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唇角微扬,神态肆意的一笑:“这个世道,越是隐忍,越活不下去。哪怕太守开恩,让你们得以苟活,可像以前那样食不果腹,吃糠咽菜,有什么意思?
与其如此,诸位倒不如随楚某拼上一把!黑熊山一役,你们大多都亲身经历,朝廷兵马不过如此。
咱们现在还有六千铁旗帮众,还有一万二千把弓刀,加上江上的兄弟,总数五万多号人,凭什么不能将秀水的天翻过来?凭什么给太守低头?只要将那位太守从台上拉下来,从此秀水郡,就由我们西山人做主!”
那些猎户首领闻言一愣,他们互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出了几分异泽。
少旗主说的也有道理。
他们都想到了黑熊山,那些郡军与世家族兵似乎也就那模样,不怎么经打。
而就在一息之后,这些人同声应诺:“我等愿为少旗主效死!”
他们只有三十余人,声音交汇起来,却是轰然如雷,远远的传出帐外。
楚希声却心知此时他麾下这些人的士气,看似已被他鼓舞了起来。
心思却仍是一片散沙。
只要稍遇挫折,这军心立时就得散掉。
楚希声随后大步走到帐篷中央的舆图前:“我们对面的秀水联军人数虽多,却都是乌合之众。不过兵法有云,战略上可藐视敌人,战术上却需重视敌人。我思量了一个破敌之法,诸位可以听听。
现在刮得是东南风,不过在两刻时间之后,风向会出现变化,转为西南风,这就是我们的破敌之机——”
※※※※
半刻时间之后,帐中的众人都纷纷散去。
楚芸芸凝神观望,发现这些人的脸色依然凝重如铁,不过他们的眸中都有了光。
楚芸芸笑了笑,走到楚希声的身后,帮楚希声披上白麻,穿戴孝服。
今日虽然事发突然,可他们临时收集几套孝服与白麻,还是轻而易举的。
铁狂人无子,师侄贾大力也亡故于糜家庄,这送终一事,只能由实质上的继承人楚希声代劳。
于情于理,这都是他必须尽到的责任。
“你的口才很不错,我远不及你。”
楚芸芸为楚希声整理着衣领,她天蓝色的眼中现着欣赏之意:“明明是人心涣散的局面,居然被你煽动到军心可用。”
楚希声则是面色平淡:“人皆趋利!为了眼前之利,许多时候生死都可不顾。我只是告诉他们,他们还有守住手中饭碗的机会,就不愁他们不肯用命。”
陆乱离在旁看着,她发现楚芸芸给楚希声穿衣的动作,竟无比温柔。
陆乱离心里莫名的感觉有些不舒服。
她猛摇了摇头,忖道自己在想什么?楚芸芸只是楚希声的妹妹——
陆乱离试图用话语引开自己的注意力:“其实师兄你这次真有些冒险了,一个不好,可能被朝廷打为反贼。铁狂人吩咐你‘隐忍’,虽然憋屈了一些,却是真正的上策。
他临死前以一人之力,重创司空禅与内府军,就是想要司空禅无力再针对你。只有你拜入无相神宗,才可化解铁旗帮的死局。”
“这你可就错了。”楚希声却哂然一笑,眼神冷冽:“狂叔他一代枭雄,临到死了,脑子却不清醒。居然去指望敌人对我们手下留情!恰恰因内府军损失惨重,我才不报万一的希望。
你不想想,这次东州内府太监损失如此之重,他能善罢甘休?又该如何挽回损失?内府太监又不是开善堂的,司空禅也不是他的至亲,双方仅是同党而已。他出兵助司空禅,只可能是司空禅许其重利。
我再问你,你如果是司空禅,此时又该如何平息内府太监的怨气?不使内府太监迁怒于他。”
陆乱离顿时容颜一肃,已经明悟于心:“铁旗帮?”
司空禅一定会变本加厉,穷尽一切力量对铁旗帮上下游的产业下手,交给那位东州内府太监。
这对他来说是一举数得。
不但能以铁旗帮之利稳固盟友,更可彻底剪除后患。
陆乱离忖道这家伙,原来不是被仇恨冲昏了脑袋,一意孤行。
“所以我绝不能让司空禅缓过气!而今铁旗帮已落入他网中,不是鱼死,就是网破。我们唯一的希望,就是趁着还有几分力气,把这网给挣破了。”
楚希声说到这里,又低头看着楚芸芸:“两刻之后,风向真的会出现变化,转为西南风?”
关于这风向标变化一事,是楚芸芸密语传音,偷偷告诉他的。
“我是术师,在这方面有点天赋。”
楚芸芸回以一笑,眸中含着无穷自信。
观风望云,辨识天象,是一位名将最基础的本领。
她已为楚希声系上了麻绳,语含好奇:“你刚才那句战略上需藐视敌人,战术上需重视敌人的话极有道理,深得兵法之要。不过兄长你是从哪部兵法上看来的,我怎么从来都没见过?”
