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恩眼前的这块源质计算芯片已经破损,也没有功能模块,并且脱离了核心本体……但这反而证明,异种研究院内有着一个至少大部分是完整的芯片本体存在。
而它,或许就是泰拉升华之道的源头,诸多超级技术的开发起点!
“安法,你们是从异种研究院的哪里发现它的?”
伊恩目光灼灼地看向精灵少女,穿着礼服的安法叹了口气,摇着头道:“我甚至还没有把这个盒子打开,也没有对你介绍,你却似乎已经知道了匣内之物的诸多情报……看来先知不仅仅是真的,伊恩你的先知灵能还异常强大。”
定了定神,安法收拢思绪,她缓缓道:“这一未知奇物源自于我们烬灯部对异种研究院的一次‘私下探索’。”
“在迦南摩尔和帝国的联合探索队发现半月湖旁的地底遗迹群就是异种研究院前,针对这个遗迹群的探索并没有受限,我们烬灯部趁着这个时间点进行了多次私人探索行动,这也是迦南摩尔的惯例,毕竟这个遗迹群是我们家族发现的,雅弗达议长更是我们的姻亲,故而迦南摩尔大议院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我那时也参与了几次探索,并凭借身上的龙血成功突破了遗迹第三层,进入了异种研究院的深处……但也仅仅只是第三层的最外侧。想要完全开启异种研究院深层的通道,需要多个高纯度龙血,甚至是真龙才能开启。”
“即便如此,我还是在家族团队的辅助下,开启了位于第三层的一个大厅——但那个大厅却已经被一次极其古老的爆炸彻底摧毁了,它整个地变成了一个通向地底极深处的深渊,深渊的深度超过七千米,温度极高,内部还有极其强大的灵能反应和亚空间实体屏障,超越了那时我们的探测极限。”
“而我就是在深渊的边缘处发现了这一奇物。”
如此说着,安法将手中的匣子打开。
说是打开,其实并不准确,因为少女手中的匣子其实是分解了——它原本是由数百个不同的金属模块组合而成的密封匣,由灵能场域嵌合密封,而在安法的操控下,它所有的零件都膨胀脱离了自己的位置,在维持足以屏蔽高能级强者灵能感应的屏障的同时,将内部保存的事物展现给了伊恩。
而出现在伊恩眼前的,便是一团红色的螺旋星河。
是陀螺吗?亦或是DNA的结构?都很难形象的描述它的具体形状……源质计算芯片的碎片乍一看上去,其实像是一个畸形的微缩银河,只是它的多个悬臂全部都呈现上下螺旋形交错,缓缓地在灵能场域中悬浮。
很像。这是伊恩的第一个想法。无论源质计算芯片的外形多么奇葩,但是在其表层流转的点点星光与纹路,都与当年他从希利亚德老师手中接过的银色芯片如出一辙——虽然自银色芯片融入自己体内后,伊恩再也没有见过银色芯片原本的形态,但那记忆太过深刻,他根本忘不掉。
如果说之前只是怀疑猜测,那么现在就可以确定:先行者的确是以银色芯片为模板,仿造出了计算芯片。
银色芯片,就是星神之礼。
而星神之礼……那星神……
“是创造者吗?”
伊恩目不转睛地注视着眼前的计算芯片,思绪却飘飞到了极其遥远的地方:“星神,就是真龙的创造者……单单以名头来说,倒也并不奇怪,真龙的创造者足以自称为神,而祂们可以横跨诸多星河收集火种的力量,乃至于与以太深深的关联,都让祂们可以自称为群星之神。”
“而星神之礼,或许就是创造者为了鼓励先行者成为先行者这一功绩,所以赠送给他的礼物?”
