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刻,和尚反人群而行,并且步伐飞快,远远望去的场面却让他微微愣神。
一群身披甲胄的军士纵马在街上横冲直撞,为首者手中扬着刀到处喊着,一家家酒楼一家家店铺冲过来,要么有官兵喊话,要么干脆有人进去。
很快就到了刚刚施舍过和尚斋饭的那个饭馆,那本来已经快关上的店门被踹开,军士和骑着马的将官推搡怒骂。
“起来,给我起来——”
那伙计一句话也不敢说了,而已经头破血流的掌柜的则挣扎着从地上起来。
“军爷,咱小本买卖,真的没有多少余钱了,求您行行好放过我们吧……”
“啪~”
马鞭在掌柜的胸口甩了一鞭,更抽得他身子踉跄几下。
将官尽量压抑着心中怒火,他知道这一家是有余钱的。
“这是你们的事,立刻拿出十两银子捐作军饷,没有钱粮食也行,违令者斩!”
掌柜靠着店门颤抖着说着。
“你们这哪是官军啊,分明是土匪啊……”
“找死!”
将官怒从心起,竟然直接“铮~”的一声就拔刀就朝着掌柜砍去。
只是下一刻,将官脸上露出惊骇的表情,心中有着忌惮和不可置信,他手中的刀砍不下去了。
一个和尚仿佛一下就出现并挡在了掌柜面前,就用一只手握住了刀刃。
“咯啦啦啦……”
角力之声中,和尚的掌心溢出鲜血,但他始终纹丝不动,只是抬头看着马背上的人。
这个将官无法和尚认识,过边关的时候,那些军士搜走他身上法器,在连水囊都要拿走的时候,是他出声阻止了。
而此刻和尚也明白,这一刀或许会砍中店家,但至多是皮外伤,吓人但不致命。
“我佛慈悲,都尉何必为难百姓呢……”
和尚放开了刀刃,将官也慢慢抽回了刀,他也认出了这个和尚,这个从大庸方向归来的南晏僧人。
这和尚不是普通人,能忍受边关盘剥,难道是细作?可若是细作,此刻为何要来挡这一刀……
或许将官心中自有定夺,只是不知为何,在这个和尚面前,将官有种辩解的冲动。
“和尚,你知道边军已经多久没有发过粮饷了吗?我们能怎么办?只能自筹!我们是边军,不能离开边关片刻!草原、大庸,时刻都虎视眈眈,若是草原人进来了,这里一个个不是身死就是为奴,你告诉我,我们能怎么办?”
将官左手用马鞭指着和尚咆哮着。
“你以为我想搜刮大晏百姓的血汗钱吗?”
和尚心中十分复杂。
“我佛慈悲,望都尉网开一面!”
将官不再多话,扫了一眼周围戒备的骑手,又看向那边的店家
“我告诉你们,我们也不多要,从今天起每月十两,交不出来这店也不用开了!今天便饶过你们,我们走!”
马蹄声中,店铺前的官军离去了。
掌柜的和店伙计自觉是捡回了一条命,对着和尚千恩万谢。
“谢谢师傅,谢谢师傅,您救了我的命啊!”“大师傅刚刚是我不好,是我有眼不识得真佛!”
“两位不必多礼,贫僧受不起!”
“这生意没法做了,明天我就把铺子就盘出去,谁爱做谁做吧……”
和尚伸手扶住两人,心中叹息一声,佛,在何处啊?
第484章 耄耋安然
实话说,当年丁飞雄虽然也历经纷争搏杀,但起因主要是武道,是归元丹和归元功,也是江湖纷争武林争斗牵扯出的恩怨情仇。
而这一次,无法和尚看到的是真正的乱世,大晏虽然名义上国祚犹在,但朝廷对天下的控制力显然已经大幅降低了。
一封信几张信纸,无法记录得太多事,但虽只是这么一点篇幅,易书元便好似同无法和尚一起经历了从相山宝刹到南晏诸行省。
一路行来,无法和尚是僧人,但又不只是僧人。
可以化缘乞食,也可以用劳力换取食物,搬运、垒起、主持法事,或者代替耕牛牵引农具犁地。
而那布袋里面的种子也并没有浪费,也在之后为快要撑不下去的人们带来了希望。
和尚可以慈悲为怀,也不介意金刚怒目,杀戒、嗔戒、荤腥等戒也破了不止一回。
实话说,有时候和尚越来越不像和尚,但有时候做事简单点,不是什么都考虑佛法的话,心中反倒少了些迷茫,又在事后对佛法另有所悟。
直到在一座废弃的塔楼中,禅坐留宿的无法和尚遇上了几名江湖人,而池庆虎和麦凌飞也是其中之一。
当看到无法和尚的那一刻,虽然已经过去多年,但去过相山宝刹的池庆虎却第一时间认了出来,虽没有声张,但心中是震惊的。
因为池庆虎大概已经明白近期江湖上流传的“不戒僧”或者“不戒金刚”,大概就是眼前这个无法和尚。
人生有时候就是这么奇妙,笼统来说,池庆虎和无法和尚的交集有三回。
池庆虎年少之刻,长辈同丁飞雄有旧,那会还是大晏江湖风起云涌的时代,也是第一高手丁飞雄恩怨情仇的时代,差不多已经是三十多年过去了。
第二次有交集,池庆虎凭借着自家的关系,前往大庸,想要找回丁大侠对抗妖道国师,但那会曾经叱咤风云的丁飞雄,已经成了一个普通寺庙的无法和尚,武功也已经废了。
第三回就是今时今日了……
也是这一场会面,让无法和尚从池庆虎那也得知了易先生的下落,信也是在那塔中所写。
而麦凌飞意识到眼前这位和尚竟然是当年大名鼎鼎的“丁飞雄”,曾经的先天高手的时候,也同样是震惊和可惜不已,即便这名号在如今南晏已经少有人知晓了。
……
西河村中,易书元虽然“念信”的篇幅已经远超纸张上所记述的内容,但也终究是到了尾声。
“不戒金刚……大和尚来于江湖,终究还是以江湖的方式践行佛法。”
“兄长,后面的呢?”
