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实，你说的有道理，但你忘了还有一个可能：地下有坑。”戈工道说道：“如果是从下面挖，地表就有可能下去。”

　　“这里有什么好挖的？我听说修建魔晶厂的时候已经把这片地全都翻开整理过了，厂房和运输地面都是加固过的。我相信这下面不会有值得挖开的宝贝。”

　　“你可说不清有些人脑子是怎么工作的。干这行儿，最好早点准备好见识奇葩人、奇葩事。”戈工道看了看周围，说道：“咱们的主要目标是隔壁的废弃厂。如果你觉得地面有问题，咱们就往北移动一下，避开下沉的区域。”

　　“我也是这么想的。”

　　庄续腾扛起梯子，两个人多走二十米，重新找了个墙头。戈工道率先爬上去，探头探脑查看了一会儿，确定没人，便用钳子剪断铁丝网，向左右拨开，然后用胶带将它们暂时固定在墙头，这样就空出一段没有障碍物的区域。

　　双手抓住墙头，双脚轻轻一蹬，戈工道翻上墙，跨坐在上面，向下面勾勾手。庄续腾轻巧地爬上梯子，在最顶端向上伸手。

　　“别忘了绳子。”戈工道提醒道。

　　“在我另一只手里抓着呢，我没忘。”绳子一头被庄续腾抓着，另一头绑在梯子顶端。

　　两人紧紧抓住对方手腕，前面一使劲，后面的人也坐上了墙头。随后他们用刚刚提到的绳子将梯子提上来，翻过围墙，放到另外一边。正准备要下去，戈工道突然说道：“不对，这里好像有人。”

　　一听这话，庄续腾的心脏都快停跳了。他左顾右盼，眼神扫过废弃建筑的每一扇破门空窗。这时，一个情景在他脑海中生成：从某个他没能注意到的阴影里走出来许多人，他们大声呵斥着，并用手枪向他开火。

　　不，这不是实际发生的！庄续腾咽了下口水，将思绪从想象力营造的幻觉中拉回来，然后集中精神。

　　他并没有发现动静，废弃工厂在他们这一面有一高一矮两座建筑，高的有三层，矮的就是个大平房。两座建筑都已经破损不堪，别说木门或者玻璃了，就连门框窗框和全部墙皮，都已经消失不见。

　　废弃的建筑就像骷髅头，那些黑乎乎的窟窿都散发着阴森和令人紧张的气息。排除这个气息，庄续腾的确没发现值得注意的东西。他皱起眉，开始第二遍侦查。

　　“哈哈，吓了一跳吧？我唬你的。”戈工道拍拍他的肩膀，随后从墙头滑下去，踩住梯子，找稳落脚点。“下来吧，注意脚下。奈客，我这是让你别太紧张。”

　　“这种玩笑并不好笑。”庄续腾很无奈，但也没法多说什么。他学着戈工道的姿势，踩着梯子从墙上下来，双脚接触地面的时候便觉得踏实多了。可也就在这个时候，他发现了异样。

　　就在围墙与梯子的下方，几块水泥砖碎片中间，一截烟屁股显露出身形。庄续腾走过去将它捡起来，手指轻轻一捏，便说道：“道哥，这里有人。”

　　“给我看看。”

　　庄续腾把烟屁股给他，同时说道：“它是干燥的，昨天夜里全市下过雨，因此这个烟头只能是今早之后扔下的。如果再把雨后积水考虑进去，它被丢下的时间还要更晚。”

　　“的确。这是三星牌老烟，便宜货。你觉得……”戈工道还没说完，就见他耳朵转了转，立刻警觉起来。

　　庄续腾也听到微弱的脚步声，应该是两双皮鞋在水泥地上拖拉着行走，发出“啜喇啜喇”的声音。有人过来了，他们正从南面的废弃厂房那边走过来。

　　爬回去肯定来不及，两个人必须尽快躲躲。他们同时向对方做出噤声、放轻脚步的提示，然后一人一手梯子，尽可能快步且还要轻手轻脚地流走。

　　二十米之外就是废弃的厂房，没有门窗阻隔，两个人赶紧躲了进去。废楼的黑暗吞没了他们的影子，就在同一时刻，两个叼着烟、散着步、腰里别着电棍的巡逻人员走了过来。

　　庄续腾和戈工道倚着墙，慢慢坐到地上，缓缓放下手里的梯子。楼里面有许多垃圾，这个时候必须特别小心，不能碰到它们，不能发出一点声音。

　　两个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很清楚他们来不及掩藏围墙上铁丝网的那个缺口。巡逻的人员只要朝那边看上一眼，立刻就能知道有人溜了进来。可现在他们没有办法补上这个漏洞，只能祈祷会有幸运关照。

