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戎很早就发现了,这具身体的记忆力极好,而当初的赵戎之所以学业不精,是因为只会死记硬背,不会灵活变通,所以在乾京国子监泯然众人。
“好了,我记完了,现在怎么开始?”
“什么怎么开始?”
“怎么开始修炼啦,你该不会就丢一篇功法给我,让我自己练吧?”
归声音严肃起来。“咳,你说这个啊,其实用不着本座出手,你已经有一位明师了。”
赵戎语气生硬。“我的明师就是你,你赶紧教我。”
“登天境很简单啦,你入定练几遍口诀,找到气感,进入清虚期,再运行元气,破开二脉,运行小周天,简简单单就到了振衣,最后再打磨打磨,冲破剩下的奇经八脉中的六脉,能够运行大周天就成功步入扶摇了。上吧,相信自己,你多试几遍就能行了。”
赵戎:“……”
归:“……”
赵戎光听起来就觉得很难搞,他连入定都不会,更别说后面的气感和经脉了,话说奇经八脉、十二正经分别是哪些来着,自己以前还在某本古籍上看到过的,唔,记得好像有任督二脉。
“合着你就是光会修行,不会教人呗。”
归似乎也意识到自己有点不靠谱,咳嗽一声,郑重其事道:“不是的,这些山脚下的路程你要自己去探索,本座当年一下就入门了,也没太多体会,其实也没多难的,哎,这些凭感觉太基础的东西很难和你说,你要是问我金丹的蕴养之法或元婴的铸魂技巧,我能和你说一大堆不传秘法,甚至扶摇我都能教你一些,但登天纯粹是感气筑基,运行周天,本座真没太多体悟给你讲……”
归很为难,这小小的第一境有什么好教的,不是推门就过吗,自己一出生就是世间最上等的剑仙胚子,被家族寄予厚望,打从娘胎起就能感应到先天元气了,气机自然流转,体内奇经八脉、十二正经先天贯通,直接就处于登天境的圆满期,犹记得,当年族中长辈传《蝼蚁登天诀》,自己第一次运行就冲破了登天境,咦,这么想来自己好像只运行过一遍《蝼蚁登天诀》啊,哈哈,本座的记性简直逆天,这都能把它记起来,赵戎你还不快感谢我……
赵戎终于理解了当初他在清风阁渡船上和归定下浩然之约时,归为何反复强调它只能在前两境提供一点帮助了。
果然是“一点”啊。
“你是说……三变兄?”
“对对,没错,他应该是个明师,不用本座出手,他就行了。”
“这样麻烦人家,不好吧。”
“呵,我可是告诉你了,一个高品武夫是最适合帮刚刚修行之人打磨登天境的,因为武夫本就强调肉体成圣,对肉体开发极多,也最为了解,而登天境又是专注于给凡人炼体筑基,因此没有天赋的普通人在登天境走武夫路子最佳。”
“过了这个村就没这店了,你仔细想想,到底要不要去求他,再说了,你不是会做入品诗吗,大不了再写一首给他,这玩意虽然武夫用不了,可山上需要的人一大堆,不愁出手,其实如此一来,也可以找别的武夫帮你淬炼登天境,但是眼前正好有一个知根知底的,总好过再去冒险找别人。”
“赵大公子,你求不求?”
赵戎想了想,松开了手中一直抚弄的刻有“美玉缀罗缨”的纯白玉牌。
他最近一直在贴身养这块白玉。
赵戎起身伸了个懒腰,眯眼看着远方黎明破晓的天光,嘴角一扯。
“读书人的事能叫求吗?”
