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金绳是学宫大匠盘师炼制的一件特殊法器,他在游历郢都时偶得灵感,于酒后大醉时炼成这根绳索,只是等他酒醒之时,尚未来得及验证效果,就发现东西被人偷了去。
沈诸梁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查出是郢都有名的盗贼辛西塘所为,但抓捕时却找不到人,故此成为尘封十多年的积案。
也许是时隔多年,辛西塘已经忘了自己身上还背着这么桩案子,这两年又大摇大摆出没于郢都,当薛仲翻出旧案,向郢都廷寺发出协查要求时,很快便有人在闹市认出了辛西塘。
再次追捕时,辛西塘又跑了,但这回,他留下的痕迹就比较多了,依照和他往来较多之人的回忆,这厮经常前往扬州,所以薛仲便将协查文书送了过来。
辛西塘此人,吴升印象深刻,当年为寻金无幻,一泡尿将这厮吓跑。他觉得事情越来越有趣——怎么又和自己有关?这是什么节奏?
但他不太想管这种事情,向姚程和原九道:“你们又不是不知道,庆行走把人都带去姑苏了,将这封文书发往姑苏就是,怎么来找我呢?”
姚程道:“若是发往姑苏,就耽搁了许多时日,且行走和其余学舍修士皆在姑苏,就算收了此文,也无法处置。”
吴升道:“那我应该怎么处置?我也没有行走授权啊。”
原九道:“我们寻思着,您和廷寺田寺尉相熟,田寺尉对您很是看重,若是您开口,田寺尉必会相助。”
吴升冷笑:“别说我有没有那么大的面子,就算田寺尉答应,我凭什么卖我的面子去做这种事?学舍自有学舍的规矩,还是那句话,未得庆行走授权,我岂可擅专?卖我自家的面子去得罪庆行走,你们两个老货是什么意思?”
姚程陪着笑脸:“也谈不上不可擅专,咱们就是及时处置,让廷寺将辛西塘的协查通缉布告悬挂出去,也就成了,就算庆行走回来,也断不至于怪罪您。”
吴升问:“你们那么积极……”
原九立刻道:“郢都来人说了,薛行走颁布赏格,三天之内悬挂通缉布告的,给三金,提供重要线索的,付六金,抓到人的,给九金,这赏金对私不对公。我们哥俩琢磨着,只要通缉布告挂出来,就有三金入账,您和庆行走取大头,我哥俩分点汤。”
所谓取大头,其实也没多少钱,但对两个杂役来说,哪怕两人合分一金,也是笔不小的收益,在他们眼中,这钱本就不拿白不拿,故此壮着胆子来找吴升。
吴升想了想,的确是不拿白不拿,其中风险极小,于是答应了,让他们持自己的手书往见门丁和成甲这两个廷寺大吏,由这两个寺吏禀告田寺尉。这本就是一个正常的手续,田寺尉没有什么可阻拦,立刻就在城门上悬挂了辛西塘的通缉布告。
这是经吴升之手发布的第一个通缉布告,吴升专门来到南门处,感慨的看着寺吏将辛西塘的画像悬挂上去,心里一阵满足。
等画像悬挂妥当,他指着上面密密麻麻的通缉布告,向寺吏道:“布告如此之多,岂不是晃花了人眼?谁又能分得清楚呢?有些已经结案的,不能摘下来么?”
寺吏道:“您老说得是,但摘哪些不摘哪些,小吏做不得主。廷寺悬挂的,当由田寺尉下令,学舍悬挂的,须由学舍出具文书。”
吴升问身边的姚程和原九:“二位以为呢?”
这两个学舍杂役道:“既然您老有这么个想法,我和老九回去就整理一份名录出来,待您和庆行走过目后,便发往廷寺。”
吴升转头向身边陪同观看的郢都学舍修士道:“不是我的想法,主要还是受新任郢都薛行走启发,薛行走清理积案,故此发现了盗贼辛西塘,堪为扬州学舍楷模,我们也清理清理,不也是一番新气象吗?”
那修士拱手:“孙前辈抬爱了。”
吴升问他:“听说你们郢都学舍还悬赏了重要线索?”
那修士回答:“是,薛行走答应,有重要线索者,一旦核实,奖六金。”
吴升笑道:“钱不钱的无所谓,只是仰慕你家薛行走,想结个善缘。”别的学舍修士这么说,肯定是不合适的,但吴升是炼神境高手,在修为上和薛行走平起平坐,这就是他说话的资本。
那修士忙问:“孙前辈有线索?”
