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人发现他正在哭泣。
否则,如此软弱的鼠民,肯定会被勃然大怒的老爷们,第一时间丢出黑角城,丢到图腾兽的血盆大口里。
不知在迷宫也似的黑角城里走了多久。
前面的血蹄武士,用羊角枪轻轻戳刺叶子的胸膛,命令他站定。
叶子急忙深吸一口气,用力摇晃脑袋,将脸上的泪痕甩干净。
有人用匕首割断了深深嵌入他手腕的牛筋绳。
粗暴地撕开了套在他脑袋上的曼陀罗树叶。
正午的阳光格外刺眼。
叶子双眼刺痛,头晕目眩了好一阵子,眼前的画面才重新稳定和清晰。
长途跋涉时,和他捆在一起的伙伴们全都不见了。
能坚持到这里的俘虏,全都是最高大,最狡黠,最凶残的鼠民。
除了叶子之外,很多人身上都布满了纵横交错的疤痕,掌心和尾巴上结满了厚厚的老茧,显露出熟练使用武器的痕迹。
他们的气息也和普通鼠民不同。
倒是和血蹄武士们有些相似。
那是……掠食者的气息。
而在他们面前,是一栋高大巍峨,金碧辉煌,如同宫殿般的建筑。
层层叠叠的圆拱,支撑起了十几层棚屋那么高的弧形外壁,黑黢黢如同一座坚不可摧的堡垒。
每座圆拱下面,都悬挂着一枚天然烙印着图腾,形态狰狞而威猛的图腾兽颅骨。
成百上千个圆拱,就有成百上千枚颅骨。
他们用黑洞洞的眼窝,盯着手足无措的鼠民们,就像是巨大的风铃,发出“哗啦哗啦”的声音。
而在建筑正中央,最大的一座圆拱下面,悬挂着一枚通体猩红,颅顶生长着七支大角,图腾格外华丽,仿佛火焰永恒燃烧般的巨大颅骨。
看着这枚血色巨颅,叶子瞪大了眼睛。
就算生活在穷乡僻壤的鼠民少年,也知道这枚标志性的颅骨,代表着什么。
血颅角斗场!
黑角城里规模最大,档次最高,最残酷也最荣耀的圣地之一!
在图兰人的生命中,最重要的只有两件事。
战斗和赌博。
角斗场却将这两者完美结合到了一起。
成为图兰勇士趋之若鹜的英雄之地。
就连以种植和采集为生的鼠民们,在半山村和周围几个村子之间,都会轮流举办角斗大赛。
每次角斗大赛,都是鼠民们最盛大的节日。
体内流淌着战斗之血的氏族武士们,在大战间歇的繁荣纪元,更是将角斗场当成了最好的埋骨之所。
黑角城里大大小小,至少有上百座角斗场。
血颅角斗场,绝对能排进前十。
无数血蹄氏族的英雄,被战歌传颂了上百年的勇士,都是从这枚血色巨颅下面,一路厮杀出去的。
叶子和哥哥从小就听过血颅角斗场的传说。
并在无数个梦里,畅想过自己在血颅角斗场荣耀登顶,净化不洁之血,获得图腾之力,成为万众瞩目的图兰勇士的场景。
获得洞中洞里的神秘壁画后,两兄弟各自觉醒了奇妙的“能力”。
有那么几年,梦想似乎变得触手可及。
没想到,哥哥还是死了。
反倒是“能力”比哥哥更弱,更加无法控制的自己,真真切切,站在这里,站在血色巨颅的前面。
叶子的满腔热血,统统化作燃料。
令无比黯淡的复仇之火,再次明亮起来。
耳边响起了爸爸还活着时,给两兄弟讲过的故事。
在角斗场里,赤手空拳,杀出一条血路。
从奴隶到将军,甚至从奴隶到氏族之王的故事。
“哥哥,你看到了吗,这就是血颅角斗场。
“我发誓,我向你,妈妈,爸爸,还有所有的祖灵发誓,我一定会在血颅角斗场活下去,活下去变强,变得很强很强,最终,为你们,还有全村人报仇的!”
