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没有听到赵戎的话语似的,或者说……是不理会他。
掌柜汉子安静的看了会儿门口,刹那间抬脚,离开赵戎身边,走向门口。
路上,他长叹一口气,似恍然似感慨的嘟囔着:
“不连续……不连续,不可一分再分吗,呵,这条破河里的‘水’原来是这样的吗,打了这么多年交道,他奶奶的,现在才摸清楚……”
赵希夫揉脸。
朱幽容这时忍不住开口:“赵掌柜,你是说子瑜的话是真的?”
她声音有些抑制不住的激动。
赵希夫颔首。
朱幽容霎那间起身,两手撑桌,朱唇皓齿微颤……这个子瑜嘴里的‘悖论’与答案,若是传去了图南洲,不知要再稷下学宫引起多么剧烈的震荡!
她不禁美目一转,去看那个今夜请她们喝酒的年轻儒生。
只见赵戎正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见赵希夫不回答他,他正表情好奇的打量着那杯清澈酒水。
朱幽容呼吸微微一窒……这家伙到底知不知道他干了些什么?他这个悖论与答案可是揭示了光阴长河与空间的本质啊!哪怕仅仅只是对时空是否能无限分割做出了一个‘简单’的能与否的回答,但是却是涉及了天地大道的某种最根本的特质之一。
据她所知,在今日之前,玄黄界历代先贤们对于时间万物乃至光阴长河的流水,都是秉持‘连续不断’的观点,可以无限分割下去,这也是每个人可以主观感受到的几乎是显而易见的结论。
若在以前,这结论是几乎毫无疑问,然而今夜,某个家伙不仅提出了悖论质疑时空的连续性,还直接给出了一个笃定的答案!直接跨越了两步。
若是他的话语正确,那么赵戎要是现在就身处在‘可证大道’的稷下学宫,他话音落下便能引发天地异象,白虹贯日、云龙吐珠,烟霞七彩……只可惜这儿不是证道之地。
兰胸暗缚的儒衫女子,忍不住深呼吸,连续换了几口气。
连剧烈呼吸导致的裹胸布勒疼,她都一时间没功夫去在意,而是一双美目一直落在赵戎身上,好看的长睫毛颤颤,几次想开口,都是欲言又止。
就在朱幽容震异之时,其他人亦是反应各异。
鱼怀瑾见识虽然没有老师那么多,但也是隐隐察觉到了这个古怪悖论与答案后面的某种‘可怕’,这些观点她之前还从未在任何书籍上看见过。
这个千里迢迢来到天涯海角读书的古板少女注视着身前这个中途插入率性堂的年轻儒生,她一时间像有些动弹不得,愣愣出神。
至于赵灵妃、苏小小、赵芊儿、李雪幼、静姿等,因为场上赵戎、赵希夫、朱幽容等人的讨论超出了她们认知的领域,于是数女半懵半愣的听完后,当下的表情都是……
我听不懂,但我大受震撼。
不过就算赵灵妃、苏小小等听不懂,却也不傻,看的懂赵戎话落后赵希夫与朱幽容他们的剧烈反应……分明就是被震住了。
所以她们的目光纷纷落在了赵戎身上,神色亦是各异。
苏小小的小脑袋转呀转的思考……唔这什么光阴河的水连续不连续有区别吗,奇怪纠结这光个干什么?
不过她虽想不通,却也没纠结,和以往其他脑海里冒出的小烦恼一样,小狐妖很快便抛之脑后。
她不懂,但只要赵郎懂就行了,另外。
小狐妖偷偷瞧了圈场上众人的脸色,暗暗开心。
苏小小觉得,另外她只要能看的懂赵郎有没有出风头,就没问题了。
眼下场上众人的反应与表现,小狐妖可不陌生,很想说‘这我可太熟了’。
当初在终南国万众瞩目的儒道之辩中,赵郎就是这样震撼全场的,辩赢了道家君子。
那时她可是第一个欢呼雀跃拍手的。
还有那日在大魏梁京皇宫里,赵郎侃侃而谈,让那个穿的很华贵庄严的龙袍大叔俯首谦容,恭称他‘先生’……
小狐妖心里哼哼唧唧的美滋滋了会儿,瞧瞧斜目去瞧对面的秋眸女子的表情。
只见赵灵妃俏脸上的神色有些略呆,看着成为了焦点的年轻儒生。
苏小小一双狐狸眼偷偷弯了弯,像一对小月牙儿。
她心道:唔这位赵仙……姐姐,连赵郎随意露出一手都要这么吃惊,一看就是不常陪伴在赵郎身边,只顾着自己修行。唔唔小小一路上陪伴了赵郎经历了很多很多的,赵郎说……唔陪伴才是最长情的告白。
想到这儿,小狐妖粉唇角的欢喜笑意却渐渐收敛。
她突然有点儿想哭……我……我的赵郎呀……本来我的的……
