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幽暗之意与夜九幽的并不完全一致,那是夜无名的。明明都是黑夜,一个死寂荒芜,一个藏着生机,仿佛有生命在黑暗之中渐渐滋长。
夜九幽沉着脸在感悟,赵长河心中也是微动。
从这方面去看,夜九幽还真的更像是先于夜无名,是更初始的形态……当混沌有了光亮,夜里有了星辰,死寂有了生机,那是第二阶段。
二者不是对立的,是进化与蜕变的过程。
夜九幽真的更可能才是姐姐……而不是原先认为的她是从夜无名身上剥离的恶念,确实不是。
夜九幽收回了手,看着手心一团黑气沉吟。
虽然没有直接就重掌幽暗,但必须承认确实有很大的启发作用。如果按照这个路子走下去,将来重新御之,就再也不是原设了。
在研究的过程之中她不断在注入幽暗之力与死气,整个过程里赵长河大汗淋漓,极为难受,却始终一言不发。到了此刻抽出力量,赵长河的脸色也像是死人一样,苍白无比。
夜九幽手中黑气渐渐回收体内,又抬头看了赵长河一阵,忽然道:“其实你这副苍白的样子比平时好看些。”
赵长河有些辛苦地笑:“你这审美……该不该说你这叫恋尸癖啊。”
夜九幽:“……”
赵长河眨眨眼:“或者说,你希望我和你一样苍白,看上去才比较配?”
之前赵长河并不调戏她,就算偶尔有之也不过是恶意的,这句话似乎是他第一次真主动开口调戏。夜九幽再度看了他一眼:“实验对象是你自己主动做的,这时候才来一副不甘心没面子的言语报复不嫌幼稚?”
赵长河道:“也不知道谁幼稚。你的研究根本不需要持续注入,还不是故意在折磨我,看我难受得脸青唇白的样子内心是不是很爽?”
夜九幽淡淡道:“对于一个主动把生死送到别人手里的蠢货,我这只不过是在警醒他这有什么后果。我不杀你,不控制你,难道不能折磨你?”
赵长河道:“我欠你的自此已还,念头通达,这便足够。要是再折磨我可就成你欠我了,我言语报复有什么稀奇的……就不怕我记了恨,回头还要报复你?”
夜九幽似笑非笑:“现在我比以前虚弱,你要是纠合你那帮女人来对付我,我还真有点忌惮。可你不但什么都没做,还主动送上门让我变得更强大。到了我大功告成,连夜无名我都不惧,你还能怎么报复?”
赵长河不答反问:“能不能问问,既然知道我在帮你,为什么还要故意折磨我?”
夜九幽淡淡道:“我从来就是邪恶之徒,杀人虐尸不过等闲,折磨人很奇怪么?”
赵长河道:“难道不是故意在触怒我,让大家以后关系远一点?”
这么自恋的一句话,夜九幽居然没有嘲讽,反倒是沉默下去。
折磨他还真是故意的……但不是为了让大家关系远一点,而是夜九幽心中困惑难解,为什么你要帮我。
大家理论上还是敌对,代表的意象敌对、现实中关陇那边也一直在给你们大汉添堵,并没有到这种豁出去帮忙的关系。
所以有意地折磨,试探他到底在想什么,但什么都没看出来,反倒还让他自恋起来了……
沉默了好一阵子,夜九幽终于道:“其实你并不需要如此。什么打扰尸体,什么世所不容,什么天怒人怨……与你又有什么关系?真要论起来我还是你的敌人,不过因为夜无名的事短暂合作。这个合作过程里,我对外树敌越多,越是人神共愤,对你今后的翻脸岂不是更有利?你在阻止什么,为此还搭上自己?”
“原因那么简单为什么你就是不愿意信?”
“难不成还真因为你关心我?”
“为什么不是呢?”
夜九幽微微睁大眼睛,有些呆愣地看着他。
“我早就说过,与你的对立,源自你与生俱来代言的东西。自从你有意识地在挣脱这个定义,你我之间对立的前提何在?”
夜九幽干巴巴道:“但我并不会放弃寂灭和暗影,我不还是在试图掌控么……”
“作为手段有什么的?喂,难道你不知道,我的根基也是魔功,我练的是血煞诶。什么时候开始在你们眼里我是个古板得连这都纠结的侠客了,真在乎这个,我是不是得先抹脖子?”
