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其山门前方的众多无相神宗的弟子,都发现自己的躯体,自身的血肉,那五脏六腑,血气精元,都在不由自己的动。周边与体内的温度,则极具攀升。
宗千流感应到这方圆六十里内外的情景,不禁白眉一扬。
七代尚父独孤守以‘动静’二法称雄天下,在问铢衣苏醒之前,雄据天榜榜首二百余年,无敌于世!
自戾太子一案之后,宗千流已经许久没见到太师的风采了。
李长生则笑容不改:“君视民如草芥,则民视君如寇仇。天子的德行,世人都看在眼中。太师纵然无敌于世,也压不住天下悠悠众口啊。”
他大袖一拂,身后显化出了一个巨大的天平。
随后整个天地间,就恢复了正常。
宗千流望见此景,不禁暗暗叹息。
不愧是能一剑横扫皇城,一剑把他打成重伤,至今元气未复的李长生。
此人竟是以平衡之法,平复了独孤守的‘动’,在不用神妄剑的状态下,与太师正面对抗。
此时却见独孤守再进一步,他一声冷哼:“先贤有云,臣民以道事君,不可则止,且先不论天子是否失德,你李长生仗恃一身武力,横扫皇城,将朝廷规法视为无物。可曾想过他日会有人效法于你之后,践踏朝纲,败坏法纪?届时天下如有祸乱,必因你李长生而起,试问你该当何罪?”
如果说之前是极致的‘动’,那么现在就是极致的‘静’!
极致的安静,整个六十里方圆内,一切草木,一切生灵,大至风云山石,小至芥子微尘,都寂静停止了下来。
山门附近的弟子,更是心神一片冰冷,他们已经动不了,不但四肢躯体,五脏六腑,血气精元不能动,就连意念都差点凝固,就连念头都无法转动。
“始作俑者其无后乎?太师扣得好大的帽子。然则天子尚且不将朝廷法度放在眼里,又如何能指望他人也遵守他的王法?何况我已不视他为君,败坏朝纲一说,从何谈起?”
李长生又一声轻赞,将单手竖于胸前:“太师的武学真是霸道,静则一念不起,动则万力相随!然而过犹不及,动则耗,静则衰,动静之间方为至。”
随着李长生的话音,他后方的天平开始轻轻颤动。这一瞬间,天地间的‘动静’就恢复了正常,所有人都恢复了行动。
七代尚父独孤守则往前再踏一步,他目光如炬:“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即便无相神宗,也在大宁治下!李长生你安敢言自己非是大宁臣民?”
独孤守的身后,此刻也显化出了一个硕大的金印。
整个无相神山附近都没有变化,唯独李长生感觉到一股磅礴的压力。
他感觉自己的一切,都在被压制,被镇伏,心神,真元,血肉,功体等等,都面临着如山重压。
李长生的眼睛微微一眯,此人竟以动静之道,衍化出了镇压之法。
重现朝堂的太师独孤守,也比之数十年前更加强大!
他暗暗一叹的同时探手一招:“这就得看大宁朝廷,是否有镇伏天下之力了。”
随着李长生这个动作,一口长约六尺,由无数紫气缠绕的剑器,蓦然刺穿虚空,出现在他的身后。
这一瞬,李长生身上的所有压力,都被破除一空。
“天子者,兵强马壮而为之。天子既没有让人甘心顺服的大义,也没有盖压天下的武力。说什么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岂非让人笑话?”
‘七代尚父’独孤守再没有说话,他定定的看着李长生,眸光明灭不定。
片刻之后,他轻声一笑:“都是歪理邪说,一派胡言。不过你这身修为倒是不俗,有神妄剑在手,你当得起‘超品之下,天下无敌’八字。便是一剑倾城问铢衣,六百年前她定能胜你。然而现在,她也未必是你对手。”
“不敢!”
李长生眉梢一扬,那面团般的白胖脸上竟现出了些许峥嵘轩峻:“数月前尚父如在皇城,或能让我止步于政和殿前。”
‘奔逸绝尘’宗千流不由双手攥紧,忖道这位无相宗主,真是好大的口气。
政和殿就是皇城大内的正殿。
——这位言下之意是哪怕‘七代尚父’独孤守,也没法阻止他进入皇城!
这是神妄剑的影响?还是他本人就是这么认为的?
哪怕太师亲至,也没法将之震慑?
李长生此时则侧身一让,笑吟吟的道一声‘请’字。
“二位远来是客,是李某失礼了!我家几位知客长老已备好茶水,太师请入内详谈。”
……
一刻时间之后,无相山顶,道一殿内,茶香四溢。
李长生随意饮了一口,就将茶盏放于身侧:“所谓无事不登三宝殿,听说太师以内阁首辅,吏部尚书一职重归朝堂,执掌国政,此时正该是千头万绪,日理万机的时候,怎有闲暇来我这无相神山?”
他看出这位七代尚父来此,并不仅仅只是为了讨回颜面,向无相神宗示威。
独孤守则是神色漫不经心的将一件长达三尺的事物,放在了旁边的桌案上:“此来另有要事,江湖传闻,你们无相神宗在四处寻购此物?”
旁边坐下的‘奔逸绝尘’宗千流,不仅眉头大皱,他无法认同独孤守的举动。
这不但是资敌,更将他耗时数月的安排,都付诸于东流。
然而他力不如人,此刻只能无奈叹息。
李长生凝神细望,随后神色古怪:“这是天地根?”
