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迷糊糊之间,易书元好似能感觉到阳光挥洒在山上,照耀在他身上,犹如一层轻柔但温暖的纱,又好似婉转流动的水,在那如纱似水之间微有跳动,又恍如点点模糊的火。
易书元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种感应,但在这体感依旧偏寒冷的时节,此刻的他只觉浑身毛孔得以舒展,颇为惬意。
“唧唧~”
一声鸟鸣将易书元从迷糊的清梦中惊醒,他寻着声音转头看去,发现母亲陈氏的坟包后面不远处有一小片苦竹,此刻一根有些弯斜的细竹上飞来一只小鸟。
小鸟落到了苦竹枝头,压得苦竹上下晃动,竹叶上的露珠丁零当啷往下落,仿佛一场细雨。
易书元下意识就被小鸟吸引了注意力,它黄腹蓝背,脖胸带翠,眼侧羽白双目明亮,就这么挂在竹枝上一晃一晃地盯着易书元看。
小鸟叫了两声,啄了啄脚下,然后又张嘴叫了几声,声音清脆悦耳灵动非常,仿佛能带动易书元心中点点涟漪。
易书元静静地听着,十分享受这种感觉。
嗯,像是画眉。
这么想着,易书元的顽皮劲忽然上来了,比起这一世的浑噩过去,上辈子的一切却历历在目,自然也包括曾经热爱的事物。
易书元轻轻抬起右手,用袖子挡住鼻子以下的脸。
“唧唧,啾~~~~唧~”
口技毫无生疏感!
而在那苦竹上的小鸟这会反复跳了几下,然后也跟着叫了几声,脑袋左转右转,似乎在寻找着那个忽然出声的同伴。
“唧啾啾~~~”
这次的声音和小鸟自己刚刚落下的声音不能说一模一样,那至少也在同一个音色和调子上。
顿时,苦竹上的小鸟跳来跳去,它似乎十分纳闷,东张西望一会之后仿佛受到了些惊吓,就振翅飞走了。
易书元想来,这声音必然是透着类似询问的情绪和意义,本以为还能再逗一逗小鸟,没想到它直接飞走了。
“哎!”
易书元轻叹一口气,但脸上却笑容依旧,他忽然觉得不无聊了,他忽然觉得心情开朗了,他忽然觉得自己的一些焦虑都淡了,忽然找回了最初的那一份乐趣。
易书元只觉得现实有趣又好笑,不由地想着:易书元啊易书元,曾经你抑郁寡欢,只觉得梦想与现实遥不可及,只觉得环境浮躁内心浮躁,那么现在呢?
少了繁杂,少了争吵,也少了压力,少了键神键圣,这不正是自己想要的环境吗,在这也没人和我卷呀!
那我还在这惶惶不可终日,岂不是叶公好龙?
这段时间没有手机没有网的,也不是不能活啊!
换一种角度,这熟悉历史之外的世界,这天地间,有多少新鲜事物等着我去看?
有多少未被污染的美丽风光等着我去游?
在这里我又能创作出何种作品,并一展技艺,或许传遍天下流芳百世?关键是取悦自身!
若是我能回去,将此世种种故事呈现给千千万万的人,又会碰撞出怎样的火花?
这一刻,易书元只觉自己逐渐卸下内心负担,找到了自己的方向,心思也变得兴奋且愈发活泼起来。
这里当然会有这里的担忧,比如这一条路上可能碰到的危险,但这里自然也有这里的解决方式,用易书元的话说就是,别人能活,我不能活?
甚至,易书元内心那种别样的渴望也占据了上风,渴望能亲身遇上一些神鬼志异之事,渴望世间种种玄奇!
“嘿嘿嘿嘿,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易书元心情大好,迎着山林肆意大笑,更是在深深吸气之后放声大喊。
“久在樊笼里,复得返自然——”
“反自然……自然……”
山中余音回荡久久不散。
有时候困扰许久的心结,不过是欠缺一点很可能外人看来极为微不足道的点拨,本就天时地利的基础,再促成一点人和。
一时间,易书元只觉得身心自然,天地之色更显斑斓。
这一刻,心神蜕变!
书得看,元江县志也得整理编撰,说不定武功也能尝试性练一练。
明明有了目标,易书元却不急了,换成上辈子的他,这会肯定已经迫不及待,但现在他却并不急了,不光是他深知要做好准备不可盲目而动,也是因为他心中有一种明悟般的感觉。
我所想,我所欲,无人会争,也无人可争,普天之下只我一人!
……
良久后,心情大好之下的易书元似乎想去寻那一只画眉鸟,悠悠然踏着步子,在山中逛了起来,只不过山林繁茂,一只飞鸟怎么可能随便找到呢。
于是乎,易书元听到什么鸟叫声,不管学得像不像总会出声逗两句,引得其人所过之处,林中叽叽喳喳一片。
走着走着,易书元顿时收声,前方有个中年樵夫背着一小捆柴在另一条山道上前行,那樵夫驻足侧身,明显是看到他了。
易书元赶紧向着樵夫方向拱手行礼,这人可能就是他们村的,易书元认不全也不敢侥幸,可别让人回村说易家大儿在山上又疯了。
那边樵夫倒也是个讲究人,也向着易书元拱了拱手,才没好气地说道。
“我说今早上这山里叽叽喳喳这么吵闹,原来是你在这挑事!”