通过目前已知的这些信息,伊恩能推断出不少东西。
“先行者凭借诸多火种的技术,为泰拉文明开创了升华之道,得到了星神送出的礼物银色芯片,而后在银色芯片的帮助下,也是通过仿制银色芯片,泰拉人第一次创造出了第五能级的造物。”
“但问题来了。”
“星神也即是创造者,祂们在一次袭击中失事,飞船撞击在了眺望之月上,并在贯穿眺望之月后坠落在泰拉——这造成了天坠之灾,摧毁了前纪元文明。”
“这能说明,为何银色芯片比天坠之灾更早来到泰拉,也能解释前纪元文明似乎与创造者和真龙早就有联系这点。”
“同理,这甚至也能解释为什么真龙与前纪元文明缔结了契约——因为前纪元文明显然是得到了星神看好,甚至馈赠有礼物的有潜力文明,而作为星神的造物,真龙自然对泰拉文明另眼相看。”
“以其为衍生,真龙与前纪元文明的泰拉人一同抗争了天坠之灾,以及之后失落纪元中的诸多战争。真龙甚至还帮助一部分人类得到了祂们的力量,这也就是血脉真形中,那些真龙血脉最初的起源……也是如今泰拉人体内可能存在龙血的原因。”
总结到这里,伊恩算是对如今泰拉前纪元文明,真龙以及星神之间的关系有了一个明确的提纲。
而且,异种研究院遴选龙血作为进出凭证的原因就好理解许多了。
为了研究属于泰拉文明的第五能级造物,先行者当年绝对不可能放弃真龙这种天生就可以抵达第五能级的超级生命,甚至可能就有真龙与先行者联手研究,祂们的血就是异种研究院的一种权限,所以能在前纪元文明覆灭后,仍然可以开启这个古老的遗迹。
当然,这未必是正确的,但能说得通,伊恩就不会多想。
“……安法,你希望我能看出什么来?”
抬起头,伊恩沉默了一会,然后对精灵少女道:“有些事情,作为先知我很难和你说清楚……但假如你提出明确的需求,我就轻松许多,可以在诸多混乱的图景中遴选出所需要的可能。”
这话说的其实非常没道理,简单来说就是‘我知道很多东西但是有些事不能和你说,你自己说个问题,我就单独为你解答它’,一般人听见这种回答肯定会发火,简直就是把人当白痴糊弄。
但因为说这话的人是先知,而伊恩所能回答的问题更是通过一般渠道根本无法得到答案的东西,所以安法不仅不生气,反而很开心地笑道:“我就知道你肯定能看出什么——我想想……”
绿发金眸的少女眯起眼,她细细思索一番,然后道:“我们想要知道这一奇物在异种研究院中的重要程度。如果可以,还想要知道它的具体功效,以及它为何会破损的原因。”
本质。起源。与变化的原因。这就是安法问题的核心,她想要知道这奇物有多珍贵,又为何珍贵,而异种研究院中又发生了什么事,这珍贵的事物才会破损成如今模样。
“最高等级。它是一个极其强大的计算核心,某种计算芯片,是前纪元文明最重要的计算工具,有着晶板终端的精灵应该很容易理解它的概念,我认为如今泰拉文明中基本没有可以超越它的存在,当然,是完整版。至于为什么……”
伊恩眯起眼,他其实也不知道为何源质计算芯片会被破坏,所以他沉吟了一会,直接道:“我得亲手触碰它看看。”
伊恩说这话,当然不是为了用银色芯片白嫖源质计算芯片的结构——好吧,可能有一部分原因——但究其本质,伊恩是打算使用自己‘回溯视界’的能力,看看计算芯片中蕴含最深的情绪源头,看看它上面寄宿的回忆。
作为第五能级造物的碎片,计算芯片上肯定有无数人的期待和感情寄托,就算看不见它被毁灭的场景,伊恩至少还能获取更多有关于异种研究院乃至于‘先行者’和‘星神’的信息。
“亲手触碰吗……”
安法犹豫了一会,作为烬灯家的公主,如今家主唯一的孩子,龙血精灵,她当然是有权限让伊恩去触碰计算芯片的。
但冒着风险,让外人接触……
——不。
——伊恩可算不上是外人。
想到这里,安法突然豁然开朗——伊恩是拜龙教成员,是被她投资的领主,跑得了祭祀跑不了神殿,伊恩就算是真的把计算芯片搞坏了又如何?那不是更好?