夜九幽:“……”
好像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所有人都忘记了赵长河根基是个典型的魔功。哦对了,四象教原本也是魔教来着……现在的他做事太伟光正了,总让人忘记这些,在被飘渺彻底认证之后就更忘了……
“手段算得了什么,再难看的手段,该用的时候也得用。我反对你用四象尸傀并不是真觉得应该让死者安息这种妇人之仁,如果形势到了真必须那么做的时候,说不定第一个那么做的就是我自己……但形势并不需要,四象是我们自己的老本行,只要你愿意信任我们,就根本不需要去做这种惹人非议四处树敌的事情。”
夜九幽终于没忍住蹦出一句:“你图什么?”
“如果我要找一个比较冠冕堂皇的说法,那就是你明明可以祸乱京师却放弃了,明明可以图谋情儿她们却没有实施,你说你是为了合作而不想和我翻脸,情儿认为有可能是故作姿态……不管是不是故作姿态也好,你为了合作做出了你的付出,那我自然也该有我的付出,谁也不欠谁。”
“这是冠冕堂皇的说法?也就是还有其他比较不堂皇的说法?”
“不堂皇的说法就是,我图你,你信吗?”
夜九幽半睁的眼睛终于瞪得滚圆。
赵长河直截了当地道:“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连夜无名都想要。和飘渺接触没多久就看上了飘渺。老子从来就是这么欲望满满,你又如何例外?以前不想,那是因为那时候各种意义都是敌对,起不了意。现在敌对前提没了,我为什么不能打你的主意?”
夜九幽古往今来都没想过会有人对自己说出这么一番话,看似面无表情的冷漠,实则至今人都是懵的,脑子短暂失去了思维。
如果说上古还有人对夜无名动过念,那绝对没有任何存在会对夜九幽动念,曾经那种死寂和荒芜,根本不可能引起任何人的欲念。
在无尽漫长的岁月里这绝对是唯一的一个,对她表示我要打你主意的对象。
赵长河说得却像是理所当然一样:“我看过你洗澡,吻过你的手,摸过你的……还有个看似没有约束力的婚约……那也是婚约。因果如此,就算你是个普通女子,男人心中也会另眼相待,何况你如此姿容绝美?我是个正常的男人,又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我每次看见你,心里感觉就是不一样,没什么好自欺欺人的。”
夜九幽看着一言不发,实则还是走神。
其实她对赵长河始终也有些另眼相待,又何尝不是因为这些前因?哪有女人能完全不拿这些当一回事的啊……
撤回青龙什么的,说是不想让合作破裂,更潜意识的原因难道不是因为对方是他,才本能地不想把关系弄得太难看?换了个其他合作对象,她夜九幽怎么可能管这些。
为什么两个人互相都要辩解一个“偷情”的小小字眼?还不就是因为心中都有点鬼……心中没鬼又何必在意?只不过那会儿他自觉有所亏欠,现在觉得已经偿还了,硬气了是么?还是因为他看见了什么别的前因,导致不再遮掩情绪?
话说……他刚才说什么来着?
姿容绝美?
是因为像夜无名吗!
“知道我心中尤为动念的是什么时候么?”赵长河忽然问。
夜九幽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变得淡漠讥嘲:“牲口的发情有可能在任何时候,谁能尽知。”
赵长河并不在意,只是道:“我看见你一个人在死寂的幽垠之中,孤孤零零的看镜子的时候。”
夜九幽心中微动。
赵长河续道:“在那种时候,对着镜子说,把青龙从京师撤到昆仑……我不知道那时候你心中是怎样的情绪,只知道自己那时候有一种想要抱上去的冲动。”
所以和夜无名无关么……
夜九幽沉默片刻,淡淡道:“我却觉得,赵王得到飘渺之后,膨胀了……真以为这种无礼轻薄我就必须忍着,不会导致合作破裂?”
赵长河笑笑,也不辩驳,只是道:“我心里话说完了,你信也好不信也罢。只要你不因我的无礼打算取消合作的话,那我们依然是合作者。”
现在的赵长河可不是初出茅庐的小年轻,对女人话说到这,对方还没有恼羞成怒叫你滚的话,那其实都成一半了……这一次为什么会这么直接?前因也类似……
她不想被自己追溯洗澡,连澡都不想去洗了。但如果是一位魔神的正常思维,难道不是断然取消合作,至少不再给他追溯的机会?会故意不去洗澡,不就是等于认同你可以继续追溯我的隐私,这内心的千千结可以说是已经体现得很明显了……
当然不能进迫过甚,否则真会恼羞成怒的。没等夜九幽发火,赵长河很快转移出一个正题:“我现在有另外一项合作想与你提,看你意下如何?”
