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眼眸微微一亮,就像一池枯败的秋水映入了一朵花姿明艳的牡丹,满池枯水骤然点亮。
鱼怀瑾的唇角来回轻轻牵了牵,幅度很小,却也是忍不住咀嚼几口。
清清甜甜,薄薄淡淡,却又似乎带着秋日早晨的味道,透透凉凉。
这是她喜欢的口感滋味。
鱼怀瑾旋即又低头,轻轻启唇,吃了一小口,只是动作依旧遵循着礼数,并不露齿。
她轻眯着眼,缓缓的咀嚼了几下,细细的品着。
正在这时。
嘎嘣——
一点轻微的声响还是钻了出来。
鱼怀瑾牵动的唇角顿时一停,她已经很轻的在咬了,结果脆响声还是难以避免发出。
一向遵守礼教、毫不逾矩的古板女子,眉头微皱,犹豫片刻……她还是继续牵动唇角,只是动作更轻了,几乎微不可见。
似乎是察觉到周围几人的目光。
鱼怀瑾喉结微微起伏一下,随后抬头,手略微举起青瓜,道:“极好。”
她的表情认真,语气肯定,似乎品评一根青瓜,都是要认真对待的严肃之事。
一如既往的古板、肃颜。
不过此刻,鱼怀瑾明亮了些的眼眸,却也是与往日的平静无波大不相同,很是少见。
赵戎,贾腾鹰,范玉树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他们的眼睛都有些睁大,显然是没想到一根小小的山下青瓜,就引起了鱼怀瑾这种反应,让这位率性堂学长像是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咳咳。”赵戎轻咳一声,与另外二人交换了下眼色。
他看着鱼怀瑾,笑着开口,当然不是告诉她此物还能打开某些其他新世界的大门,并且赵戎很肯定他若是敢恶趣味的如实和鱼怀瑾说来,他肯定没法竖着离开东篱小筑了,说不得还要被鱼怀瑾以替天行道为由给铲奸除恶了。
“鱼学长若是喜欢咱们东篱小筑的青瓜,可以带些回去,其他东西没有,此物咱们东篱小筑还是多的是的,你说对不对,腾鹰兄?”
旁边,早就表情兴奋摩拳擦掌的贾腾鹰,点头如捣蒜,赵戎刚语落,他也不等鱼怀瑾反应,便一溜烟的跑走,去菜园摘青瓜去了。
赵戎嘴角微抽的看着贾腾鹰三步一跳的背影,心里一叹,愈发不看好他了。
赵戎摇摇头,回过神来,看着正在小口小口吃着青瓜的鱼怀瑾,见她吃个东西也是板着脸,表情认真,吃相斯文。
赵戎笑道:“鱼学长,吃青瓜该这么吃才对,你这样是体会不到口舌之欲的乐趣的。”
言罢,他拿起手中吃到一半的青瓜,大口一咬,鼓着腮帮的嚼着,吃的嘎嘣脆。
正在轻缓缓吃着这新奇之物的鱼怀瑾,表情微微一呆,只是这在赵戎等外人看来,依旧是面无表情的模样,因为她一直都是板着一张脸,此刻微微一呆也和小脸板着一样,分不清二者了。
鱼怀瑾眯眼端详着吃相随意,笑容灿烂,牙齿白的耀眼的赵戎,抿了抿唇。
她安静了会儿,轻轻摇了摇头,没有去学赵戎,不过,在某人嘎嘣嘎嘣的声音带动下,唇角牵动的幅度倒也不知不觉大了些,也不怕再吃青瓜咀嚼出细微的脆响了。
赵戎一边吃着,一边瞟了眼鱼怀瑾,等了片刻,见时机差不多了,他笑容真诚的开口。
“鱼学长,此物不光是直接下口,其实还有其他更有味的吃法。”
赵戎眼睛炯炯有神,他话语一顿,卖着关子。
鱼怀瑾表情平静的与他对视了一会儿,最后还是轻声询问道:“何种吃法?”
