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剑主霎那敛容。
竹林小院内,扶摇境赵子瑜,七尺身躯,平静抬首,扶正衣冠,默然直视正前方四品金丹境老儒生,刹那间,扶剑前奔。
今日秋气飒然,宜赴死。
秦简夫原本平淡无波的瞳孔缩了缩。
见到这只一手就能捏死的卑微蝼蚁,竟然死也不坠心气,主动找死。
从出现以来一直表情或真或假,但心态却始终保持着猫抓老鼠似戏虐的老儒生,突然一口莫名火气上涌。
没由来的怒了!
年轻儒生前奔身影愈快。
朝老儒生冲去。
文剑剑柄上垂落的血红剑穗,覆盖在他扶剑的那只手背上。
五指捏的青白失血。
老儒生猛迈一步,“小畜生,找死!”
年轻儒生沉默拔剑。
心湖内,高楼上,紫衣剑灵低头看着湖中那一尾玄青琉璃色龙鲤光芒大绽,又叹又笑。
院内。
老儒生怒发冲冠,大手将泪眼模糊的俊俏少女往旁边一扔,猛的抽出那杆古旧的铜旱烟枪,与此同时这金丹之怒在老人周身百米内产生了重若万钧的恐怖力场。
年轻儒生身形微滞,宛若斗牛撞入一片无形的泥潭沼泽,速度越来越慢。
他七窍流血,手中剑锋所指方向,丝毫不变。
一寸……
一毫……
一厘……
人进剑进,人死剑停。
秦简夫气笑了。
大手抓着铜旱烟枪,朝已经接近他一米的年轻儒生的天灵盖直接砸去。
然后……
然后有女子代替年轻儒生,轻柔接过了他手中的剑。
再然后。
金丹之威的铜旱烟枪,碎了。
全场死寂。
原来是赵戎握剑的手掌心,曾经被某位书院女先生悄悄写过两次字的地方,突然涌出了一大片墨色。
墨色的源头,是一个‘永’字,一个“正”字。
十个笔画,朴实无华。
却能拆解后构成世间所有圣人造的文字。
墨色似雾似水,渲染开来。
整座竹林小院,就像是被蒙上了一层山水画布。
有一个娴静端庄的儒衫女子,从山水画中走出,来到即将相撞的一少一老两个儒生中间。
面容模糊的她一只细手轻柔的拦住赴死的知己蓝颜,一手接过他手中的文剑。
儒衫女子背对毁容老儒生,低着头,将文剑重新插回面色怔怔的年轻儒生腰间剑鞘。
然后还温柔的给他整了整衣角。
女子身后,砸来的铜旱烟枪,无声碎去了。
她墨色的儒衫身影,也淡化了一半。
好似被清水稀疏的墨汁。
儒衫女子宛若无事发生,修长身形不动。
她微微仰起墨色模糊的面容,朝赵戎轻轻摇了摇头。
朱幽容这一道身外身投影无法言语,然而,对于某人而言,却又好像能够传达那句言语……
子瑜,你不准死。
她语气命令。
赵戎默然。
……
某个爱吃墨写字的儒衫女子很早就知道。
对于她看上的七尺男儿而言,只有当他想到了死的时候。
他才真正会死。
否则,谁能杀他?
第五百二十三章 芊儿一千里,子瑜一百里
赵戎不想死。
他约定了青君,要给她摘一轮明月回去。
他许诺了苏小小,要用一轮天上仅有地上无双的明月换她入家门。
他答应了芊儿,要永远爱护珍惜她下半辈子陪她数星星。
赵戎不想死,但是。
也绝不苟活。
秦简夫拒绝了他视为底线的唯一妥协,不放芊儿走。
这位来自大魏的故人要用他在意之人折磨他。
赵戎还要如何?
继续妥协?痛哭流涕的向这只老狐狸跪地求饶?
用丧失男儿意气的方式,去求一线生机?
这似乎是眼下这九死无生之局的唯一可能解。
也是……秦简夫隐隐期待的画面。
老人的所作所为,老人的迟迟不动手,和一直给他叠加的心理压力与某种暗示。
就是在把他朝这个方向上引……屈服吧屈服吧,屈服了老夫就放了她。
老人不仅要肉体毁灭他,还要精神打败他。
所以。
赵戎整装待发,挎剑正冠。
默然冲锋。
赴死。
所以被赵戎行动藐视的那一刻。
一直冷漠算计的秦简夫暴跳如雷。
“抱歉,是戎儿哥无用……”
年轻儒生那一刻亦是心里轻声道。
所以。
此时此刻,红叶落尽的竹林院内,面对朱幽容的摇头之意。
赵戎没法答应。
他不能辜负芊儿。
也无法侮辱自己。
便只能想到一条慷慨的赴死路了。
赵戎默然的看着身前墨色逐渐淡疏的儒衫女子,耳畔突然响彻起了毁容老儒生不惊反喜的大笑声。
果然,朱幽容的这个‘意外’亦是在这只老狐狸,或者说他背后之人的算计之中。
赵戎转头,平静看去。
秦简夫大手一摄,那只烟枪碎去后依旧安然无恙的灰色烟袋,细小的袋口微开,将这杆铜旱烟枪的碎片吸入其中。
灰色烟袋飞回秦简夫手上。
他一手捧着烟袋,一手指了指从山水画中走来的儒衫女子,冷笑道:
“半步元婴的女修士?啧啧,看样子还是走咱们儒家大道的,不过她这是……书画之道?有点古怪……不过再古怪也只是一道元婴的身外身投影,短时间内无法找到此地并亲至。”
老人重新收敛笑容,平静的看着被儒衫女子挡住一半身子的年轻儒生,点点头。
“你小子后手果然不少,意外也挺多的,是不是还有几个?嗯?前几日那一辆马车失控,车厢倒下的‘小意外’,你有没有印象?那时就发现你小子身上藏着不少蹊跷。”
赵戎垂目。
原来,这老畜生和他背后之人在今日这场死局之前,暗暗做了这么多测试与准备。
煞费苦心,只为万无一失的能杀了他吗?
年轻儒生点点头,“荣幸至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