　　戈工道咬着舌头，两根指头捏着提包拉链，将它轻轻拉开。他缓缓抽出两根黑色的短棒，将其中一个递给庄续腾，然后指了指棒子侧面的按钮。

　　电棍，庄续腾手边唯一的武器。戈工道给他打手势，大意是：若外面的人发现问题，他们就冲出去，将两个人放倒，然后用梯子快溜。

　　除此之外，他们暂时也没有更好的办法。这时。外面巡逻的两人走近了，他们的脚步声清晰可闻，他们的对话也完完整整飘进耳朵里。

　　“我还是那个意见，狗比猫好。咱们这儿的问题从来就不是老鼠，而是毫无意义的巡逻。”

　　“啊？你对巡逻有意见？难道你不喜欢出来遛遛腿、伸伸懒腰？”

　　“有什么意思？出来了反而不让抽烟。”

　　“你这个烟鬼。地下已经被你弄得乌烟瘴气，你还不够过瘾啊？”

　　“都怪平克斯那张脸，我一看到他，抽烟都抽不舒服。”

　　“你小子就是个刺儿头！明明有专门的抽气室，可以把烟气都排空，你偏不去那边抽。什么地方不让抽烟，什么地方有你。要我说，平克斯一点都没揍错你。”

　　“去你妈的！那抽气室是什么地方，嗖的一声就能替我把烟抽完了！不行了，我得抽一支。”

　　“操！就在这儿抽完，别回去又被发现。”

　　打火机的金属盖发出清脆的啪嚓声，刺啦刺啦之后便听到猛吸一口的声音。巡逻的人和偷偷溜进来的两个人就隔着一堵墙。外面的两个闲得用脚踢碎石和垃圾玩儿，里面的两个紧张得咬牙切齿，手里紧紧攥住电棍。

　　那人的确是烟鬼，只用十秒多就抽完了一支烟。他在墙上捻灭烟头，随手从空窗扔了进来。烟头就落在庄续腾前面不远处，上面的残存商标印记很容易辨识，正和墙角那只烟同一个牌子。

　　“咳咳，这下总算舒服点了。咱们快走两步，按点儿回去。”

　　“让我说你什么好？你要是能多注意一下，别整天惹平克斯不高兴，就能少扣点钱。”另一个人说道：“多拿点钱，你也能买点好烟。这老叶子烟，味道太呛了。”

　　“这叫做辛辣的芬芳，你懂个屁！在帮派里混，就是要混个开心爽快才行，我就瞧不起平克斯那厮的嘴脸，充什么大个啊？”

　　“行了行了，别再说这话了，免得让他听见。”

　　“哼！好在快要干完，咱们就可以不用在这里当看家狗了。我得给六哥说一声，争取能安排我到黎明区，那边好玩得紧！”

　　“唉，你啊……”

　　两个人的声音渐行渐远，戈工道偷偷站起来，探出窗口瞭望。等他们转过墙角远去，他长出一口气，对庄续腾说道：“呼……吓我一跳。你表现不错，反应挺快的。”

　　庄续腾笑了笑，说道：“听起来那两个是帮派的人？”

　　“的确，是帮派的混混。我看他们可能是鬼火帮的。”戈工道指指自己脖后颈，说道：“鬼火帮的人好在这里用荧光材料纹个骨头架子，我看到一点儿迹象，不能完全确认。”

　　“帮派的人怎么会在这里？他们怎么把废弃厂子给占了？”

　　“不知道。这挺奇怪的，鬼火帮一般在城东那边活动，比如黎明区和老枢纽区，他们都占了大半个城区之多。他们很少来西边的工业区，这里是机车帮的地盘。”

　　庄续腾不太清楚帮派的分布，在这个话题上开不了口。

　　“道哥，咱们接下来怎么干？”

　　“既然知道他们在这里，那就更小心一些。没必要和他们冲突，只要做好地形侦查就行。”道哥看了看周围，说道：“你跟着我，咱们先把这些旧建筑摸一遍。”

第20章 翻来覆去

　　拿人钱财替人办事，工作要尽心尽力，要对得起别人支付的欧元。

　　根据相同的道理，既然劳动是有价值的，那就不该白白给出去。放在雇兵身上，便是“不要做委托以外的工作，除非对自己有好处。”