吴升道:“前两年我未入学宫时,还在蛮荒打拼,偶然听说过辛西塘此人,还听说他在田山峡有隐居之所,谷中的房子是障眼法,真正的房舍,在峡上一块巨石后头。这消息也不知是真是假,更不知这两年他有没有更换住处……对,田山峡,大泽西边有聚龙山,聚龙山西北六十里就是……没事没事,应当的……你们核实就是了,钱财乃身外之物,都是学宫同道,谈什么钱?伤感情……好,那我就不送了。”
郢都学舍的人走后,姚程和原九呈上三金,吴升取了一金,告诉他们:“你们分一金,还有一金待庆行走回来后交给他,不可私吞了。”
这两位连忙对天赌咒发誓了半天。
吴升叹道:“原本都是公事,薛行走居然以财货交通,也是奇事,不过如此办事,效率倒是高了很多。”
原九笑道:“这两日我与郢都来人交谈,言辞间,薛行走是个极有钱的主。”
吴升点头:“对有钱的,咱们就多多捧着,你好我好大家都好。好了,你们回去弄个清单,什么人的通缉布告需要撤下来,咱们早点定一下吧。”
第十四章 一瓢冷水
姚程和原九不愧是积年老吏,嗯,应该说是学舍的积年老役,对很多案子都有印象,虽然没有确切的文书支持——事实上大量事务并不依靠文书,却依旧在三天之内理出来一个单子。
姚程向吴升一个一个介绍:
“魔修乌鸦,十二年前便被石行走诛除,此事确凿无疑。”
“石行走?”
“宋行走之前的上一任行走,石骀仲,很了不起的人物,所有学舍的人都很佩服他,只是后来外出办案,长久不归,听说是闭关时走火入魔,身殒道消,可惜了……”
“接着说。”
“庞飞,拐带学宫女修出逃,至郢都时为沈诸梁抓获,九年前就被押赴学宫天牢。”
“厉害,他拐带的是谁?什么姿色?”
“这……却非我等所知。”
“好吧,继续。”
“刺客吴升、麻衣道人,这几年天下最有名的通缉要犯,二人已经结案伏法,这个您是知道的。”
“当然知道,继续。”
“妖修黄灯,这个更早了,二十多年前的事……”
姚程讲述完毕,原九也道:“以上八人,是可以撤下悬赏布告的。此事想来也挺荒谬,若非您老提起,还真没人注意到这个,那么多死人、已经拿获之人都还挂在城墙上通缉,呵呵……”
吴升叹了口气:“时效性啊,我们做事一定要有时效性,否则就是笑话了……行文吧,送往姑苏。连着协助通缉辛西塘一事,一同禀告庆行走,就说是受了郢都来人的启发,嗯,当日郢都学舍那人怎么说的?咱们扬州还有那么多已然失效的通缉布告悬挂?”
“好像……没这么说吧?”
“我记得,他说的是,扬州有那么多通缉布告,快赶上郢都了。”
“这不就是一个意思吗?”
“是……吗?”
“不是吗?”
“好像……是这个意思。”
“那就有劳二位了?谁去跑一趟姑苏?我自掏盘缠,两金。”
这两位结伴同去了,吴升则打算继续返回碧溪潭修行,可他在城门外的抛头露面很快就传遍了全城各家高门,扬州城以极快的速度接纳了这位扬州学舍目前唯一的留守修士,而且还是扬州学舍唯二的炼神修士,州尹景会、右徒范子垣,包括左郎崔明都向他发来邀请,请他赴宴。
但吴升将绝大部份邀请都婉拒了,吴升告诉扬州高门,他有伤在身,除非涉及学舍的有关事务,否则将一直在碧溪潭疗伤。景会并未因此而不快,因为吴升选择疗伤的碧溪潭是他家产业,故此令人给吴升更换了更为舒适宽大的石洞。
吴升唯一所赴之约是田寺尉的宴请,这让田寺尉感到大有颜面。
令吴升意外的是,在碧溪潭刚静修了几天,他又被学舍的杂役匆匆叫了回去——郢都行走薛仲竟然亲自抵达扬州了。
这位扬州行走看上去很年轻,见到吴升后便以“弟”自居:“弟冒昧而来,还请孙兄勿怪。”
吴升忙道:“薛行走太客气了,行走大驾光临,扬州学舍蓬荜生辉!只是庆行走人在姑苏,舍下只有我一人留守,不周之处,还请恕罪。”
薛仲笑道:“孙兄才是太过客气了,哈哈。庆行走去姑苏查案,此事我知,仲此来扬州,专为见孙兄一面。”
吴升忙道“不敢”,让杂役上茶,对坐而谈。
薛仲道:“前番行文扬州,得我门士告知,通缉布告一事,全赖孙兄主持,其后又通传线索,仲带人星夜奔赴田山峡,孙兄你猜怎么着?”
