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腰悬长刀,马鞍上还挂着根短矛。
其神色和蔼,但面上几道刀疤分明凸显出一种凶神恶煞的气势;
在领头的汉子之后,又有三个大汉背着弓箭,挎着刀枪,驱策着大马徐徐而来。
那三个大汉各自只套了件藤甲,但背后都披着一张五彩斑斓的披风,披风上种种色彩汇集起来,俨然如同鬼脸;
第三列、第四列的汉子们甲胄兵器比第二列的人更差一些。
他们的马鞍上挂着铜锣、铃铛、号角种种物什;
此后,商队中段的成员们便更良莠不齐。
一些老人、妇人也开始出现。
但这些老弱被壮汉们护在中央,对外展示出的则是整个商队强悍威猛的形象。
苏午看过这支徐徐走来的百余人商队,垂下了眼帘。
当下这支商队,毫无疑问是一支组织严密的‘马帮队伍’。
还有一些小商队、游散行商混杂在队伍中。
“这便是你说的、有卖不完的货物的唐人商队?”苏午笑着看向旦增,向旦增问道。
旦增却皱着眉头,低声与苏午言语:“不是,不是。
我见过的那个唐人商队,比这人要多,货物也多,他们的队伍从那头能排到这头来!”
“嗯?”
苏午微微扬眉。
他目光扫过集市上那些守在各自牲畜群前的头人。
顿时发现,那些头人们看向马帮商队的眼神有些玩味。
当下事隐隐透漏出一些蹊跷味道来。
商队在道路中间停下来,一个身材稍矮些的青年人驱马走出队伍,下马就迎向集市最东边,坐拥最多牛羊马匹的那个头人。
青年人走到那头人身边,先向头人躬身行礼示意,随口操着一口流利的密藏域语言,向那头人说道:“噶布头人,我们当下带来了上好的茶叶、丝绸,还有许多铁器。
希望能换取你们手里的牛羊、毛皮。
另外,若有‘生死草’这种草药,我们也想购买一些。”
那头人转动着目光,未有先回应青年人的要求,而是令仆人搬来一个黑箱子,命人将黑箱子打开——露出了内里一块长条形、一人高的大石头来。
那石头除了表面上有细微的裂纹以外,看起来并没有其他出奇之处。
噶布头人指着被仆人们托着的、竖立在黑箱中的长条石头,对青年人说道:“我刚才得到了一块奇石,你们须用五十匹蜀锦,来换我手里这块奇石!
只要蜀锦,不要拿胡锦、番锦来诓我!”
一匹蜀锦能换来数头牛、十数只羊——今下那噶布头人命人只抬出一块平平无奇的石头来,便要从唐人商队里,换得五十匹蜀锦——这样要求,让青年人脸色一变!
第842章 、生死草
青年人目视周围,四周的头人们皆皮笑肉不笑地看向他。
他强压下心中的怒火,转而看向噶布头人身侧的那块长条石头,凑近石头,仔细去看石头上遍布的裂纹,一边看,一边勉强笑着道:“噶布头人,这块石头有何稀奇之处?
我观石缝之中,也未见有玉石的油润色泽。”
“这是一块碧玉石料,你看不出来吗?
这么大的一块碧玉料子,如果真正开出来的话,不知道能换多少头牛羊,多少匹蜀锦,我把它卖给你,只要五十匹蜀锦,很划算了。”噶布在旁捋着胡须,指着石头上的一道石缝,对马帮青年继续说道,“你从这里看,能看见碧玉的色泽的。”
马帮青年闻言也只好凑近那道石缝去看。
果然看到了石缝里浅浅的一抹绿色。
石缝延伸到了石头的深处,遍及整个石块,但那般碧绿色泽,仅仅只有不到一个铜钱那般大的一点——这块石料里,或许含有一些玉料,但玉料品质不算好,并且玉料也绝没有噶布说得那般大,根本不值五十匹蜀锦!
今下噶布分明是要把这块石头强卖给马帮。
青年亦知噶布的目的。
他端详了石头一阵,赔着笑脸,向噶布说道:“噶布头人,您和我们做了很多次生意了,应该知道我们其实并不常收这些玉石料子,也不怎么懂得该如何甄别这样好的玉石料子。
我们若是收了您这块石头,万一开出来价值远朝五十匹蜀锦的好玉,您岂不是就亏了?
这块石头您还是自己收着,咱们就按以前的方式交割货物如何?”
