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常当时并没有意识到,它会永远留在你记忆里的‘昨天’。
就像此时此刻,蹲在弃婴院大堂后方卷缩着身子的赵芊儿,在‘笑颜’产生的源源不尽的痛觉之中,听觉捕捉到了身后的一些奇怪动静。
懵懵懂懂的小丫头,小脑袋里正又怕又疑惑的想着,若是啃木头的话,会不会有很多的刺,
因为睡在柴房里,万一有一天,搬柴的仆人们没有看见她小小的身子,堆柴禾时,把不起眼的小芊儿给埋了。
她早起睁眼,周围全是木头,动弹不得,就饿的只能啃木头了。
也不知道牙口够不够。
不过小芊儿并不怎么害怕这个,因为听年长的一个大丫鬟说,小孩子的牙齿是能再长的,掉了顶多漏会儿风,丑丑的。
她其实怕的是刺,卡喉咙的刺,很痛。
记得当初和几个同伴们一起在厨房干活,有幸分到了府内某位女主子的一些剩菜,她被分到了鱼尾处的一小半肉,大部分是没肉的鱼尾。
可是已经很开心很开心了。
这也是小芊儿第一次吃鱼,味道她现在都还记得,只是不知道有鱼刺,所以后来被一根刺哽了很久很久,又没米饭咽,没几粒米的蔬菜稀粥又不管用。
于是小丫头成天张大了小嘴,模样傻傻乎乎。
被不少同龄丫鬟笑话,不过小芊儿没有在意,而是继续跑来跑去,干着她这个年龄能干的轻活。
所以,被利刺哽着的感觉,小芊儿也是记忆犹新。
后来这根刺,她也不知道是怎么解决的,那些日子的记忆模模糊糊,所做的一切,都只是为了活着而已。
小芊儿依稀记得,好像是为了张大嘴巴,塞抹布睡觉的她,一觉醒来,就可以吧唧吧唧小嘴了。
布也掉在了胸口。
那根陪她好久的鱼刺,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是听到了小芊儿的祈祷,知道她快呼吸不了了,就可怜小芊儿,放过了她?
还是说断了,吞进了小肚子里?那抹布是怎么掉下来的?
唔,该不会是梦里又梦到的那个大贵人,取出了的吧?
小丫头迷迷糊糊的,但是却是因为此事,开开心心了好几天……
此刻,异想天开的小丫头被身后的奇怪动静打断了思绪,不再胡思乱想。
她保持着不敢牵动的灿烂笑颜,傻傻的回头看去。
只见身后落下阳光的窗台上,不知道是何时起,正蹲着一个衣服乱糟糟的大男孩,他裤子右膝盖处破了一个大洞,露出了通红结痂的膝盖。
但是大男孩似乎毫不在意,两只手掌捂在膝盖处刚愈合不久、又被爬窗的动作牵扯裂的伤口,他努嘴呼呼呼的朝膝盖处的伤口,吹了几口气。
与此同时,又防贼似的回头打量了几眼外面。
不多时,这个陌生的大男孩像是松了一大口气,然后笑嘻嘻回过了头来,好奇的瞧了一圈大堂内部。
他的表情跃跃欲试,似乎随时准备从这高高的窗台上,跳进大堂之内。
然而下一秒,这个大男孩眉毛上挑,转动的视线停住了,注意到了离窗户最近的小芊儿。
大男孩先是随意瞅了几眼,然后从怀里掏出一个果子,一边啃着,一边上下打量着这个蹲在人群后方,一个人傻笑的奇怪丫头。
他表情有些无聊,像是在打发时间。
赵芊儿睁大眼睛,瞧着这个比她个头高很多的古怪男孩,他脑袋后面露出了一半的太阳,刺的她眨了好多下眼睛,这才大致看清他的面貌。
瞧着清秀,神态是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
二人大眼瞪小眼,安静了会儿。
不多时,彻底看清楚来人后,赵芊儿目光躲闪,准备低下脑袋,不敢再与这个一看就很拽的大男孩对视。
他肯定是小主子,偌大公爵府内某个贵人的孩子。
忽然,赵戎低垂吃果子的脑袋一抬,凝眉仔细瞧了几眼这个黑乎乎,又看起来傻不拉几的小丫头。
似乎是记起了什么似得,点了点头。
像是越看越对劲了。
他把果子往身后一扔,露出了呵呵没错就是你的表情,准备跳下窗台。
赵芊儿脑袋一缩,把傻傻的笑颜埋进了膝盖间,双手抱膝的卷缩身子。
施展出了她心中最厉害的保护她的法宝,同时也是防御姿势。
他是不是也看我碍眼,要打我了。
膝间,她一边笑着,一边想着,静静等待。
正在这时,突然大堂门口传来一道声音。
是来自那个好像叫昆伯的四房管事,语气恭敬,“见过大夫人,见过小姐。”
赵芊儿顿时回过了神来,灿烂的‘笑颜‘连忙一收,随即便是传来钻心的疼痛,脸蛋上红痕处的伤口因为她拒绝笑而裂开,猩红的血水从中流了出来,顿时让她脸蛋殷红。
变成了一个红脸蛋的小小丫鬟。
只是,赵芊儿此时丝毫没在意这些,她睫毛颤颤,干涩眼睛里眼泪不自觉的流了下,控制不住,微微啊着嘴,嘴里发出咿咿的音,却又不敢太大声,就这么僵在了原地。
她睁大眼睛,直直的看着大堂门外的方向,忘记了防御的姿势。
小丫头的圆圆脸蛋上,浮现出了一些难言的神色。
似希冀,似害怕,似……依赖。
是……是四房的那位大贵人来了。
然而此刻的窗台上,准备来个帅气落地的赵戎,表情却是骤变,身子更是一个啷锵,跌了下来……
“哎哟——!”
