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锦书和身后师弟师妹们对视了眼。
他看着偏心的先生,又笑又无奈道:“是,先生。”
这时,晏几道忽道:“对了,之前让你打探的事情如何?你小师弟……与他学堂的那位朱先生真的走的很近?”
李锦书微怔,如实答道:
“听说好像只是都爱好书法,小师弟的字,老师你也知道,那位朱先生也是痴字之人,书院内无人不知,所以,应该算是爱好相投吧,我去打听了下,除了墨池学馆里有些学子对于朱先生任命小师弟当助教一事不服外,好像没有什么其他风言风语……”
他抬目看了眼面色平静难以琢磨的老师,轻声道:“而且小师弟下山考核前,就已经很少再去那位朱先生的猗兰轩了……”
晏几道轻轻点头,呢喃一声‘那就好那就好’,便重新把注意力放在了鱼竿上。
“咦,是条好鱼,接好了。”
晏几道鱼竿一甩,一手扣住了那条肥美的大江鲈鱼,拂须一笑,将鱼递去了身侧。
李锦书伸出两手,准备接过,同时他心里开始悄悄嘀咕起等会儿去找小师弟的事情了:“老师说我要多向小师弟请教学习……奇怪了,难不成小师弟有什么我不会的隐藏知识技能?到底是请教些什么呢?书法吗?”
就在李锦书伸手接鱼,有点走神之时。
他突然手抓了个空。
李锦书愣住,低头一看。
原来是身前的老师忽然将那只抓鱼的手缩回了。
曾在某片枫叶刻字的垂钓老者只手抓鱼,偏头向南,轻声。
“锦书,你小师弟在哪。”
“啊,应该快到书院了,我下午才去问的,应该错不了……”
老者摇头,依旧面朝南,重复:“他在哪……封禅。”
“大离王朝……哦,好像是祭月山那边。”
“祭月……山。”
老者深呼吸一口气,点头,将鲈鱼丢入江中,身形一逝,沿着笔直离渎,逆流南去。
李锦书等弟子们愣在了原地,看着老师刹那消失不见后空荡荡的座位。
一道老者严肃铿锵的话音,响彻兰舟渡。
“速去通知墨池学馆!下山的墨池学子……你们小师弟出事了!”
李锦书一惊,顿时十万火急的奔去墨池学馆……
……
望阙北部,这一季的秋风本是南风。
由南吹到北。
而在今日,独幽城与大离王朝之间洁白壮观的万丈云海上。
却有北风呼啸。
有一袭白色儒衫洞穿云海。
破碎无数白云,惊恼了不少云海驻留散步的天志境乃至金丹境修士。
然后当隶属一座座大仙家的他们皱眉看向那个横冲直撞的倩影之时,嘴边的话语顿时又咽了回去。
竟是第六境大能的元婴远游!
且还是十分罕见的元婴女修。
话说望阙洲什么时候多了一位这么年轻陌生的元婴境女修……
九天云海之上。
让无数修士噤若寒蝉惊疑闭嘴的那道倩影,逆风南下。
女子无瞳,眸子雪白,直视前方。
那人在竹林小院与她牵手,那时一身墨色的她回眸,与他的平静目光对视。
他说。
芊儿一千里。
他笑说。
不准教我做事。
他还又说。
朱幽容,你喜欢写字,喜欢养兰,喜欢忘课……这很好,能明白自己喜欢做的事,克服险阻,投身其中,这很好很好。
但是,本公子要说但是。
但是生活里还有很多很多其他事情你也要去认真面对,也要去笑着尝试,就像你说的日子悠悠,修士大能也得过平凡日子。
幽容道友,你不能为了一个爱好,而荒废了周围其他有趣的风景。
就像我喜欢写字,但我也喜欢诗书经义,喜欢美人美色,也喜欢美景良辰,喜欢好吃懒做摘藤鹰兄黄瓜,也喜欢早起浇水东篱锄田……好吧,弹琴有些例外,但我也在努力尝试。
幽容道友,你以后出门勿要匆匆忙忙再忘束胸了。
以后写字闲暇,可以赏赏花圃风景,多关心下某个小小书童,莫让那丫头寂寞浇花,无人问津,性子越蛮越野。
可以多去看望下某个古板难处的板脸学生,和她多聊聊心事,让她别一天到晚绷着张脸,少女年纪要多笑一笑。
你也勿要再偷懒摸鱼,忘记时辰,要调整好生活作息……好好接回率性堂与正义堂的书艺课,学子们心里其实更想让你这位温柔先生教导,而不是某种意义上的抛弃……
“啊啊啊啊啊——!”