夜九幽按捺情绪,淡淡道:“什么合作?”
赵长河道:“你控制关陇,是为了避免我们建立大一统的秩序,既是你混乱之意的体现,同时也是在压制我与飘渺的气脉,是么?”
“不错。我都这么坏了,你来打我啊?”
“……”赵长河叹了口气:“如果我能助你推演出脱离原设的混乱与混沌,你就让关陇投降大汉,这笔生意能做么?”
夜九幽心中一动:“如何推演?”
“知道夜无名为什么要从异世界摇人么?”
“因为不在天道窠臼之下。”
“不仅仅是。而是因为我们知道,单这个世界,眼界太小,格局太低。”赵长河笑道:“诸天万界,时空错杂,生命多矣,单单在这么一片大陆里折腾所谓的混乱是一件很可笑的事……就像在地上撒泡尿,就觉得自己污染了整个天下。”
夜九幽淡淡道:“这个道理我又何尝不知?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再小的地方也有它的价值。我动荡山河,又何尝放弃过移星易宿?否则你以为我研究四象到底为了什么,真以为只是在拙劣模仿夜无名么?”
赵长河笑笑:“我倒是知道你有这个概念,但还是小了。不管你折腾多久、闹得多乱,哪怕真的弄得地裂天崩,灭世了也不过重复上个纪元的结果,从未脱离设定。”
夜九幽不语。
赵长河道:“这么着吧,让你直接参悟混沌那肯定不是短期一蹴而就的事,我自己也距离这种境界差得远。但如果我能提供你想要的、让你觉得确实有触动的东西,你就先满足我一点小小的要求?”
夜九幽苍白的脸色不自觉有点微微泛红。
现在这种摆明了“我在打你主意”的语境之下,他还能有什么要求?亲一个还是摸一下?
她定了定神,淡淡道:“此乃道途大事……你若真能做到,自然可以提条件。”
赵长河笑道:“那就是答应了……到时候跟我去长安逛集市去。”
夜九幽目瞪口呆。
这是什么?
第846章 你的嫁妆
自从赵长河开始直球,夜九幽就显得很呆。
不管怎么说,之前觉得困惑的事情确确实实可以从这里找到完美的解答——为什么非要帮自己,为什么不怕死地愿意拿他的身体来做实验,为什么不愿意自己被别人厌憎,为什么如此在意信不信任……
这种种在普通合作方会被视为脑子不正常的举措,只要把原因归结为“他要泡我”,一切就豁然开朗。
原来他是真的要泡我……
此时才恍惚觉得,原来自己也之前不是没有隐隐猜测过,只是潜意识排除了那种可能……可此时才发现这就是唯一解答,他这种混账东西从来和其他满脑门修行大道的魔神不一样。
正因为隐隐猜测过在他刚说出口的时候隐隐觉得“果然如此”,也就没什么表现……直到现在才觉得本来应该对此发火的……可惜没有第一时间乱棍打出去,就再也没有打出去的氛围条件了。
夜九幽不知道除了打出去之外,还应该怎么和一个明摆着对自己有意的男人相处,更应付不了赵长河如今身经百战的套路,除了变得沉默寡言好像也没有其他办法,那种搞不明白怎么回答的话语索性不回答便罢。
什么逛市集,莫名其妙。
好在她本来就有这种冰冷淡漠的属性,看上去好像还挺正常的,连赵长河都看不出来她这会儿其实是呆,不是冷。
于是他继续直球:“不回答就当你默认了哈……好了,我休息完毕,你刚才的研究未完,可以继续来玩弄我的身体了。”
“……”夜九幽嘴角抽了抽。
当被作为研究对象的概念时,对方必然是会有少许屈辱感的,尤其她之前还故意折磨。原来他始终是理解成被女人玩弄身体,那当然乐呵呵的乐意得很,就连被故意折磨都带了点重口情趣了是吧?
这回赵长河是乐呵呵了,她夜九幽则蛋疼无比。
连研究都带上了别样的意味,再也无法像之前那样纯粹,夜九幽甚至都怀疑自己还能不能静下心去感悟他体内变味的幽暗与生死。
气氛僵持了小片刻,见她始终不动,赵长河笑吟吟道:“别告诉我心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