“你们也是远道而来的朋友,做生意嘛,亏了或者赚了,自己负责就好,我把这块好料子卖给各位朋友,朋友赚了,我心里也是高兴的,亏一些无所谓的。”噶布笑眯眯地说道。
青年心头暗骂,面上不敢表露。
他们马帮在外行走跑商,最重视和气生财。
更何况现下是在别人的地盘上来,自然是能不动刀兵,就尽量不动刀兵。
刀兵一起,战祸就要绵延不绝了。
“那我去和马锅头商量一下。”马帮青年勉强笑着,应了噶布一声。
噶布点点头:“去商量嘛。”
说完话,便坐回农奴背上,斜乜向唐人商队那边。
马帮青年转回身,脸色凝重地匆匆走向商队。
旦增看到了那唐人面上的神色,转而向苏午低声问道:“这是怎么了?”
“大概是生意没谈拢。
不碍事。”苏午摇了摇头,看到那马帮青年走到商队里,与领头的、骑在最雄骏大马上的马帮首领——马锅头低声言语了几句。
马锅头目光瞥向噶布头人那边。
噶布头人作左顾右盼之状,不与马锅头对视。
壮马上背着一口大锅、一身漆皮甲胄的马锅头笑了笑,他翻身下马,转而走到身后马队重重保护的一辆马车前。
他微微躬身,在马车车窗前低声言语了几句:“东主,他们想讹咱们。
拢共三十五匹蜀锦,他一个头人,张嘴就要全要走,咱们还得倒欠他十五匹蜀锦——就买回来一块破石头。”
马车里沉默了一阵。
一个有些怪异的声音跟着响起:“没办法,形势比人强……
咱们遭了那件事,死了太多人了。
先把‘堪龙领主’的令牌拿出来,看看能不能唬住他。”
“多半是堪龙那驴入的东西,先和这些狗入的通了消息,他的令牌估计吓不住这些人。”马锅头低沉地道。
“实在不行,那就给吧。”马车里的人叹了口气。
“我和他们商量商量。”马锅头点了点头。
他转回身,迈步穿出马队,径直走向了噶布头人。
黑黢黢的身形如铁塔般压过来,马锅头的影子盖住了噶布头人的影子,噶布头人抬眼看着这个黑大汉,一时间心头也有些发憷,面上带着笑,朝后稍退了一步。
其身旁的土兵立刻迎上来,将噶布护在身后。
噶布站在众多土兵身后,立时昂首挺胸起来,一种胜券在握的气势油然生出。
“头人,这是堪龙领主的令牌。
我们从堪龙领主那边过来,他与我们承诺——持此令牌,他的所有手下、头人,都应予我们方便。”马锅头面上带着笑,将一块令牌递向噶布的土兵,他眼睛盯着噶布,温和地问道,“不知道堪龙领主的令牌,你们今下是认还是不认啊?”
土兵将令牌递给噶布头人。
四下里的其他头人领着众土兵呼啦啦一片围拢了上来。
马锅头岿然不惧。
噶布接过令牌,看了几眼,又令土兵将令牌还给了马锅头,他看着四周聚拢过来的众多头人,面上笑容更浓了许多:“这是堪龙领主去年发给你们的令牌。
我们去年,也给了你们提供了许多方便。”
他话说到此,言外之意已然昭然若揭。
“这次来你们这里,我们主要是为购得一种珍稀药草——‘生死草’。
头人如能给我们找来生死草,多少蜀锦我们都愿意给。”马锅头如是说道。
“生死草,我有——但那是另外的生意。”噶布一指身旁的石头,接着道,“我这块石头,五十匹蜀锦。”
“没有那么多。”马锅头摇了摇头,“你若真想我们买你这块石头——我只能给你十匹蜀锦。”
“不行!
必须——”噶布头人话未说完!
几步外的马锅头猛然抽出了腰间的刀子!
环首阔背大刀在阳光下闪出凛冽寒光!
随着马锅头猛然抽刀,四下里一片刀刃摩擦皮鞘的沙沙声!
种种兵器闪发耀目寒光!
马帮成员们星散而开,转而将四下里的所有头人、土兵、平民都团团围住!
那马锅头身处于众多土兵包围中,隐现鹰视狼顾之相,他环视全场,目光最终落在眼神有些畏怯的噶布头人身上:“你我相隔不过五步——
五步之内,我可以死。
你亦必死!”
咫尺之间,人尽敌国!
噶布头人被这一句话吓得脸色煞白!
“你等头人,今日若是杀了我,我的兄弟虽不能尽灭你等,亦必然叫你们损失严重,你们带着的这些手下死伤大半的话,可还能护住各自家业,各自妻妾儿女?”马锅头环视四周,又振声言语,声若洪钟。
四周的头人们俱犹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