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陛下为防内府太监为地方所轻,甚至还特许各州内府太监筹建五千到一万五千人规模的内府军,用于强征税赋。
而东州是海盐产地,沿海诸郡为打击私盐,供养了大量的盐丁,受内府太监与巡盐御史的双重管辖。
那些盐丁常年与私盐贩子作战,其精锐程度都不下于边军。
据铁笑生所知,秀水郡太守与内庭宦官关系深厚。
此人盘踞东州数年,将清流出身的郡丞左天路完全架空,正是借了宫内的声威权势。
“辛苦了!”铁笑生满意的微一颔首:“你尽快去南面堡墙,接手那边的一应防务事宜。”
他此言道出,不禁王坦本人感觉意外,旁边神色渐渐不耐烦的铁牛贾大力也微微愣神。
贾大力像是意识到了什么,脸色忽然铁青一片,眼神惊怒。
等到王坦离去之后,贾大力就双手死死的攥着拳头,最后从牙缝里面透出声音:“师伯是不是认为我勾结外人,出卖了师叔?所以要防着我?”
松风剑林石,也错愕不已:“这怎么可能?副旗主,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不至于误会。”
铁笑生则背负着手看向贾大力,面色冰冷:“我与狂人对内府太监麾下的人亦有关注,就在一日之前。我还得到内务堂回报,内府太监麾下的标军营,那时还好好的呆在江南郡。
还有狂人的晋升之地,我们是直到昨日上午,才透露给你们四人知晓。除了统率我铁旗水师,防备上游十七连环坞的浔阳堂主陆九离,就只有小楚,林石与你!大力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贾大力的眉头紧蹙。
他当然知道铁笑生的言下之意。
理论来说,内府太监麾下的标军营,绝不可能在一天之内,无声无息的赶至秀水郡,甚至三天时间都非常困难。
内务堂用于监控内府营动向的探子,肯定出了问题。要么是失职,要么是变节。
除此之外,他们这四人当中,也很可能出了内鬼。
否则内府太监的兵马再怎么消息灵通,也不至于在短短八个时辰内就赶至糜家庄。
随着铁笑生的语声落下,这堡墙上的气氛瞬时一片凝冷。
周围的一应帮众,都面色惊疑不定的往贾大力看了过去。
他们的眼神含着震惊与不信,却都不约而同的把手按在了兵器上。
“或许是其它地方出了差错。”
松风剑林石依然不信,他将眉心凝成了一个川字:“浔阳堂主陆九离是我们的老兄弟,一同出身于崇州水师营,他绝不会背叛旗主!
贾大力是你们的师侄,是你们从小看着长大的,这家伙性情耿直,脑袋也简单,从来都一根筋,岂会做出这样的事情?何况这对他有什么好处?常理来说,得利最大之人最是可疑。”
他没有提楚希声的名字,却句句都指向了楚希声。
铁笑生却依然面沉如铁:“小楚确是我们帮的少旗主,可我知道他的心思从来都不在铁旗帮,在我们眼中不可或缺的基业,对他来说却是一份负担。
何况最近有人告诉我,最近一个月内,你常与一些来历不明的外人接触,且于十余日前,在古市集的两个拍卖会中挥金十九万两魔银之巨,可你哪来的这么多钱?是什么来路?
还有你身边的紫韵姑娘,其身份来历也很可疑,很可能是魔门‘幻灵宗’出身,专修心灵幻法的魅女。贾大力,你敢说这其中没有问题?与你接触的那些人是什么来历,那十九万两魔银又是从哪来的?”
“紫韵?”
贾大力张大了眼睛,似乎难以置信。
随后他就沉寂了下来,默默无言。
他没法回答铁笑生的问题——
铁笑生脸色却更加灰败,眼神说不出的伤心失望:“趁在来敌未至之前,你自封修为吧,别逼我对你动手。如果大力你觉得我冤枉了你,等到此战之后,我会想办法查清楚其中究竟。如果是我这个当师伯的错了,我会亲自当着全帮的面,自责五十鞭,向你谢罪!”
