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已经记不住那敌人的性魂气息。
是以,我今时唯一要务,即是在各地搜寻我之伏藏,拼凑完整之我。”
苏午听着精莲所言,微微点头。
连他都未有想到,精莲神智竟能散失至此种程度!
对方连他都‘遗忘’了!
在过往精莲神智中,斩灭苏午却是其最为重要的两个目标之一——当下精莲却连苏午的性魂气息都遗忘了!
也怪不得精莲认不出他,会主动收他为徒。
只是,在原本时序历史中的元空,与今时自己拜师精莲的经历是否一致——苏午今下在模拟里所走出的每一步路,都好似在走全新的路,却又处处与‘元空’曾经有过的路对应着。
元空过往种种,历史正文在此间只具备参考性,没有了具体的意义。
精莲今下在密藏域各地,寻找本源中残缺的‘自我’,以求拼凑‘完整之我’的过程,与天人交感境界中‘完整神韵’揭示的‘圆满之我’拼图修行之法,颇为相似。
‘圆满之我’拼图修行法,就是精莲当下所走之路的超级增强版本。
毕竟精莲拼凑来拼凑去,也只能拼凑出‘完整之我’、‘本我’,却拼凑不出‘圆满之我’、‘超脱之我’。
这样来看,将‘完整神韵’铭刻在肉体的鉴真,比精莲化生大士更强出数层!
那么,‘法性’在精莲化生大士拼凑‘完整之我’的过程中,是如‘天人交感神韵’一般,起到指引的作用?苏午非精莲,却不知个中答案,但他今下已是精莲首徒,却能在日常生活中对精莲多加观察,揣摩,由此来验证自己的种种猜测!
天人交感神韵,根出于‘我’与‘天’之交感,天理运转贯通我意。
大道神韵,根出于‘众生集愿’之道,乃自众生中见得‘真我’,知‘我’是‘我’,而后能坐胎成神,苏午在道门中历事至此,尚不知坐胎成神以后,是否还有前路?
而‘魔身种道九生九死大法’,则是以‘我’逆转生死,反馈于天理自然之中,逆转天理自然,直接以‘劫数’不断淬炼自身,在千劫轮转中搏得最终的羽化超脱——这是最为粗糙的法门,却也是最凌厉凶狠,能在绝境中接续一条生路的法门!
至于密藏佛门的‘证悟法性虹化之路’,却是不断剥脱一切分别、脱离诸般挂碍、进而能够追得最原本、最净明的根性,塑为法性的法门!
但是,这‘根性’是天然存留于人之性魂深处的?所以能为人所追索得到。
还是脱离诸般分别,断灭诸般挂碍以后,才能于‘空’中取得根性?
如果根性是人本所有的,那它真正源流在何处?
苏午念头纷转,仰头看了看天穹中高悬的大日。
“你今后便随在我身边修行,助我搜寻过去之我所留伏藏。
我自会将诸般修行尽皆传授于你。”精莲说了一大堆话,皆是令苏午好好帮助他修行,他自不会亏待苏午一类的空话,实际行动却是丝毫也无。
——精莲这位‘尊师’对待苏午的态度,才是大多数老师对待初入门的弟子的正常态度。
毕竟他才刚入门,老师对他还有诸多戒心,却绝不可能将一身所学倾囊相授。
更何况,他也没有真正就将精莲视作自己的老师。
大家师徒一场,其实是各取所需。
以后更可能还是会刀兵相向。
“走罢。”精莲看了眼身畔的苏午,如是说道。
苏午点了点头,却依旧坐在石阶上,没有任何动作。
精莲声音微沉:“你去寻两匹马来。”
苏午闻言打了个唿哨。
唿哨声响起不久后,一匹枣红色大马就从苍翠山林里跑了出来,渐渐临近山阶下。
“尊师,你乘山下那匹马。”苏午指了指山下的壮马,同精莲如是说道。
精莲神色稍霁,笑着看向苏午,向苏午问道:“我乘这匹马,那你怎么办?也不需你为我牵马坠蹬,只要……”
“却不必担心我,尊师。
我还有一匹马。”苏午从腰间解下来一个铃铛。
轻轻一摇——
一阵光尘弥漫间,一匹白得发光的骏马就出现在光尘里,冲苏午打了个响鼻。
那骏马脖颈上,覆盖着片片龙鳞。
正是‘卓贡本咖’赠送苏午的那道龙马从本!
苏午翻身上马。
精莲刚有些舒缓的神色顿时更阴沉下去。
他看了看山下那匹枣红色壮马,顿觉得那马瘦削不堪,根本不堪乘骑,与苏午座下的龙马根本难以相提并论!