　　委托要求他们对废弃厂区进行踩点侦查，弄清这里的布置，看看都有什么人。委托从未要求他们清理这里的帮派，或者与帮派发生任何冲突。所以，庄续腾和戈工道一直保持潜行，只负责看、听和记录，绝不暴露自己。

　　他们很快认识到这里并非在拆除，有人在废弃的厂区内进行某种建设工作，而且肯定不是鬼火帮在工业区的基地。鬼火帮全都集中在西侧的旧车间，那里有个一百多米长、五十米宽的钢铁棚屋。

　　里面原本的生产流水线全都被拆除并卖掉，只剩下一部分废旧部件像垃圾一样堆在角落，仿佛小山一样。鬼火帮的三十多个人就在垃圾山旁边搭建起临时营地，他们的帐篷破破烂烂，满是补丁，东拼西凑的零件让它们勉强维持着摇摇欲坠的感觉。鬼火帮这么穷吗？这些帐篷怎么感觉像是从流浪汉那里抢过来的……

　　似乎帮派也不好混。

　　毕竟帮派并不是这里的主人。

　　就在垃圾小山和帐篷的边上，占据了棚屋大部分地方的是一个向下的斜坡，尽头是一个带齿轮边框的精钢大门。这是通向地下设置的出入通道，其宽度足够让两辆大型货车并行通过。斜坡的地面经过加固，用来承载巨大的重量。可是即便如此，庄续腾还是看到了其表面的损坏，从花纹看，应该是被装载了重型货物的履带车反复碾压造成的。

　　“的确，还真是履带印……这你也能看得出来，你的眼睛真好使。”戈工道收回镜子，向庄续腾点点头表示佩服。

　　他们两个人已经基本逛遍了地表的建筑物，除了鬼火帮驻扎的这个棚屋之外，其他建筑全都处于废弃状态，很明显没有什么价值。鬼火帮对那些建筑也兴趣缺缺，甚至没有安排人员驻守。

　　趁鬼火帮松懈的机会，两个人摸到棚屋这里。他们在屋外的垃圾堆旁边躲藏，将一片镜子粘在电棍上，利用镜面反射进行观察。现在是下午，天空虽然有些阴沉，但光线足够双眼使用。鬼火帮也没有在棚屋内使用照明或者生火，所以镜面反光的风险非常小。

　　不到巴掌大的小镜子，每次能够看到的区域有限，幸好庄续腾善于记忆图案。每次看一片，用心记住，然后将它们拼起来就是一副完整的地图。

　　“画的真不错。”戈工道凑过来看了两眼，说道：“你很适合做侦查员。”

　　庄续腾没理他。别看他手下画得飞快，其实心跳得更快——他在作画上的专注完全是为了缓解偷偷摸摸的紧张。三十多个危险的帮派成员就在隔壁，已知他们有电棍、刀具和弩弓，至少七个人身上带着枪包，很可能还有更多的枪械隐藏起来。一旦他们被发现，人数、火力等方面都将处于绝对劣势，他只可能因为比戈工道体型小一些，少挨几下、晚死一会儿，最多也就这样了。

　　在这种情况下，紧张是必然的，但是决不能慌乱。庄续腾努力将紧张转化为兴奋，将其凝聚到笔尖上。

　　“你从哪里学的绘画？看起来就像是一些电器说明书里的图纸似的。”

　　庄续腾的绘画能力来自两个方面：小学时期总和不超过20堂的美术课，如同拍照一样的图形记忆能力。当他完全专注的时候，根本就不是在绘图，更像是临摹。

　　将棚屋里面的图像“投射”到纸面上，然后再描一下轮廓，这就是他绘出来的图。如果看比例尺、位置关系和精确程度，他的画完全没得挑。

　　但是他的画里完全没有技术，更不要提感情了。

　　庄续腾也想过用这种记忆能力去画画挣钱，可他根本没有真正的绘图技巧。就算他能记住所有细节，甚至将这种印象“投射”到画纸上，可他没法用手中的将其重现出来。后来他也想明白了，自己画得再好也只是重现，肯定干不过“照相”技术。

　　对于人像，他的水平只是比画火柴棍小人强一些。

　　“快画完了吧？”戈工道又在旁边低声说道。

　　“道哥……”庄续腾灵光一现，问道：“你是不是很紧张，所以才话多？”