赵戎赵戎更灿烂了,露出了整齐的白牙,“比如凉拌,先把青瓜去皮拍裂,置于盆中,再加些适当的蒜沫、辣椒、盐巴,搅拌均匀,最后加入炸好的花生……再次搅拌均匀……放上香菜增香点缀……”
说了一大通话,赵戎自己都嘴馋了,他微微仰头,感慨道:“嘶……那滋味。”
赵戎斜了眼鱼怀瑾,咳嗽了两声。
只是鱼怀瑾认真听完他话语后,虽然眼眸更明亮了一些,但是却也只是专注的看着他,并不接话或是拜托他。
赵戎率先忍不住了,感觉现在时机差不多,便一脸诚恳的看着她。
“鱼学长,做凉拌青瓜的材料这儿没有,比较难找,不过学长你想吃,那我是一定要做出来的,这是我作为率性堂学子,义不容辞的责任,不能为学长的事情分忧,那就要为学长的肚子分忧,
所以,我先出趟门,采购些食材,马上就回来,咳咳,你先把这碍事的阵撤了,等我带回食材,就给你去做凉拌青瓜,你看怎么样?”
赵戎目光笑容真诚,目光坦荡。
鱼怀瑾盯着他看一会儿,没有做声,突然,她低头取出一方蓝白手帕,摊开在手掌,将那根吃了一小半的青瓜置于中央,旋即将手帕对折,仔细包起。
鱼怀瑾小手一翻,将其收入袖中,抬头。
她面无表情。
“不行。”
“……”赵戎。
第二百二十七章 千万别落到本公子手上
面对软硬不吃的鱼怀瑾,赵戎选择……暂时性的委曲求全。
此时,他也与鱼怀瑾一样,板着一张脸,坐在院子内的石桌前,默默看着身前名曰“九霄云佩”的古琴。
鱼怀瑾在拒绝了赵戎“青瓜的诱惑”后,听到了菜园子里贾腾鹰声音兴奋道呼喊,便去了一趟院子内的菜地。
鱼怀瑾收下了贾腾鹰摘给她的几根青瓜,毕恭毕敬的行了一礼道谢,贾腾鹰连忙摆手还礼。
此刻,她抄着手,返回石桌。
鱼怀瑾看了眼赵戎的脸色,没有说什么,而是时刻余光留意着院内中央,地上的那只装有浅红色醍酒的白瓷小碗。
赵戎见她返回,撇了撇嘴,突然抬手,将古琴乱弹一气,声音很是嘈杂,而石桌又是贴近院门所在的东墙,杂音远远传出。
鱼怀瑾微微皱眉,忽的抬手阻止道:“稍等片刻,赵兄。”
赵戎手上的疯魔琴法一停,抬头笑道:“怎么,鱼兄是对在下的琴音来感觉了,想学?”
鱼怀瑾瞧了他眼,没有回话,她走上前去,来到琴旁,再次伸出一指,勾住琴弦。
铮——!