能用一个明显破损,大体用处都被看出的古老奇物,换一个未来前途无量显然能成第四能级的强者的愧疚与人情……哦,如今还要加一个先知——这不赚吗?这简直太赚了,很符合安法对投资的想象。
这么一想,安法甚至有些期待伊恩把计算芯片搞坏了。怀揣着这样的想法,她大大方方地伸手,在伊恩的掌心一点。
然后,一点紫金色的光芒闪烁。
在升华者对肉体的操控下,安法的一滴鲜血滴落在伊恩掌心,紫金色的血珠宛如名贵的宝石那样璀璨,精灵少女示意伊恩将那滴血涂抹在掌心:“如此一来,你的手就将被视为我身体的一部分,可以暂时越过灵能屏障,触碰奇物了。”
“好。”
假如是平时的伊恩,肯定能在一瞬间想明白安法的犹豫和后来的洒脱间闪过的想法,调侃安法一句‘你是不是巴不得我搞坏这奇物?’——但因为对计算芯片实在是太过好奇,他没有任何迟疑,直接操控源质让安法的血蒸发,覆盖在自己的右手表层。
他探出手,毫无犹豫地越过灵能屏障,触碰被安法托举在另一只手掌心的赤色星河。
而就在伊恩接触到计算芯片的瞬间。
无尽的光影,淹没了少年的视界。
这是一处闪烁着诸多色彩光芒的实验室,庞大而辽阔,摆满了各式各样的先进仪器,一头真龙骨架和器官功能的示意图被悬挂在实验室的中央,旁边还有诸多强大而特异的超级生命解剖示意图,如若是后世者看见就必然知晓,那些生物就是如今泰拉诸国称之为‘古龙’的强大魔兽,可以与真龙并称的超级生命。
实验室充斥着强大的灵能场域,闪烁的铭文纹路制造着这个世界最为纯净无暇的空间,这是任何一位科研者都梦寐以求的环境,而一位白发苍苍,衰老的都近乎失去人形的老者坐在实验室的中央,他沉默地凝视着自己眼前的晶板,晶板中急速流淌的数据瀑布在他的双眸中倒映而出,却无法让他的神色有半点动容。
“不行。”
许久之后,这位皱纹堆叠到看不清楚容貌,唯独双眸仍然明亮的老人轻声自语:“我会死。无论如何我都会死。失去了完整的生命维持工程和最专业的医师辅助进行延寿手术,升华之道就一定会燃烧生命,让我们从长生不朽的凡人变成强大却终有一死的超凡。”
“哈哈,多么可笑,我为了人类的升华而开发的道路,最终却成为了催命符……但我们却不得不饮下毒药,因为星神的战败,诸多火种失控,我们需要这力量去应对千星降临的劫难。”
“毒死和灭绝,自己走向末日和被其他文明的火种抹杀,变成其他文明的养分……我宁肯泰拉人是自己将自己埋葬。”
直到这时,老人的神态仍然自信而傲慢。他谈论起其他文明的火种时,是一种俯瞰的态度,他认为自己所在的文明高于其他文明,他认为自己的种族远比那些天外的外星人要强大,他将所有火种视作自己文明的养分和工具,一切都是让泰拉文明熊熊燃烧的薪柴。
就是如此傲慢,如此自大,如此璀璨夺目,就像是先行者那般,高举着火把,引领所有迷茫者前行,行走在绝无前路的黑暗旷野上。
并非本性如此,而是唯有宛如太阳那般,天穹中绝无第二个的璀璨存在,才能夺走所有人的目光,成为被众人向往的‘先驱’。
至少,是泰拉人的先驱。
但是下一瞬,老人却抱住头,宛如精神分裂般喃喃自语:“但我不能死……我可以死,但是我的智慧……星神的馈赠……太阳之子们的礼物,那些灵感,那些关键,那些无法用言语和文字记录的微妙感悟,那些疯狂到我根本不敢留下文字的计划,升华之路后续的可能性……”
“它们不能被我微渺的生命拖累,它们必须传承下去……我们的文明必须要接过我和联盟所有的遗产……但是……”
他痛苦地用自己的头撞击实验台,但破损的却并非是老人的头颅,而是那坚固无比的钢铁实验台:“但是他们办不到——该死!为什么!他们为什么学不会!”