楚芸芸怀疑,这很可能是楚希声的家学。
源自于那位大宁开国军神——
楚希声微微摇头:“不记得了,只依稀记得有人这么说过。”
他不好解释这一句,是出自另一个世界的伟人之口。
楚希声随后就手按着刀,掀帐而出:“走吧!那些术师该起雾了。”
※※※※
就在同一时间,王政正站在全军阵前,神色凝重的看着前方。
秀水联军的气势逼人,总数七千郡军,加上数个世家的族兵,一共二万余人,正排成了宽约一里的阵列,往他们缓缓压来。
城中还不断有世家的家将族兵涌出来,加入其中,数量可能已超过两万四千。
王政见过人血,手里已经积累了二十余条人命,更经历过黑熊山那场万人规模的大战。
此时却也不免心头颤动,头皮发紧。
王政倒不是畏惧。
他毕竟是头一次经历这么大规模的战事,难免紧张。
——这已经不是江湖械斗,而是正儿八经的沙场征战,近乎于造反了。
此时王政发现‘北天门’的那个向葵,正不动声色的往他这边靠拢过来。
王政眉头大皱,直接开口询问:“你靠过来做什么?”
二人都在陆乱离麾下效力,由于之前数战立下殊功,修为也疾速提升之故,都被提拔为副坛主,各自管着三十号人。
他们虽然是同僚,然而北天门与南天门分裂后互为死敌。
年前在藏书楼,王政更认为自己被向葵坑陷了,一直都与向葵不对付。
向葵神色无奈:“王兄,南北天门在千年以前毕竟是一家,你我现在也是同帮兄弟,何必这么生分?”
他话音未落,就听王政一声冷笑。
向葵也知这话,忽悠不了这家伙,于是直入正题,凝声如线:“王兄,铁旗帮现在的形势,你可有什么想法?”
王政暗暗冷笑,语声慷慨激昂:“还能有什么想法?自当尽力而为!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楚师兄对我不薄,提携有加,王某自当为其效死!
且楚师兄颇有武略,之前在大帐中的一应所言,也很是鼓舞人心,我觉得铁旗帮气运未绝,定能撑过这次劫难。”
他猜测向葵已经有了异心。
铁旗帮势如累卵,而就他在西山堂探查数月的结果来看,这里什么都没有!
唯独那两个半妖高手有点可疑,可问题是这与他们有什么关系?
不过王政还是准备尽心尽力的战上一场。
在寻到逆神旗之前,他们多半还是得在无相神宗的体系混。
楚希声深受无相神宗重视,如果他这次不战而逃,或者是不肯用心用力,正阳武馆的那些教头教习与他的同门师兄弟会怎么看他?
相反自己现在表现越好,以后在无相神宗越混得开。
更何况——
王政往自己右侧二十丈外,一个皮肤微黑润滑,身姿高挑的女子看了过去。
那是计钱钱。
她虽是楚希声的亲卫首领,这次却被安排在全军阵前,率领楚希声直属的亲卫队与声字坛冲击敌阵。
不过楚希声说是这么说,所有人却都心知肚明,此女是被安排来督战的。
王政感觉这女人很危险,自己最好是收敛几分。
关键王政也信不过这个北天门的向葵。
如果自己说出什么话被此人抓住把柄,搞不好就有一场祸事。
向葵闻言则是一愣。
他确实不太看好铁旗帮与楚希声,想着要寻这个南天门的王政交流一番。
二人同属‘乱字坛’,最好是达成同盟,约定共同进退,相互间有个照应。
只是这王政的回应却让他有点意外。
这家伙干嘛这么激动?这西山堂明明什么都没有啊?常理来说不该趁此机会,及早脱身?
莫非是这家伙脑袋被忽悠坏了,真要把命卖给楚希声?
不对——
向葵忖道王政岂是这样的人?他一定有必须这么做的理由!
难道这个南天门的王政在西山堂发现了什么?
他眼神一动,随后也是热血沸腾,满腔豪情的拍着王政的肩,大声道:“好兄弟!说得对极了,少旗主仁义无双,向某能为他效力,实为幸事!今日我们兄弟便与这个秀水太守拼了!看看是这位官老爷把我们压垮,还是我们把他拉下来,让他丢官弃职!”
向葵的语音方落。
南天门的王政就瞳孔一凝,这家伙气概豪迈,战意盎然,看起来是真打算拼命?
可是为何?
而此时‘乱字坛’队列中,正有十数人面色凝然,看着他们两人。
远处的计钱钱,似乎也听到他们的议论声。她看了过来,朝着他们微微一笑,轻轻颔首,似在表达赞赏。
咱们西山堂的男儿,就该有这个气概!
计钱钱心里则在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