那是一个被透明灵石包裹着的东西,模样看起来就像是梧桐树的根系。
——它也确实是一条梧桐树的根。
天地根此物禀天地之元气而生,会出现在任何草木的根部,所以它的形状不尽相同,有可能是取自于梧桐根系,也有可能是平平无奇的草根。
他眼神惊异的抬起头,看了看独孤守,还有旁边的‘奔逸绝尘’宗千流。
李长生暗暗感慨,语声至诚道:“不愧是七代尚父,此等胸襟,让长生佩服。”
道一殿内,在座的战堂大长老傲国等人,也不禁心绪微动,都生出了些许惋惜遗憾之意。
七代尚父独孤守此举,让他们将计就计的图谋都全数落空。
这几人都是城府深厚之人,心中虽然遗憾,面上却一点声色不露。
然而独孤守目光如炬,精通‘动静’之法,已察觉这殿内几人的异常。
他浓眉微蹙,也将手中的茶盏放了下来:“惭愧!听说你们无相神宗意图为门下弟子转换睚眦血脉,在数月前放言天下,愿为此物不惜一切?本人便将此物带了过来,想要与你们无相神宗换点东西。”
李长生闻言再次在心里叹息,面上则平静如常:“‘天地根’乃稀世神宝,得之超品有望,无相神宗自不愿错过此等神物。就不知太师想要以此天地根换取何物?”
此时不止独孤守,就连奔逸绝尘宗千流也察觉到不对。
李长生与在场几位无相神宗大长老的神色,实在太平静了。
独孤守则似无所觉,他微眯着眼,目光明灭不定:“只需无相神宗全力襄助朝廷剿灭极东冰城,你李长生承诺不做任何保留,与我联手诛杀一剑倾城问铢衣!”
“这条件太过了。”李长生笑着摇头:“我门下有个弟子说的好,这世间万事万物都有其价值。要双方认为价值对等,方可达成交易。这区区天地根,还不足以让我们无相神宗与极东冰城为敌。”
独孤守浓眉再颤,用手指敲着扶手:“那么一件与‘天地根’等价之物,令楚希声修为三品之后,以副将官职出镇‘血山关’,代朝廷坐镇血山关二百年,期间不可踏入铁壁山脉一步,凡有与巨灵战事,无极刀君必须听从朝廷调遣。二百年后,楚希声也不得干涉一应与朝廷有关诸事。”
李长生心里钦佩之余,却还是摇头:“我们可以用等价之物交换,不过后一个条件太过了,无相神宗无法应允,也不可能代他做决定。”
当他语落时,整个大殿内一片寂静。
七代尚父独孤守定定的看着李长生,久久没有言语。
直到足足二十个呼吸之后,独孤守才面色冷峻的开口道:“原来如此,你们无相神宗寻求‘天地根’实为障眼法!你们那位无极刀君,本就有着睚眦血脉,不知老夫猜的可对?”
独孤守语出之际,在场的无相神宗的众人,全都眼现无奈之色。
‘奔逸绝尘’宗千流则是面色剧变,心灵中宛如响起了一声炸雷。
无极刀君楚希声,本就有着睚眦之血?
此人的天资,本就直追十余年前的霸武王,居然还身拥睚眦真血。
那么最近这数月内天子的期许,还有他的那些布置,岂非是一个笑话?
宗千流最初不能置信。
然而他细观李长生等人的反应与神情,心绪却渐渐的沉冷下来。
他手中拿着的茶盏,也无法自禁的发出颤音。
独孤守的猜测,多半是对的。
宗千流既是为楚希声的天赋而震撼惊异,担忧未来又一位血睚刀君再现人世;又气恨于无相神宗的阴图叵测。
如果非是太师,这次朝廷必将再蒙受一次奇耻大辱,且必定重伤元气。
事后他宗千流,更将无颜去见天子。
李长生第三次叹息,他随后洒然一笑:“正如太师之言,楚希声确实身拥睚眦真血,他身上的白虎血脉只是伪装。”
此时此刻,他们已没有骗过这位当朝太师的可能。
与其说些无用的诓骗之词,倒不如坦然承认。
这一刻,宗千流心里最后的侥幸也被击碎。
他几乎将手中的茶盏捏碎,袖中双手也暴起了条条青筋。
苍天不公,待无相神宗何其之厚?
他想无相神宗怎么能再拥有血睚刀君?
如果任由此子继续成长,陛下还怎么让无相神宗代承‘神劫’?
这岂非缘山求鱼,抱薪救火?
“原来是我等自作多情。”
独孤守语含自嘲的微一摇头,他用手指着天地根:“那么老夫还有一个条件,这天地根还是可以给你们,你们却需得传授一人第一层的‘神意触死刀’,此人可拜入无相神宗门墙,遵守无相神宗一应门规。”
李长生闻言却答非所问的抬起了茶盏:“请茶!此茶为‘太平仙魁’,冷了就可惜了。”
区区‘天地根’,就想换得天下无敌的传承?哪怕只是第一层,也休想!
独孤守的面上,则浮现出了一层青气:“那么加上你等被压在天牢内的那位师兄呢?”
这一瞬,殿内的众人都齐齐变色。
陪坐的藏经阁大长老王白眉,更是失神到差点捏碎手中的茶盏。
李长生的面上,也现出了凝重之意。
独孤守则唇角微扬。
他既然敢提出这一交易,自然有着让无相神宗无法拒绝的条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