老人的声音充满惶恐与畏惧,他不仅仅不是为了自己的死而恐惧,而是一种发自内心的畏怖。
就像是再也无法吃到一种失传的美食。
就像是再也无法看见一个马上要被毁灭的风景。
就像是再也无法与一位最为亲密的友人爱人相遇。
就像是先知,已经知道注定毁灭的结局,却绝望地发现永远不可能将这宿命改变。
就是如此害怕,就是如此绝望。
而对于老者而言,他最为恐惧的,并非这些。
他最为恐惧的,只有一件事。
——他掌握的知识,没人能学得会。
这就是学者最大的悲哀。
假如是完整的泰拉文明,肯定是能将这位老人心中所想所思继承下来的吧。一个天才不够,还有十个天才。一百个天才不够,整个世界能培养出一万名人才。
一个超越了时代的天才可以引领一整个项目,乃至于一整个文明的飞跃,但只有在一个文明百万千万甚至数以亿计的从业者和相关技术人员的支持下,超越时代的天才才能将自己的天赋完美地实现。
而他也能相信,自己开发出的一切将会被完美地继承下去,成为未来时代,所有人手中日常随处可见的‘文明的造物’。
甚至,在其他超级天才,人才和从业人员的改造下,他原始的想法将会焕发出远超他想象的活力。
那些昔日复杂而昂贵的电脑是如此,那些厚重而庞大的通讯终端也是如此——它们都在时间的推移下,无数人的完善下变得愈发精妙小巧,变得愈发强大高效。
老人绝对相信,昔日的文明就有那个能力办到。
但是……
天坠降临了。
天坠摧毁了整个前纪元文明最重要的资产和底气——那超过百亿的高等受教育人口,遍布全球的技术设备和工业生产链。那不可思议的以太冲击甚至贯穿了虚境与现实,将所有第六天梯以下的储存设备完全摧毁。
不可能了。整个研究院中的幸存者只有那么点,其他都是智能机械仆从,其中能理解他想法的寥寥无几,他们也不能被留在此地,而是将在不久之后通过以太装甲送出研究院,送去其他保有大量人口的避难所,传授他们最新的升华之道知识,用来对抗那些在黑暗中苏醒的外星怪物。
人类需要他们这些尖端研究员的头脑去点燃黑暗中的灯火,在这个文明被毁灭的后启示录时代,他们已经不能继续去探索更远方的道路,只能停靠在村庄的旁边点燃火炬,在无知的黑暗中保存些许过去的火种。
但是……
“我就连这点都做不到……”
老人将头埋在双臂之间,他绝望地低吟,双目中大滴大滴地滴落泪水,染湿了衣服和胡须:“我就要死了……我怎么能死……人类需要我啊,我甚至没有找到能转移星神之礼的方法!”
“这最珍贵的财富都没办法留下来,那明明是星神留给全泰拉人通向最终擢升的钥匙,是文明飞升的基础……我怎么能带着它去死?!”
“我究竟该怎么办?”
伊恩沉默地站在这位老人身后,因为回溯视界,白发少年对这位老者的恐惧,绝望和茫然感同身受。
尤其是那深深的孤独。
作为前纪元文明最高等级的研究者,作为超越了时代和文明的天才,得到了足以被称之为神的超级文明的认可,并且得到了祂们的礼物——就是被上天如此钟爱的智者,和其他人仿佛隔着一个世界的先驱,‘先行者’当然孤独。
他的弟子,学生和看好的继承人全部都死于天坠之灾,全心奉献的文明和种族也都接近毁灭,先行者自己也将要面临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