少年的眼神,变得无比坚定。
但在下一个呼吸,坚定的眼神,就被血颅角斗场里传来惊天动地的咆哮,砸了个粉碎。
——如同坚硬的水晶,被更加坚硬百倍的铁锤砸个粉碎一样。
“这是……金毛吼的叫声!”
叶子脸色煞白,不敢相信。
金毛吼是一种极其凶残的图腾兽。
骨骼之上,天生蕴藏着三副不同的图腾。
意味着它能改变三重形态,拥有截然不同却同样致命的杀戮技能。
鼠民远远隔着三五座山头,听到金毛吼的叫声,也只能找条地缝钻进去装死,祈求金毛吼已经填饱了肚子,瞧不上自己一身又脏又臭的烂肉。
以前甚至发生过,整个鼠民村落被一头金毛吼幼崽屠戮殆尽的悲剧。
没想到,血颅角斗场里,角斗士竟然要和金毛吼搏斗。
更没想到,三五次呼吸之间,金毛吼威风凛凛的咆哮,就变成了撕心裂肺的惨叫。
很快,在一声清脆悦耳,角斗场之外都能听到的骨骼爆裂声中,彻底没了声音。
“冰风暴!战无不胜的雪豹勇士!连赢九十九场的冰女皇!金毛吼根本不是她的对手!冻结一切的冰焰,撕裂一切的利爪!谁来挑战?谁敢挑战!”
角斗场里传来了亢奋至极的鼓舞声。
以及山呼海啸的喝彩声。
但声浪再高,都抵挡不住刺骨的寒意,被风暴也似的杀气裹挟,溢散到了角斗场之外。
令所有鼠民都心脏冻结,瑟瑟发抖。
“这就是……王牌角斗士的实力吗?”
叶子感觉自己不知天高地厚的勇气,再度被残酷的现实砸得粉碎。
复仇的希望,犹如渺茫的火星,再次奄奄一息。
但他别无选择。
只能和其他俘虏一起,被血蹄武士们鞭挞、戳刺着,驱赶进了一条不断向下,犹如竖井般陡峭的通道里。
通道深入地牢。
两侧都是囚笼。
不少囚笼里关着狰狞丑陋,凶残暴虐的图腾兽。
图腾兽周围和囚笼角落里堆满了嚼烂的骸骨。
——鼠民的骸骨。
更多囚笼被鼠民挤得满满当当。
越深入地底,空气越污浊,地面越潮湿,囚笼里关押的鼠民越多,环境也越恶劣。
叶子他们被驱赶到了地牢最深处。
这里的血腥味几乎在空气中直接凝结成块。
污水没过了鼠民们的膝盖。
每个囚笼里都关押着上百个鼠民。
他们在黑暗中浸泡太久,被污水和臭气刺激,变得猩红的眼珠子里,散发出叶子在繁荣纪元从未见过的饥饿光芒。
沾满血污的笼门,“吱呀吱呀”地开启。
叶子被人在腰眼上狠狠捅了一下,捅进最深的地牢里。
原本就关在里面,双眼通红的鼠民们立刻围拢上来。
他们眼底的凶芒愈发浓烈。
大口吞咽着唾沫,用力摩擦着牙齿,还伸出瘦骨嶙峋的爪子,在叶子身上摸来摸去。
叶子吓得抱头鼠窜,在红眼鼠民们脚下乱钻。
红眼鼠民们哈哈大笑,像是找到了天大的乐子,能尽情发泄他们的绝望和恐惧。
“妈妈……”
叶子扑倒在冰冷的污水里,呛了满嘴血腥味。
抬头看时,透过锈迹斑斑的铁栅栏,竖井般的通道最上方,遥不可及的地方,只剩下针孔大小的光明。
既看不到复仇的希望。
也看不到生存的希望。
连一丝一毫都看不到。
一路苦苦支撑到现在的少年,终于濒临崩溃。
“妈妈,救救我!
“告诉我该怎么活下去,该怎么变强,该怎么帮你和哥哥,还有大家报仇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