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他的大离。
少年眼睛盯着下方犹豫的侍卫,顿时上前一步,发出一声有些不满的鼻音。
后者们顿时一个激灵,只觉得台上那个一身龙袍俯视他们的少年,配合着身后落日的余晖背景,竟然有一种隐隐神圣不可犯的威严。
他们顿时停步撒开手,让老御史恢复了自由。
“阙儿……”独孤蝉衣忍不住看了几眼他,心念一句。
张会之神色怔怔的看着李望阙。
“陛……陛下。”
若说之前独孤蝉衣和朝廷文武百官们对他的避之不及,纷纷退避的行为让张会之在默默安慰他自己“他们也是迫不得已”的同时,还是不禁一颗心冷如严冬。
那么现在老御史和小皇帝接连为他站出坚持某一种公道的行为,便如同万丈冬日的暖阳,融化张会之心头的寒冰。
他突然觉得为大离社稷、为陛下伟业承受的那些煎熬内疚与巨大牺牲都已经值了,哪怕现在看来,还是失败了……
这消瘦儒生看向李望阙的目光不禁柔和起来……
语落,李望阙没去在意其他目光,也不知道有些人会如此多想。
此刻他心里略微松口气,也不去看下方口呼万岁的老御史,和眼神复杂的张会之。
李望阙直接转身,朝平静到冷漠的赵灵妃行了一个帝王的谦逊之礼,这是赵先生教过他的,即使对于山上人也要不卑不亢,哪怕是……对赵先生他自己。
此刻吸引了台下无数道目光的龙袍少年,仰头看着她,诚恳道:“赵姐姐,赵先生经常与朕提起你,你与他说的一样高,一样……温柔守礼善解人意。”
赵灵妃已经从赵芊儿那儿知道了李望阙和赵戎的‘露水师生’关系,此时她闻言摇摇头。
她已经说过了。
可是,李望阙却坚持道:
“赵先生不会骗我,赵姐姐,朕想,今天这会不会是一场误会,是不是可能误会了张先生。”
小芊儿冷笑,赵灵妃平静看着龙袍少年。
后者的平淡目光让李望阙不禁有些害怕,但他还是语气有些疑惑道:
“你们刚刚问他赵先生在哪,难道是赵先生与张先生私会后没回去吗?两位姐姐勿急,朕与你们一起问问他。”
并不知道张会之做了何事的少年语气歉意,“抱歉赵姐姐,张先生性子倔,可能受冤枉了便赌气不开口……”
“离皇说的好,确实要问问,小女子也要问问他!”
场上突然响起一道陌生女子的沙哑嗓音。
众人一愣,旋即一惊!
视野中,高台上李望阙与张会之的身旁,倏然出现了一道陌生女子的身影。
女子一袭宽大儒衫,身旁有‘风’拂起衣摆,衣袖飘飘。
她秀美如兰的面容上,是一双漠视众生的雪白眸子。
“儒修元婴!”木槿忍不住惊呼出声,“这是一具出窍元婴!”
独孤蝉衣等人闻言亦是一惊。
好家伙,今日已经现身一位二品武夫了,眼下竟然又来一位元婴境大能,还是一位这么年轻的女子儒修,比不久前来过一趟大离的孟先生境界都高……
这……也是来找那个赵子瑜的吗?
独孤蝉衣杏目圆睁,忍不住吸气打量台上气质独特的儒衫女子,咀嚼了下她的冰冷话语。
“阙儿!”独孤蝉衣猛转头,顾不得木槿阻拦,两手牵高两侧的礼服衣摆,急忙跑上台去。
她伸出手臂将李望阙拦进怀里,用力把他从张会之与气势汹汹的朱幽容中间拉了出来。
独孤蝉衣朝朱幽容道歉道:“抱歉,张会之惹的事情与我大离皇室无关,与阙儿无关,陛下还小,童言无忌,勿要当着……对了,这位阁下也是来找张会之讨要夫君的吧,你们随意,哀家与手下之人决不妨碍阁下们。”
说完,情急的她便拽着李望阙下台去了。
只是独孤蝉衣没有看到背后的台上,在她某句下意识的话说出口后,气氛突然安静了些。
也是来……找张会之讨要夫君的……
朱幽容:“……”
赵灵妃和小芊儿:“……”
李白抱着剑,不动神色的侧目打量了下神色憔悴、嗓音像是哭沙哑的朱幽容。
汉子忍不住两指摸了摸他略带胡渣下巴,感觉……某个臭小子真是越来越有出息了。
李白略微暼了眼儒衫女子某处波涛汹涌之地,连身形模糊的雪眸元婴形态,都遮掩不了它的海纳百川……
好家伙,小姐和芊儿的软饭还不够,这是要再来个碗大的软饭?格局大了……汉子暗暗点头,不过想到此时危情,又收敛了表情。
一旁,赵灵妃与赵芊儿也默默看了看这位匆匆赶来和她们一样急的朱先生。
赵灵妃抿了抿唇,她是有白先生携助,才从太清府这么快赶到这里,而这位夫君学堂的女先生,竟然直接元婴出窍,肉身法宝都没带……
对于一般的元婴境修士而言,这样做是挺危险的,绝不是这类大人物的谨慎选择,一般是十分火急才如此。
撞上了二女和李白打量的目光,火急燎燎赶来的朱幽容像是被泼了盆凉水,熄火冷静了些。
她下意识的垂眸,似是在仔细端详身上服饰,然后抬手牵了牵元婴幻化的衣角,像是习惯性的整理了下儒生仪容。
旁边的小芊儿看了看小姐的面色,又看了看似乎有些尴尬的朱先生。
少女抿了下唇,忽然出声解释起来:“书院方面重视戎儿哥,朱先生是书院师长,跟晏先生一样,也在他身上留了一道防身的后手……”
小芊儿说着说着,眼睛忍不住红了些,闭目低落自语:“……后来……两位先生的后手戎儿哥全给了我……是芊儿没用……小姐,某种意义上,也是朱先生救了芊儿,应该是书院那边得知了后手被触发,朱先生代表书院匆匆赶来的。”
赵灵妃认真听完芊儿简洁的解释,轻轻点点头,抬目看了眼儒衫女子,轻轻唤了声“朱先生”,又轻轻道了声谢。
朱幽容有些僵硬的脸颊上,努力露出了一点笑,她点点头,朝她们严肃道:“书院其他人马上就来,我收到消息后,先走了一步。”
双方算是了了打过了招呼。
随后,朱幽容转过身,避开了二女的目光。
她深呼吸一口气,重新目光冷冷的注视着张会之。
她认识他,就在那座竹林小院里。
下一秒,朱幽容的声音震彻全场,她继续道:
“但是离皇陛下刚刚说冤枉了他……”
努力压下因杀心难抑而抽搐的唇角。
“滑天下之大稽!”