吴升凑趣:“莫不是得了辛贼行踪?”
薛仲哈哈大笑:“岂止行踪?辛西塘竟然就在田山峡,为仲一举成擒!哈哈……”
吴升也是无语了,同样也觉好笑,不觉莞尔:“果然有趣!”
薛仲道:“仲修为不精,未入分神,受命行走郢都大城,始终惶恐不安,得孙兄之力,首破贼案,算是打破云雾了,故此,仲特来扬州,向孙兄当面致谢……”
修士若只见面,是很难分辨修为深浅的,境界之间差距较大时还好说,同为炼神,入分神和未入分神,不动手时是看不出来的,因此,薛仲上来就坦承修为不够,如此坦率倒令吴升忍不住刮目相看,不敢稍有轻视之心。
未入资深炼神境,如此修为就出任行走,在学宫遍布天下的上百处学舍中也是不多的,就算有,也不过寥寥十余,十不到一,且都是在小国或偏僻之地,出任郢都这种繁华大城的行走,除了薛仲之外,别无分号。
既然如此,那就必有过人之处。
吴升很快就见识到了薛仲的过人之处。
薛仲取出一个盒子,推到吴升面前:“仲原来就说过,助我捉拿人犯者,自有赏格。我知孙兄不是为图赏格之人,也不敢以赏金之名相赠,故此专程前来,只为相谢,此为谢礼,还望孙兄莫要推辞,否则我心难安。”
这话说得令人相当舒适,吴升略开了条缝,便看清了盒子里的东西,二十镒爰金,码放得整整齐齐。
吴升沉吟道:“未知薛行走有什么需要我效力之处,还请吩咐。”
薛仲摆了摆手:“这么说就见外了。将来还要仰仗孙兄相助,眼下嘛,确实是来交朋友的。”
收了薛仲的厚礼,吴升陪他在扬州转了两天,看了周围几处景致,薛仲便回去了。
虽然薛仲没有明说,但交谈时能够感受得到,他有请吴升改换门庭的想法,他希望吴升能去郢都帮他。只不过眼下时机还不成熟,所以没有张口,也让吴升和他相处时轻松不少。
家资豪富、出手阔绰,这就是他的过人之处。
接待薛仲的这两天,吴升如沐春风,相当愉快,送别之后,心情依旧舒畅,但舒畅了没两天,就被泼了一瓢冷水。
姚程和原九打姑苏回来了,他们带来了庆书的回复,庆书同意协助悬赏辛西塘——当然眼下已无必要,也同意了吴升关于撤下大多数悬赏通缉布告的提议,只有一个例外,就是吴升本人。
吴升顿时打了个激灵,浑身冷汗,定定望着姚程和原九,等他们的解释。
第十五章 多谢行走
对“摘牌”的提议,无论庆书都同意还是都不同意,吴升都做好了准备,这是他的第一次试探,成或不成其实无关紧要。
但事情往往和设想不同,他是无论如何没有想到,会等来这么一个结果,其他七个人都可以摘牌,包括麻衣,偏偏就自己的牌子不能摘。
几个意思?
除此以外,两个家伙还带来了庆书的话,庆书让吴升不要将精力放在学舍的公务上,更应该注重修行养伤。
这句话的意思很明确,就是告诉吴升——你不要插手学舍事务,让吴升不要多管闲事。
按说吴升为学舍留守修士,所做的事情并不为过,也照规矩让姚程和原九赶赴姑苏禀告请示,结果却换来这么一句,感觉就有点不对劲。
当然吴升并没有越权的念头,所以对这句话还能接受,他关注的重点在于为什么非要把自己从摘牌方案中单独排除出来。
对此,姚程和原九无法回答,庆行走不会告诉他们,他们更没胆子询问,当然也没有这个意识去问一下为什么,所以吴升从他们嘴里问不出来。
正因为问不出来,吴升就更难受了,左思右想都觉得不太对劲,总是疑神疑鬼,害怕自己被学宫认出来,几乎到了夜里辗转反侧的地步,有一天差点就要打包逃走了。
最终他还是没有逃走,因为就在他考虑成熟之前,庆书带着大伙儿出人意料的提前回来了。吴升忐忑不安的在碧溪潭等待着命运的宣判,他倒不是担心逃不掉,他担心的是自己洗白的努力化为泡影,一切转头成空。
从姑苏回来的第一时间,槐花剑就来碧溪潭了,她没有表现出受到欺骗后的愤怒和伤心,而是落寞失望,于是吴升心情开始好转。
“怎么了?”吴升小心翼翼的求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