贾大力却还是没答话。
他面目阴沉,噤口不言,浑身上下却涌起了丝丝血雾。
就在铁笑生暗暗防备之际,贾大力整个人化成了一团血光,朝着松风剑林石闪逝过去。
林石猝不及防,直到贾大力接近到身前五丈,才反应了过来。
他长剑翻舞,如松如风,却被贾大力的身影一击拍碎。
贾大力竟不做任何的防御,整个人就仿佛是一头横冲乱撞的铁牛,硬顶着林石的剑势往前冲击。
他虽将林石的剑势轰碎,身上却也伤痕累累。
贾大力却不管不顾,手中重剑仿佛泰山压顶,势如海啸山崩,气息暴戾凶猛!
“孽畜!”
铁笑生也同样没防备贾大力会对林石出手,他身上的战甲‘铁浮屠’血气翻涌。直接闪身到贾大力身后,一手强抓向了贾大力的肩膀。
直到这个时候他仍不愿意伤及自己这个师侄,只欲抓住贾大力,将之强行制服。
可就下一瞬,铁笑生的动作一滞,不敢置信的看着前方的松风剑林石。
林石的剑光,此时忽然由弱转强,与贾大力对了一记。
贾大力的身影,竟在这刻滑退了三丈,林石则往后退了三尺。
“五品下!”
贾大力口中溢血,瞳孔紧缩,嘿然冷笑:“果然是你!好一个林大堂主,请问你隐藏了这半品修为,是意欲何为?”
松风剑林石脸色青沉,无言以对。
他发现所有铁旗帮众的目光,都向他转移过来。
铁笑生看他的视线,更是森冷如刀。
“我从来没有背叛过师叔师伯!”
贾大力下巴微扬,目显精芒:“我这个月也确实接触过许多人,却只是不甘楚希声当上少旗主。所以想要招揽些人手,甚至不惜高息借贷,贷了十万两魔银,加上自己历年的积蓄,换了提升六品上的秘药与一套五品下阶位的战甲。
贾某行得正坐得直!楚希声与师叔师伯对得住我,我又怎会做狼心狗肺的事情?我再怎么不甘心,也只是想要做出一番功绩出来,把西山堂的威风压下去。甚至还不惜与那些魔门之人接触,想要换上一两门后患不大的魔道秘法。”
他看着松风剑林石,眼现哂意:“你说得没错,事后受益最大的人,就最是可疑!十日之前,小楚私下来找过我,他寻我喝酒,说他三个月内就会前往无相神山。以后他会是铁旗帮一员,却绝无意做铁旗帮主。我对他虽然不服气,却知此人性情,一言九鼎!
这可就巧了,事前知道糜家庄方位的就只有四人。浔阳堂主陆伯为人仁厚仗义,他年纪已大,年前就想金盆洗手退出江湖,只是因师叔再三恳求,他才留在帮中,镇压局面。
且陆伯一家老小都为师叔搭救,他背叛铁旗帮没有任何好处。既然不是陆伯,也不是我与楚希声,那还有谁?”
松风剑林石紧皱着眉,神色苦恼:“其中或有误会!”
“是否有误会,你可与我师伯说!”
贾大力将重剑扛在肩上,面色狷狂肆意的笑着:“今日想来,那个紫韵确有问题,我贾大力何其愚蠢,身中幻术而不能自知。老子也确实走错了路,勾结魔道,是我铁甲门大忌。
昔年铁甲门因魔门而衰,我这个不肖弟子,却忘了先人定下的铁规。再仔细想想,那些人只怕也与我铁旗帮的大敌有涉,要将我一步步引入深渊无法回头。不过贾某这一生也值了,师伯直到方才都未对我下死手,师侄铭感五内!”
铁笑生听到这里,顿时就浮起了一股不妙的预感。
他嗓子发干:“大力,你想做什么?回来!”
贾大力此时已直接跃空而起,跳下了石堡。他看着远方那弥漫的烟尘,还有那一片黑压压碾过来的兵马,唇角上扬:“师伯,我走错了路,就得付出代价。你也没必要怜惜我,我已修了一门魔道秘法,已违逆门规。更担心的是幻灵宗幻法莫测,控御人心,只怕无法回头了。
今日师侄就以此战,自证清白!也回报你们二位师叔伯的养育之恩!”