场上众人一时之间没有注意到苏小小突如其来的伤心模样,注意力全集中在了赵戎身上。
朱幽容想抬手去抓赵戎袖子。
就像有时候私下里和他在猗兰轩书房写字时,她遇见写不好的字,他略思索后随意抬笔写就,朱幽容高兴探手去抓他袖子,让这冤家快快指教她一样。
他也总是会嘴角噙笑,卖关子讨打……就像个冤家似的……
眼下,朱幽容刚欲抬起手,便又悄无声息的放下了,朝赵戎凝眉道:“子瑜,你之前说你是从某本杂书上看到的,那书在哪,你真的忘记了吗。”
赵戎刚要一本正经的点头,赵希夫便呵呵一笑,斜了眼赵戎,一副‘你小子骗谁呢有个屁的杂书”的表情。
朱幽容见状,抿了抿唇,也想起了这个冤家喜欢卖关子和忽悠人,有时让人弄不清楚他的话到底是真是假。
坏子瑜,都什么时候了还虚晃我……她有些鼓气,瞪了眼眨眼的赵戎。
“赵掌柜,你可别乱说,我哪里骗你们了,真是杂书上看的。”赵戎觉得有必要重申一遍,嗯只不过这本杂书不在玄黄界就是了……
众人也是不信,只道他谦虚。
赵希夫瞥了眼赵戎身前的那杯酒水,嗤笑一声。
赵戎咳嗽一下,也不多解释。
他指了指那杯清澈如泉的酒:
“这是到底是什么酒?该不会……唉叔你也太客气了些咱俩谁跟谁啊。青君今夜借贵斋的厨房做饭已经太烦劳您了,现在叔又情不自禁、坚定不移、义不容辞的把珍藏美酒取出来,这也太……嗯这是夏虫还是曲士?”
赵戎正诚恳说着,下一秒表情一收,好奇询问。“不是嫌弃啊,就是好奇问问。”
“……”赵希夫感觉再和这臭小子待下去,要得眼角抽搐症……啊呸,咱们谁也不跟谁,别给我自来熟。
他面无表情道:“是你的东西了。你喝了就知道,别问老子。”
掌柜汉子来到木门紧闭的门口,抬头瞧了眼挂在门上的钟,又透过木门纱窗上的破洞,瞥了眼门外。
赵戎点头,拿起酒杯,欲要饮下。
“等等。”
心湖中的剑灵忽道。
“他在晃你,你饮之无用,甚至……可能有害。”
赵戎严肃的心问:“这是什么酒。”
归安静片刻,“这里,很可能是一处罕见的证道之地。”
赵戎心中一凛。
剑灵沉声,“给你的大娘子或二娘子喝,或者那个老相好也行。”
赵戎愣了半息,“小小?”
“不是,这是小的。是胸最大瞧着也最正经端庄的那个。”
赵戎嘴角猛的抽搐一下,忍不住心里骂娘:
“你他娘的能不能别开这种玩笑,我和朱幽容的关系不是你想象的那样,我们是正常师生,关系亦师亦友,别用你那些龌蹉心思玷污我们!”
他有些生气了。
“呵,师生……这种事又不是没见过,你们读书人不都喜欢这种调调,除了女老师外,还有师娘什么的……”归不屑。
“闭嘴。和你扯不清,你别胡乱说话。”
“正常师生的话,还会大庭广众下,在对方手里悄悄写字的吗?”剑灵啧啧称奇,“这是要你指教吗?读书人真会玩啊,连偷腥调情都这么高雅,这次是在手心写,下次是在哪里写字?”
“我……”赵戎。
等等,老子怎么感觉你个狗屁剑灵什么都懂?
二人只是在几息间快速交流,赵戎很快就黑了脸。
归想了想,语气笃定:“据本座经验,你们师生俩再这样眉来眼去下去,迟早得搞到一起……”
赵戎不等它说完,便脱离心湖,不再理会毒舌剑灵。
下一秒,他便动了。
此时,在其他所有人的视野里,只见赵戎在刚刚听到赵希夫的话,端起酒杯后,手上动作突然顿住。
然后他眼帘下垂,安静了几息,突然抬目,二话不说的将酒杯递到了赵灵妃手里。
“青君,喝了。”
赵戎认真道。
赵灵妃怔了片刻,摇摇头,欲推拒回去,“戎儿哥,我说了,不喝这酒的,你喝……”
“青君。”赵戎轻声打断。
门口处,背对众人抱胸打量外面的赵希夫,眼睛微敛。
赵灵妃黛眉微蹙,欲问。
赵戎心里正孕生着某种猜想,念头愈来愈烈,他认真盯着赵灵妃的好看眼眸,眯眼重复了句:
“喝了。”
赵灵妃毫不犹豫的举杯,螓首仰起,将这杯清咧泉水似的酒水一饮而尽。
秋眸女子顿时乖巧。
这一切发生在刹那之间。
众人才刚反应过来,视线中的赵灵妃就已经放下了酒杯。
她放下酒杯的动作轻轻,这一刻,酒杯杯底距离桌平面只有几厘米。
下一秒。
酒杯触桌。
“咯噔——!”
竟是重重一响!像是敲在了众人的脑门上,让人牙齿都震了震。
无人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