哈哈哈,这人果然听到了,易书元咧开嘴连忙笑着解释。
“兴之所至,和林间飞禽走兽嬉闹罢了,惹人发笑了!”
樵夫摆了摆手,背着柴走了,易书元可不敢再玩,折返方向开始往山南岗的方向走去,给父母坟冢除除草,今天他逛得有些远,得走一会了。
尽管易家二老的坟冢处前段时间已经被易书元和阿飞薅秃了,没有半根杂草,但春来草木青,芽长不停,易书元今天来又看到一些新长出来的。
第16章 溪石作新砚
“我说后生。”
声音遥遥传来。
已经走了一段路的易书元愣了一下,转身回望,发现那樵夫不知道什么时候也改了线路,朝着自己这边走来了。
诧异归诧异,易书元还是点了点头。
“这位老哥可是有事?”
樵夫背着柴禾走来,一手扶着后背一手擦着汗。
“打柴有些渴了,又忘了带容器,我方才见你带了竹罐,可还有水喝?”
易书元释然,露出笑容,停在原地等樵夫过来,然后解下腰间竹罐递过去。
“还有,拿去喝吧。”
樵夫面露喜色,接过竹罐就痛饮起来,直至喝到一滴不剩,才将竹罐交还给易书元。
易书元摇了摇竹罐,里面完全空了,他只能无奈笑了笑,但也没说什么。
“方才太渴,喝得有些急了。”
“一罐水而已,不值得说道。”
易书元收起竹罐就要走,樵夫也一起同行。
“后生是要去哪?”“山南岗。”
“哦那正好顺路,我们同行一段吧。”
易书元此刻心里很放松,或许是心境转变,也或许是身边这个人给他一种自然随和的感觉,总之第一次见面,边走边聊也还算融洽。
“你这后生倒是洒脱,大清早的上山做什么?”
“山中风景秀丽又有父母在侧,是个能让我暂时清静又能得安宁的好地方。”
易书元一边回答,一边很自然地顺手撑起一条拦路的小枝,让樵夫先过,这动作也不是第一次了。
樵夫双手勒着柴绳跟着,脸上带着一丝笑意。
“要别人说是来寻清静我还真不信,你这人倒是有点意思。”
听到这话,易书元能确定这樵夫不是西河村里的人了,否则不可能不认识他,本来刚刚还在想着一个村多少沾点亲带点故,他都不知道该叫啥,毕竟自己辈分蛮大的,这下不用多想了,便随口轻松地说着。
“老哥你这打柴也是意思意思啊。”
樵夫扭头看了看背后,后生是在笑话他柴打得少了。
“哈哈,开春时节,山中林木生长,常进山打柴的人可不会随便砍伐,山上捡些枯枝便可,万物枯荣当遵循其理,方可源远流长繁荣昌盛!”
“受教了,是在下孤陋寡闻了。”
易书元刚刚没想那么多,现在听了也明白有道理,略显尴尬之余也觉得这樵夫有点不凡了。
林间小鸟叽叽喳喳的依然叫得十分欢快,却一点也不烦人,吵闹跟随着像要一起加入了聊天话题。
很快山南岗已经到了,远远就能看到那两座坟包。
易书元到这脚步就缓了下来,樵夫也在此处放下柴禾坐在山石上休息。
见到易书元在小心翼翼地拔除坟冢附近的小草,樵夫看着看着便问道。
“墓中所葬何人?”
“正是家父母,早年疯癫迷失在外,离家多年未回,清醒时归来,爹娘已然双双亡故。”
樵夫点了点头,提起柴架子就背在背上,看起来是休息够了准备走了,临走回头看了一眼易书元。
“我有空路过这里,也会替你看看的,不过后生,以你这性子,将来若入官场,少不得污了这天性自然,怕是会不太顺心哦!”
易书元心中微微一愣,抬起头看向樵夫方向,他的心思还是有些敏锐的,其他倒还好,但这句话是正常樵夫能说出来的?
“我本也无心考取功名。”
听易书元这句话,樵夫笑着摇了摇头,瞧了他一眼没再说什么,背着柴禾,然后唱着山歌走了。
“伐木哟~~取薪~过人生~~~~一壶浊酒~~米三升~~~”
余音久久不断,环绕山间。
易书元缓缓站起身来,目送樵夫越走越远,低头看看腰间的竹罐,心中微有亢奋,不由浮想联翩。
不过心中虽然有着某种怀疑,但易书元终究还是没有拦下樵夫,更没有问出什么话,这种情况下,任其自然还是更好一些,大不了以后多来几次阔南山,应该还能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