他语落之刻,就已势如奔马,往前方的那支大军飞驰而去。
与此同时,松风剑林石也飘向了石墙之外。
他身如落叶,轻飘飘的,在空中微微不断荡漾,却似慢实快,顷刻间就已飘出石墙十丈。
铁笑生整个人却带起了恢弘血气,势如弩炮般的轰向了林石。
他含着无穷的悲恨,无穷的痛心,无穷的不解与无穷的杀意,重剑轰击,如泰山压顶。
二人的修为都是五品下,然而铁笑生的战力,本就强出了林石一大截。
此时的铁笑生更身穿‘铁浮屠’,一身战力,几乎接近五品上的顶峰。
松风剑林石仅仅接了一剑,就不禁七窍溢血。
“这是为何?”铁笑生语声沙哑,眼神愤恨:“我们二人到底是何处对不住你?我等崇州水师营的兄弟,在此开辟出的基业,也有你林石的一份,你有什么理由背叛我等?大力一直将你当成叔父看待,平时无有不敬,你为何要如此坑害他?”
林石没有答话,他面色冰冷,身如鬼魅的继续后撤。
现在命都快保不住了,答这些有什么意义?
只有先逃出石堡,逃到外面的大军中,他性命无忧,倒是能提起几分闲情为铁笑生解惑。
※※※※
与此同时,在三里之外,秀水郡太守司空禅正背着一个金红二色,宽约五指的狭长剑匣,端坐于一只身形巨大的蜥蜴上,看着手中一份信笺。
这是一只长约二十丈,高约七丈,浑身覆盖鳞甲,吐着蛇信的巨蜥,它躯体像是小山,行动起来却非常迅捷,且非常的稳当,脚下也近乎无声无息。
不久之后,司空禅的唇角就透出几分轻蔑的笑意,将手里的信笺收入袖中。
而就在数步之外,一位容颜娇俏的妇人出声询问:“刚才的那只‘鎏冠银羽鸽’,似乎是总督府里面养着的。这是总督大人的书信?他说什么了?”
司空禅看了一眼身侧的年轻少妇。
这是他的夫人韩雨烟,南海剑派的真传弟子,也是他的贤内助。
少妇正睁大眼睛,含着几分好奇与担忧的看着他。
司空禅哑然失笑:“怎么可能是总督的书信?他是何等谨慎的人物,怎么可能会留下把柄给我?此信为他人代笔,没有任何印信。”
司空禅微微摇头,语含嘲讽:“这是模仿友人的口吻,劝我既然已私自调度了兵马,做了这桩事,那就要把事情办妥帖了。所谓打蛇不死,反受其害。如果秀水郡出了什么大乱子,总督大人不会轻饶我等。
也就是说,总督大人已默许我去做,愿意给予方便,可如果我办事不力,留下什么祸患,那就怨不得他心狠手辣了。”
韩雨烟顿时面色微沉,眼中的忧色与愧意更加浓郁:“都是我与师兄的缘故,将你牵扯了进来。”
“与你有什么关系!铁狂人此人狂桀,野心勃勃,如果让他成功晋升四品,我这太守多半也当到头了,除非我愿仰他鼻息。”
司空禅洒然一笑,神色淡然:“无需担忧,今日之事胜负已定。我麾下的这支兵马,在这个时间点赶到这里,就已经赢了!铁狂人的死期,就在今日。”
“哦?”韩雨烟瞳孔一亮。
她看出司空禅的话虽说的平淡,却笃定从容。
韩雨烟与司空禅夫妻多年,知道这是司空禅已稳操胜券才有的姿态。
而就在此时,二人的目光都被前方的动静吸引过去。
那是一个穿着天蓝色战甲,身躯魁梧的青年,他手持重剑,整个人仿佛疯牛般的闯入到他们前方的军阵。
他似已疯魔,在人群中横冲乱撞,所过之处掀起了一片腥风血雨。在短短顷刻间,就斩杀了二百余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