　　“的……滚！我担心你太紧张，说话让你放松一些。”戈工道轻哼了一声，说道：“咱们把这里画完，就算完成侦查了。委托就只剩下投石问路了。”

　　“还有地下的部分呢。”

　　“你还真敢想！你准备怎么干，用电棍打趴下里面那三十多号人，然后解决掉地下通道里面不知道还有多少的其他人？哦对了，你顺便将履带车也扔出去吧，那才显得你厉害啊！”

　　“道哥，你别笑我了，我可没本事从正面进去。”庄续腾画完最后一点图形，搁下笔说道：“道哥，我有个想法：这地下设施会不会通到魔晶厂？”

　　“魔晶厂？怎么可能……”戈工道突然一愣，眉头微皱，点点头说道：“的确，是有这个可能。那段下沉的地面，下面很可能就连接这里。”

　　“那你觉得从魔晶厂那边找一找，是否能找到……”

　　“先别说了，咱们翻墙回去，那边好说话。等等！”戈工道一手按着庄续腾的胸口，另一只手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同时指指棚屋里面。

　　屋里面传来一阵骚动，不少鬼火帮的混混开始大呼小叫，一声声“平克斯大哥”的称呼夹杂在里面。众人的声音乱了一会儿就被叫停，只剩下一个稍有些尖利的声音对他们说教，这个人肯定就是“平克斯”了。

　　庄续腾再次举起棍子，用镜子朝里面瞄了一眼，立刻就找到了平克斯。那家伙太显眼了，一个又瘦又高的男人，脑袋上顶着粉红色的头发，不知道用了水泥还是发胶，固定成三个朝天竖起的三角形，就像天线似的。相比之下，他在嘴唇和耳朵上打洞，挂了一排圆环和两排钉子，就不那么引人注意了。

　　最近这两天，受到粉红色骷髅的影响，庄续腾对粉色特别敏感。说不上是厌恶，但就是觉得特别刺眼，完全喜欢不起来。

　　“看看你们的样子，一个个吊儿郎当的，我看你们都快长虱子了吧？”平克斯朝地上啐了一口，然后说道：“打起精神来！今天很重要，绝对不能出错！”

　　这时便有人知情知趣地说道：“平克斯大哥，有什么事儿你就说，我们绝不让事情砸在地上！”

　　“今天夜里会有重要的设备和货物运进去，上面交代了，必须做好保护，不准任何东西打扰。别说是闯进来的人了，就算有只蟑螂跑进去，我也没法交代！”平克斯说道：“不管是谁做不好，他的脑袋就得搬家。哼，我也好受不了，能不能活下来都两说。所以为了我自己的小命考虑，谁要被我逮到有问题，我就先毙了他！”

　　说罢，他就掏出影从手枪套在两根指头上。估计那手枪的来路不是很正，影从的副作用让他龇牙咧嘴。他也不避讳，使劲跺跺脚，麻痹一下痛感，然后朝天开了一枪。

　　咚的一声，灰色的鬼影能量弹撞在钢制屋顶上，凿了一个小洞。尘土扑簌簌掉下来，砸得好几个混混直缩脖子。

　　“不好好干就等死！”平克斯恶狠狠地说完，见众人都听清楚了，便开始画肉饼。“今天、明天和后天，这三天都要警醒点儿！如果能顺利干好，上面也说了，每个人都有奖金，至少六百欧！”

　　下面有人嘀咕：估计一半以上都被平克斯放腰包里面了吧？

　　“另外，髅爷说了，表现最积极、最突出的那个，可以去虎童大厦玩一次，帮里出钱。嘿嘿嘿，我就知道你们一听到这个就竖起耳朵，都给我把注意力放在正确的地方！另外，我个人也会出钱，让一个兄弟去爽爽。诶，别说我没照顾你们喔！”

　　懂了，他上下其手贪污的数量比之前预想的更多。

　　“不管你们用上面还是下面思考，最重要的是行动起来！现在，我来安排任务，每个人都要守好一片区域……”

　　听到这里，戈工道赶紧招招手，两个人从垃圾堆的阴影里爬出来，蹑手蹑脚离开。再过一会儿，鬼火帮的混混肯定会分散开，监视整个废弃厂房，那时候就难走了！

　　这是最后的机会，也是最好的机会。两个人赶紧找回梯子，一路小跑来到西墙。这一次，庄续腾先爬，戈工道殿后。两个人坐在墙头，把梯子拽起来，便回到了魔晶厂那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