李望阙与老御史怔住,众人纷纷侧目。
第五百四十九章 张会之的三次死亡
朱幽容一番反驳呵斥,震住了全场。
她在书院内本是温婉优雅型的女先生,往日淡泊宁静,生活率性雅致。
是那种任何学子请教问题她都会耐心倾听笑着细声细气回复的女老师,受大多数学子喜欢,且他们都容易下意识的觉得自己是被朱先生看重的那一个,是最特殊的那一个,并且渴望亲近她,虽然事实可能并不是这样……
然而从这一点也能大致理解,为何赵戎之前在学堂与学馆里让不少男学子们看不顺眼了。
因为自从赵戎来到学堂后,他们突然发现原来朱先生的书艺课上最特殊的那一个不是他们。
就像学生时代,你坐在台下看着某个同学轻松上台去找老师请教问题,结果最后让老师请教了他问题并且互动亲密一样……
但是说这些并不代表朱幽容好说话好欺负,那只是因为她还没有认真罢了。
而此时。
朱先生认真了。
她不依不饶,直视被独孤蝉衣拦抱住的李望阙:
“离皇陛下,你可知你想维护的这位‘张先生’,在来参加这庆典前,都做了些什么?这魑魅魍魉净行那鬼蜮之事,封禅大礼他毫不出力,现在庆祝大典却跑来凑热闹。”
往日温柔娴雅的书院女先生,此刻化为了一位严师,即使是山下权势帝王,也得乖乖听教挨先生板子。
朱幽容素手指着张会之,“离皇陛下、太后娘娘可知,为你们尽心尽力操办封禅大典的那位赵子瑜赵先生现在在哪儿?”
李望阙和独孤蝉衣愣神对视,“先生是说……”
朱幽容甩袖,负手而立,盯着张会之一字一句道:“就是这个不怀好心的畜生勾结贼子,以饮酒为由将信任他的子瑜骗到了住处,子瑜带着芊儿姑娘欣然去赴会,遭到了提前埋伏好的老贼袭击,毫无防备下,身陷险境……”
女子深呼吸一口气,嗓音更加冷然:
“临危之际,子瑜帮助芊儿姑娘逃出,他……他自己却身陷绝境……至今也下落不明,呵你们现在知道灵妃姑娘与芊儿姑娘为何气势汹汹的来找这畜生‘讨要’夫君了吧。”
“我……我……”张会之嘴唇嚅动。
朱幽容看着张会之,义正言辞,“你什么你?你竟还有脸站在这儿庆祝子瑜辛苦举办的封禅大礼!?如此小人,卑鄙无耻下流至极,你也配读圣贤书?吾真是羞与你同为儒生!你将这圣人门生的儒衫脱下!不要再污了我的眼!”
她越说越难抑情绪,扬起玉手,恨恨一挥,隔空一巴掌朝张会之甩去。
后者毫无还手之力,直接在空中腾转十数圈,狠狠坠地。
身上儒衫头巾被朱幽容身畔的‘快哉风’刮成了一根根碎布条。
他趴着地上,披头散发,半边脸臃肿,满嘴血水,一地的碎牙,身上仅剩的白色里衣亦是脏兮无比。
再也不复往日那个整洁干净的严谨儒生形象。
全场寂静。
见闻这位朱先生铿锵有力的话语和张会之心虚解释的表情,众人沉默了。
也终于明白了今日到底发生了诸事的起因。
有人恍然有人冷漠有人解气,有人难以置信,也有人神色复杂。
李望阙突然感觉拦住他腰的那只玉臂力道松懈了下来,一推即开,但是此刻的他已经顾不上去在意母后反应了。
这位大离幼帝震惊的转过头,看着正努力爬起来的张会之。
他打破了场上寂静,小脸无比认真道:“张……御史,这位书院先生说的是真的吗?你……背叛了信任你的赵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