这是她今日的第三次弦响。
空气安静了片刻。
赵戎眼神略微好奇的乱瞟。
院子内外依旧很是安静,没有一丝他处的声响传来。
似乎毫无变化。
礼阵依旧存在。
鱼怀瑾轻声道:“赵兄,请继续。”
赵戎耸了耸肩,没再去管,低头,继续他的疯魔琴法。
只是,鱼怀瑾的心神略微轻松了些,不再关注院子中央的那只白瓷小碗。
刚刚她的第三声琴响,收缩了礼阵的范围,不再囊括大半个南轩学舍。
盖因此时清晨已经过半,初阳升上枝头,学舍内,其他小筑的学子们正相续外出,来往之人较多,礼阵虽然一直被鱼怀瑾心神控制,不影响其他无关学子,但也毕竟有些麻烦分神。
因此,现在她将礼阵收缩到东篱小筑这一院大小,倒也省事。
至于为何还不撤了阵去,除了赵戎故意找事捣乱,奏出的琴声太吵可能影响他处小筑内的学子外,鱼怀瑾等会还有些事准备外出一趟,于是还不到撤阵的时候。
如现在这般,倒也不错,外面没有声音传来,赵戎和范玉树可以在东篱小筑内安心读书练琴,而赵戎的琴声处也传不出墙头。
除非外面之人离东篱小筑很近,比如就在院门口准备敲门,抑或是紧挨着东墙,否则传不进声音,也听不到院子内的声响。
鱼怀瑾端起手,站在石桌前,垂目不语,心中想着一会儿去见老师之事,她已经有段时间忙碌的没有去了。
而且,下一次月中大考,老师的那门艺学比较关键,甚至可能是率性堂的制胜点。
学馆六堂,没有哪一堂在老师的这门艺学上能明显强于其他堂,拉开差距,上一次的月中大考,六堂在此门艺学的成绩一般,都是马马虎虎,甚至用老师的话说,就是写的让她看了眼花头疼,其中能正眼细看的卷子寥寥无几,老师已经是尽量给他们的分高些了,
鱼怀瑾记得老师当时还难得语气俏皮的调笑一句,说批完他们的卷子,她估计又老了十岁,这一年下来,十二场月中大考,便是要老去两个甲子。
鱼怀瑾微微皱眉,这门艺学,她也掌握的不怎么好……正在这时,赵戎乱弹一气的琴声在耳畔回荡,她轻轻侧头,眼眸古井无波。
“赵兄这一遍《猗兰操》弹的不错,比刚刚有些进步,如此看来,反复弹练的方法是有必要的。”
古琴曲的名字一般叫做某某畅、或者什么引、什么弄和某某操,流传较广的古琴曲有“五曲九引十二操”,《猗兰操》乃其中之一,传闻为儒家圣人所作,是九洲儒生的必练曲目。
听到鱼怀瑾认真的夸赞,赵戎感觉自己受到了侮辱,他已经很用心的在乱弹了,并且指尖力气极大,哪有什么轻重缓急,只恨不能把这张被作为礼阵阵眼的“九霄云佩”给弹坏,好破了阵去。
只可惜,这不知那个混蛋做的古琴,简直太结实了。
而明明关住了他的大阵的阵眼就在手上,他却无法破去,赵戎有点郁闷,此刻又听到鱼怀瑾的夸奖,这些话钻入在他的耳中,就好比是在问他“没吃饭吗,力气这么小?”、“大点声,没听到就是没听到”……
赵戎瞪了眼鱼怀瑾。
她表情平静。
赵戎深呼吸一口气,下一秒便继续低头,和这张九霄云佩较上了劲,本公子就不信了……
只是,过了不久,鱼怀瑾听了一会儿,她点了点头,语气认真道:
“赵兄精神不错,和之前腾鹰兄补课一样,只是,这指法方面还有所欠缺,不够灵活,这一点,你是要向腾鹰兄多多学习的。”
向腾鹰兄学习指法?
赵戎面无表情的抬头,就这么静静看着鱼怀瑾,不说话。
鱼怀瑾略微好奇的看了反应奇怪的赵戎一眼,她也没在意,转而上前几步,从范玉树那儿取来了纸与笔,将其放在赵戎的手旁。
鱼怀瑾轻声言语,“原本熟练琴曲后的这个阶段是要圈练的,将乐段中的高难度乐句,圈出来,进一步细练。”
她的话语顿了顿,看了眼赵戎,“不过,你这种辨音不全,难掌握轻重节奏的情况,还是反复练习全曲为好,弹多了,总能找到音感。”
鱼怀瑾伸手一指赵戎旁边的纸笔,随意道:“从现在起,你每弹一遍,就在上面画一划,画正字,嗯,今日就先画个一百个正字。”
一百个正字,五百遍琴曲。
赵戎触弦的手,微微颤抖。
他抬头看了看天,秋日的初阳才刚刚升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