第三十四章 青山云水窟
赵戎一行人赶了一天路,黄昏时,行至一片十里长湖,湖边杨柳依依,湖面铺满碎金。
赵戎眺望了一眼橙色的晚霞,提议在此过夜,三人在湖旁寻了一处稍微空旷的地方,搭起了几张牛皮帐篷,建了个简易的灶台。
柳三变去湖边捕鱼,赵戎则带着苏小小去捡拾树枝。
一阵忙活后,柳三变手里提着一条十几斤的大鱼和一只羽毛艳丽的雉鸡归来,他瞥了眼还在远处打打闹闹的两人,笑着摇了摇头。
那位苏姑娘性子柔弱,有些痴气,经常被赵老弟欺负的泪眼婆娑,背身置气,但是每次只要被赵老弟稍微一哄,或没过多久,便会气消,之后又是兴高采烈的继续缠着赵老弟,和他聊天,或要他讲故事,被赵老弟拿捏的死死的,哎,读书人确实厉害。
想到读书人,他的目光突然有些游离,落日的余晖洒在他的侧脸上,那张原本因为鼻梁鹰钩,眼神阴鸷而显得格外刻薄的面容,此刻竟柔和了起来,不过很快便又全部收敛,凝眉抿嘴,神色坚定。
赵戎悠闲的漫步回来,腰间的两块玉牌轻轻磕碰,清越悠扬,后面跟着一个托着一大堆木材树枝,走路摇摇晃晃的受气包。
此时,他正低着头,神色认真的编织着手里的柳条,伸手拔出腰间文剑又修剪了一下,之后再缠上一些叶子,插上几朵花,一个漂亮的柳条花环便编织完成了。
他转过身来,身后的苏小小正抱着那堆高度比她还高一个头的木材,脚步不停的往前走,赵戎急忙侧身,差点撞到他身上。
“真笨啦。”
苏小小的小脑袋从怀里材堆的侧面冒了出来,无辜的看着赵戎。
“小小不笨,你才笨!”
赵戎随手把花环戴在小狐妖头上,端详了一眼,满意的点了点头,之后从怀中摸出两个野果,一个自己咬了一口,一个递到腾不出手的小狐妖嘴旁。
苏小小银牙一咬,差点咬到了身旁坏人的手指。
“你刚刚干嘛吓跑它们?”
“笨丫头,你是说那些笨鱼吗,它们妨碍到本公子练神功了。”
“唔,它们只是无辜的小金鱼,哪里惹你了,你拿石头砸它做什么?”
“都说了它们妨碍到我了,本公子在练水漂神功,它们没眼力的游来游去很是碍眼,弄的本公子发挥失常,最远的一个只漂了五十一下,简直是奇耻大辱,若不是看在你这笨丫头的面子上,本公子早就一剑下去,把这十里湖的湖水全部蒸干了,让它们金鱼变黑鱼,给你晚上加餐。”
“坏人,你又骗人,你哪里会什么神功,力气还没小小大……”苏小小偏过头,赌气的不去看赵戎,嘴里嘟囔。“明明是小小跳了五十一下,你的才一十五下,唔,小小是第一次玩呢。”
赵戎挑了挑眉,咬了一口果子,味道有点涩,悠悠道:“哎,今天练功不顺,天气又甚是炎热,愁煞本公子了,瞧这记性,早上记起来的《聊斋志异》又有些模糊了。”
“别别,别模糊啦,昨晚娇娘的故事还没讲完呢,娇娘后来有没有去找进京赶考的孔雪笠呀。”苏小小十分焦急。“唔,下次它们碍你练功,小小去赶它们,你别砸石头了,小小晚上给你扇风纳凉,你千万别再模糊了,今天都模糊好几次了,再模糊就没啦。”
赵戎神色认真的点了点头,“如此甚好。”
说完,他把一个果子递到苏小小嘴边,苏小小开心的又咬了一口。
“甜吗?”