第三百五十四章 奴家名唤芊儿,芊弱之身,生在赵府(下)
小芊儿一直觉得她与四房的大贵人有缘。
在她这个小小的年龄,大多数孩童才是刚刚燃起对于周围事物的好奇探索,对于玩过、吃过什么,都是记忆力短暂。
今天事明天忘,也大多只是需要无忧无虑的玩耍即可,天真无邪的长大。
但是对于在弃婴院长大的小芊儿来说,饿的太多,冷的太多,痛的太多。
周遭事物都没给过她什么笑脸,除了黑瓦水缸中倒映出的又小又圆的脸蛋。
所以,哪有什么对万事万物好奇的探索,小芊儿反而是有些怯怕的,只喜欢回到她那间夜里会有木头滚落下来砸脑壳的柴房,在半破布半稻草的炕上,舒展四肢,开心的来回打滚。
也是因此,她比同龄人早熟一些,敏感观察周围,记忆力也更深。
所以很早很早以前,弃婴院某个人和她说过,她是被四房的那位大贵人从门口捡回来的。
这个于她身世略微有关的话语,小芊儿记了很久很久,哪怕都已经忘了是谁说的了,却还是记在了小脑袋里。
四房的那位大夫人是救命恩人。
小芊儿在今天这个弃婴院选婢日之前,经常悄悄跑去四房所在的那片区域。
她进不去宅子,也不敢进,来也不是要去找那位贵不可言的大夫人。
只是单纯的亲近四房。
于是小芊儿一有空就跑到哪儿去,在那个或是打扫叶子,或是清洗地面。
自顾自的干着她能干的活计。
而每当发现有四房内的人靠近,小芊儿又会撒腿就跑。
默默的做着些她能做的事情。
所以今日各房管事来选婢,小芊儿最想去的地方就是四房。
然而,终究只是奢望。
那位四房的管事昆伯,看都没有看她一眼,就去选别的条件好的弃婴丫鬟了。
哪怕小芊儿清楚的记得,这位昆伯应该是见过不少次她的,在她去默默在四房外打扫的时候。
可能在他的眼里,像小芊儿这样巴结四房的奴婢,太多太多了吧?
只不过,此时此刻,命运似乎并没有完全抛弃小芊儿。
大堂门口处,传来了昆伯恭敬的声音。
是大夫人来了!
赵芊儿忘记了脸蛋上犹如滚烫热油浇过的疼痛,忘记了抵御后方那个大男孩可能有的拳打脚踢的防御姿势,也忘记了此刻她这惨兮兮的模样。
她站起身来,踮起脚尖,伸长脖子,望眼欲穿的看向门外方向。
手足无措,眼里带着不敢去想却又忍不住巴望的期待。
门外,昆伯出去恭迎后,隐隐的话语声传来。
过了三息,门外四房大夫人那一队人还是没有进来的架势,似乎只是路过,
小芊儿被猛的提起、跳动的心,也忽的一落,心脏也似乎有了刹那的停顿,顿时微微绞疼。
她仿佛恢复了些知觉,之前强压住的脸蛋上的剧痛,缓缓袭来。
如月夜的潮水,一波接一波,越推越高。
小芊儿捂着小小的胸脯,用力呼吸着,脸蛋上带着不健康的赤红之色,也不知是红肿抓痕上留下的血水,还是什么。
她小小的身子,突然浑身打了个颤,下一秒便慌慌张张的迈出了一步,准备上前。
正在这时,背后传来一声哎哟声。
小芊儿被吓了一跳,转头一瞧,只见之前那个蹲在窗台上蹲姿六亲不认的大男孩,正脚步一滑,身子下倾坠下。
这一幕刚好引入她眼帘。
这一刻,说是迟那时快。
小芊儿连脸上楚楚可怜的表情都来不及变,想也没想,就身子前倾,伸手去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