“对对,易爷爷,后面还有么?”
易书元把信纸折了起来,摇摇头道。
“后面自然是还有的,不过信纸上却没了。”
大家虽然都有些意犹未尽,但这会倒是终于不用憋着劲了。
“没想到这南晏乱成这样子了……”“南晏百姓真是苦啊。”
“安稳比什么都重要啊!”
有人看向了易书元手中的其他信。
“易哥,这还有这么多信呢……”
“去去去,读信的不是你,你是不累的,兄长怎么也得喝点茶水休息休息是吧?”
看到易保康这样,刚刚还在想着无法和尚的易书元也不由哑然失笑,只是心中不免想着南晏的乱世。
百足之虫尚且死而不僵,大晏数百年社稷,如今乱世也不会顷刻间改朝换代,或许得挣扎好些年呢……
远处的草棚那,土地公摇头叹息。
“这无法和尚频频破戒,虽是快意了,但怕是诸佛有知会厌恶这个佛门弟子,难成正果,将来圆寂也不能往生极乐……”
手中零食已经从蛇肉变成了山楂的灰勉望了土地公一眼。
“你管佛陀干嘛,反正我听着觉得挺好,该救的救,该度的度,该杀的杀!”
……
晒谷场就是西河村人的主要活动场所,也是村里面的“情报中心”,小到村里谁家婆媳吵架,大到天下大势,反正就没有西河村人不敢聊的。
毕竟天下再乱,至少大庸,至少月州,再至少也是元江县,依然是很安稳的,夜不忧盗匪贼寇来袭,日不忧茶饭不能果腹。
日子似乎是一成不变的,但在这种一成不变之中,也有变化,而且是人生的大变化。
村中有人新生,有人老去,生老病死本就是一件绕不开的事。
弘兴十二年,冬至。
易阿宝乘坐马车从月州归来,此刻已经过了元江县城,距离西河村已经不远,同车而归的还有他的儿子易翰。
如今易阿宝的儿女几乎都到了可以成家的年纪,儿子易翰身姿挺拔,还要高过父亲些许,女儿易琳也已经亭亭玉立。
儿女皆继承了母亲的一些容颜优势,生得俊朗和清秀。
在大庸,冬至日也是很重要的日子,不只是节气的引导作用,更是有一定的团圆意味,敬老人孝父母,回家吃个饭,也到了准备静待来年的时候了。
马车上父子心情轻松地闲聊着。
“爹,听说太爷爷九十大寿的时候,十里八乡好多人都来了,就连县里的官员也有来祝贺的!”
“是啊,你妹妹信上说寿宴摆了一百多桌呢,可是热闹了,你伯太爷一把年纪,还在寿宴上说书了,依然是技惊四座,满堂喝彩啊,什么戏班子舞乐师都被比下去了!”
听闻此言,易翰暗暗可惜。
“唉,可惜偏偏是秋闱的时候,否则就能见识见识这盛况了,下次得是什么时候了啊……”
今年阿宝留在月州陪着第一次参与秋闱的儿子,同样错过了爷爷的九十大寿,而秋闱过后大寿都过去了,父子两应其他文人墨客之邀去外地游了一圈。
这会易阿宝抚须笑了笑。
“下次嘛,估计得是你伯太爷一百岁大寿了!等你伯太爷一百岁了,他再不愿意,咱们也得给他大办寿宴,不能给搪塞过去!”
“一百岁啊……我还没见过谁活这么久呢……”
易翰暗暗乍舌,易阿宝一听这话顿时用手连连拍着儿子的头。
“你这不是咒你伯太爷的嘛?叫你胡说,叫你胡说!”
“错了错了,爹,我错了!”
易翰连连讨饶,前头赶车的家丁也是十分乐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