“嗯,甜的。”
“那你的这个就是我的了,你吃我那个吧。”
苏小小:“……”
……
赵戎三人起火煮饭,晚餐过后,收拾了一番,便围坐在火堆旁休息,缓解旅途疲倦。
月悬长天,湖面波光粼粼。
赵戎坐在离火堆较近的位置,在书箱上铺了一张纸,凑着光亮,低头执笔,写写画画。
柳三变手里捏着那枚黑色石坠,握拳撑头,盯着炽焰默默出神,偶尔偏头,看一眼远处漆黑的山林,那是来时的方向。
刚刚饭后听完赵戎讲的故事,被一句“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给急得团团转的苏小小,搬了一块小石头,坐在赵戎一旁,两脚并拢,双手抱脸,撑在膝盖上,此刻正悄悄凝视着眼前那个天天欺负她的坏人神色专注的侧脸。
她的手本就很小,但她的俏脸却又全埋在了手里,的确是巴掌大的小脸,此时只从指缝中露出了一双灵气盎然的眼眸。
唔,这个角度看,这坏人的侧脸还挺顺眼的,祖奶奶说男子认真的时候最好看,果然没错,连这坏人都是如此呀,唔,要是他不欺负小小就好了,不过他讲的故事确实好听,比书上的有趣好多,那些狐妖与书生的故事,听他说是叫《聊斋志异》,小小看了这么多书都从未见过,唔,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出来的,不行,小小以后的郎君一定要比这坏人会讲故事,嗯嗯,就这样,学满五车,比他会讲故事,还有,比他认真,比他……比他聪明,对,要比他聪明,不然他又要笑话小小笨了,找了个笨郎君,最后,就是不欺负小小,和书上说的那样举案齐眉、相敬如宾,嗯,没啦,小小就这么点要求~
念头到这,苏小小欢喜的笑眯了眼,一双狐狸眼愈发妩媚,眼尾狭长,微微上翘,尾眉处微微泛着粉粉的红色,勾人心魄。
“好看吗?”
“好看。”
一个嗓音骤然冒出,苏小小下意识地接话。
呆了几秒,才反应过来,再看去,那坏人已经搁笔揉腕,投目而来,嘴角勾起,眼神戏谑。
苏小小肩膀一抖,急忙关闭指缝,将小脸死死的埋进手中,企图无事发生。
可是一只握着书卷的白皙手掌已经伸来。
“鬼鬼祟祟。”
“唔。”
“不怀好意。”
“痛~”
“指缝看人。”
“别打啦。”
“是不是把本公子看扁了?”
“呜呜,没啦你最厉害了。”
“不行,得再敲一下,手感不错。”
“呜呜呜。”
赵戎轻笑着收手,放下书卷,从一旁拿起一只他御用的纨扇,扔给正满眼委屈揉着头的小狐妖,给了一个眼神。
凉风扑面,赵戎放下手中的事,从书箱中取出了两壶之前在某处青山绿水旁的酒肆沽来的桂花酿,掷了一壶给对面愣愣出神的柳三变。
后者稳稳接过,也未客气,嗅了一口,便慨然豪饮。
“三变兄有心事。”
“人生在世,谁都有心事。”
“不,心事有轻重,大多数人的一生是被无数渺小的轻事所填满,而很少的人则是被几件重事压在身上。前者是不能承受之重,因为永远也逃不出那些循环的琐事;后者却是不能承受之轻,因为一旦下定决心去做,那么不管失败还是胜利,最后都会没有分量的离去。”
年轻的读书人悠悠说完,灌了一口酒,轻呼一口气。
“三变兄有重事。”
身有牵挂却斩断牵挂的阴鸷汉子灿烂一笑。
“何以见得。”
“因为三变兄的家在南,那是三变兄经常回头的方向,而大魏在北,是如今三变兄要去的地方。”
“离家就一定是重事吗,公子不也是在离家。”
“不,不一样,小弟虽然岁数不大,但,但因为一些特殊的缘故,我很能理解一个经历过半世浮沉,已经有家的人,如果抛弃一切羁绊,离家千万里,那么,那么必然是要去做一些他认为他必须要做的事,至于如何看出它的轻重呢。”同是天涯沦落人的年轻人又灌了一口酒。“那种很难再回家的眼神,我懂。”
“因为,我也很可能再也回不去了。”
阴鸷汉子没有作声,没有去问他为何回不去,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他有,眼前的书生有,一旁的小狐妖也有。
他提起酒壶抿了一口。
喝这种路边酒家打的酒,他竟然有被辣到。
此后。
二人默然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