此时此刻,万丈云海上,一向温文尔雅的雪目元婴女子突然仰首一声长啸。
震灭千里云海。
那人最后笑语。
幽容道友,汝勿要再痴于眼前某一物……或某一人便执怮不拔了。
吾今以此言与汝永别矣。
第五百三十章 今日秋气飒然,宜杀人(一)
赵戎觉得这很可能是他此生最后一次在归面前硬气了。
其实就在一炷香前,在那座竹叶掉尽的竹林小院里,他就该死了。
但是挺神奇的是,一个小小的‘意外’下,他竟然活到了这里。
这就是主角光环?本公子终于体会了一把这种待遇了?不过……能不能给个大全套,天降救兵之类的,直接把那个身后索命的老家伙一套带走了?
此刻,大半身血衣的赵戎独臂扶剑,大笑喘气,他只身奔跑在幽暗沉闷的墓道里。
就在不久前,他和归说,他要活着。
然而眼下,赵戎身处之地,是大离先帝刚刚入陵的森严皇陵。
“呵,也不知道这皇陵的质量怎么样,能挡那个老畜牲多久,呼呼呼……我是靠那些皇陵工匠们的机关术和地图进来的,那老畜牲没有特定机关术,又过了特定的申时时段,想入陵难度大增,只能硬闯……咳咳,呼呼呼——!”
他咧嘴笑了笑,飞奔间呼吸却是愈发急促。
喘气之时,嗓子深处发出了像风箱一样的声音,中途还会偶尔剧烈咳嗽几声。
归忍不住道:“喂,你没事吧?”
“废话,我这像是没事?咳咳咳……”赵戎点头笑骂,可是却笑着笑着又低头剧烈咳嗽起来。
他想抬起右手捂住嘴,然而旋即便意识到右臂已经永远留在了那座竹林小院里,又是断臂后恍恍惚惚的幻肢感误导了他的潜意识。
然而等赵戎反应过来这些时,却已经迟了,右臂断肢处前探的动作,让狂奔中的他身子一个踉跄不稳。
“砰——!”
年轻儒生失去身体平衡,重重跌倒在冰冷坚硬的墓道地板上。
这地板砖也不知是凿取自何处的岩石,黝黑寒冷,凉意渗骨。
赵戎右脸贴地,眼睑痛的抽搐发青。
“呃……啊。”他额头抵着地,同时一只手撑起身子,勉强保持平衡的站起。
就在这时。
轰隆——!
轰隆——!!
伴随着某声巨响,赵戎只觉四面八方的墓道,像是高空中的一根细细钢索,被烈风吹动的震颤不已。
他连忙探出左手,捏抓着旁边的墙壁,在墙上印出了个血手印来,身子勉强保持住了平衡。
然而头顶上,灰尘与碎石子窸窸窣窣的掉下,不时的砸在他的头上,睫毛上,鼻子上……
整座皇陵从赵戎进入后不久起,便是如此,每隔一段时间,它就像是被某个‘不可知的巨兽’用蛮力冲撞撼动,如此这般‘地动山摇’一次。
稳住身形,继续扶剑前奔的年轻儒生,回首笑着骂咧:
“追你爹啊追,这么急着进来认祖归宗?”
这是某个毁容老儒生在尝试以力破除皇陵外的禁制,而且听声音,赵戎发现这动静是一次比一次大,也不知道这座皇陵能撑住并阻挡那老畜牲多久。
“他娘的,归,听那些工匠们说,这皇陵的法阵禁制好像是按照防御天志境修士的标准修建的。老天爷挺不给面子的啊,本公子天命之子的运气好像还差了点。这金丹境修士铁了心要闯的话,皇陵好像挡不了多久。”
剑灵出奇的平静,“你知道就好,而且人是活的,机关又是死的,这个老畜生要是想当只苍蝇,估计能很快就找到缝隙钻进来。”
赵戎脚步不停,甚至跑的愈快了,穿梭于一条条令外人眼花缭乱的黝黑甬道上。
似是有目的地般,朝着皇陵深处的某个地方跑去。
狂奔间,他独臂扶着剑柄,胸膛剧烈起伏的喘息着,而失血过多的苍白嘴皮子却依旧继续咧起,丝毫听不出沮丧:
“本来今日是来皇陵救那些陪葬妃子的,那曾想现在竟然是在这里逃命,哈哈哈这命运的大起大落,真他娘的刺激。”
年轻儒生吐出一口血水,抹嘴继续喘息道:“不过话说回来,要是没有这座皇陵暂时给我挡一挡,就算有幽容的‘一百里’,本公子现在估计也已经死翘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