:
“永州绣衣使!”
齐默闻言,瞳孔一缩,露出惊骇无比的神色。
绣衣使者,云国东厂、粘杆处的结合体,夏国皇帝亲军,为皇帝耳目,暗探遍布天下。朝野秘闻,难逃绣衣使监控。大夏罪案不论大小,都得先入绣衣使档案,再由廷尉接管。
如此权势重大的机构,云国能够将手伸进永州绣衣使之中,那其他地方的绣衣使呢?这可比云国之前,渗透夏国朝中多少衙门都要恐怖!
想到这里,齐默声音猛地一高,道:
“此事事关重大,一定要严查到底!我立即再书信一封,述说其中关键,由你亲手交到陛下手中!”
宫英纵闻言,微微拱手,当即道:
“请侯爷放心!”
齐默二话不说,急匆匆地再次写下一封书信,郑重地交代了宫英纵手中。
而就在此时,便有将领快步走入大堂之中,单膝跪倒在地,急声道:
“启禀大帅,城外云军射来羽箭书信,通告城中将士,明日正式攻城,彻底困死城外四门……军中将校见云军最后通牒,士气低落,甚至有将士逃离城墙!”
江州城地处通衢之地,身后皆是夏国领地,夏军稍稍后退便撤入夏国境内,根本难以追击。所以云军如今,也只能想着尽快攻下眼前这座江州城。
之前围三缺一,是为了给夏军、城中百姓留活路,使他们不至于起死守江州城之意。
而此时的最后通牒,也是为了打击夏军士气,让守城的夏军将士自觉为弃子,不愿死守。
齐默听到手下将校禀报,眉头皱起,然后缓缓站起身来,看向宫英纵,沉声道:
“你尽快离开吧!我这便要亲自前往,坐镇城墙,以尽力稳定军心士气……”
宫英纵闻言,也不再多言,只是深深地看了齐默一眼,然后便带着齐默的亲笔书信,转身快步离去。
齐默深吸一口气,一甩身后披风,亦是在亲兵的簇拥之下,前去坐镇军中。
当日,江州城中夏国官吏、大半百姓,撤离一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