第864章 、灌顶
“我收你为徒,传你大法,待我死后你可承继我之法性,成就‘地上佛陀’。
你当将自身一切尽供养于我,不拘是财帛、食物,还是妻子、儿女,都该供养给我,全心全意侍奉于我。
但你这弟子,怎这般没有规矩?
与上师平起平坐不说,连好马也先供给自己骑?”精莲骑在马上,脸色阴沉地与苏午说着话。
苏午驱驰着比精莲坐骑高出近两尺的白马,一身黑色僧袍随风卷荡,这位身材高大、面容俊俏、身骑白马的僧侣,却比精莲更吸引人的眼光。
他侧目看着身畔驱马缓行的精莲,笑着说道:“尊师今下也不曾传我法门,说甚么死后令我承继法性,更是无稽之谈。
我虽拜在尊师座下,其实你我之间却没有半分实质的师徒情谊,我心底却做不到如尊敬自己的生身父母一般,尊敬你,自然不会将好东西留给你,将自身一切皆供养给你,却是更不可能。”
一般僧侣,如对‘上师’如此言语,早被上师一语咒杀。
但苏午与精莲今下局面有些微妙。
精莲意识说不定何时又会复苏——即便不复苏,苏午亦奈何不得对方,同样的,精莲也休想杀死他——二者便在此般情况下形成了一种微妙的平衡,精莲现下纵有心咒杀这个逆徒,却也无能为力。
“不尊上师,如同弃佛独行,乃是外道。
会沦入金刚地狱,永世不得解脱的。”精莲向苏午沉声说道。
苏午眨了眨眼:“尊师莫非没有上师?
尊师可将自己的一切、妻子财产食物,尽数供养给了自己的上师?”
“……”精莲不说话。
“你看,你也不曾这般做。
那你可落入过金刚地狱?”苏午笑问道。
这时,精莲看着他,语气幽幽:“我今下虽失却了过往记忆,却也有种深刻悸动、痛苦深藏于心底,那曾经一次次承受的苦痛,于我而言,已不下于金刚地狱。”
这下子,苏午又说不出话来了。
他亦清楚,对方所称的比沦入金刚地狱更痛苦的苦难,究竟是什么。
仔细想一想,若苏午被精莲如此对待,他内心亦必深觉苦痛。
精莲转回头去,仰首看了看天顶的太阳,指着天中太阳与苏午说道:“明日此时,我来为你行‘金刚菩提莲花灌顶’,灌顶仪轨结束,待我死后,你自能承继我之法性,立地证就地上佛陀。”
苏午闻言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灌顶仪轨即是一种师徒密承仪轨,能将上师的威能完整移交于弟子,或是在触发某个条件以后,转移至弟子身上,亦是一种对弟子的全方位束缚,承受灌顶密承仪轨,必然将永生永世受上师钳制。
当下这个精莲究竟是真的失却了对自己仇恨的那份神智?还是在装疯卖傻?苏午今下却不清楚。
不过,对方能以灌顶密承对他,他却亦有办法同样以灌顶法门反制。
大家互相灌顶,互相都有钳制,也就等同于互相都没有钳制了。
……
天光渐收。
黑暗即将倾盖大地。
旦增身后背着一柄环首大刀,腰间还挂着那柄苏午留给他的‘大红莲胎藏’,带着拉姆与那些灰衣僧人在岔路口分道扬镳。
“给你。”
“路上留着吃。”
“那位佛爷不曾谋害我们性命,还放我们归家,我们感谢他,所以愿分些食物给你们。
毕竟你们是他的朋友。”
诸灰衣僧拿出几袋糌粑炒面、若干肉干,及至一些散碎银粒子,递给了旦增。
“谢谢,谢谢各位兄弟。”旦增接过食物与资财,与那些灰衣僧挥手作别,“黑黑寺,没有了,你们回到家后还得好好想想,怎么应对噶厦的盘查。”
“好,我们走了!”
“希望你们平安!”
灰衣僧们摆着手,走上了另一条岔路。
他们的身影被黑暗渐渐吞没。
旦增将装在小口袋里的几袋糌粑用绳索扎成了一串,背在背脊上,拉姆将那一小袋肉干与银粒子装在一起,跟在旦增身后,往前头的直路走去——他们从查旺村脱离,今下也不知该往何处去,只想着往远离查旺村、远离黑黑寺的地方去。
那些灰衣僧的家就在黑黑寺附近,旦增自然不能与他们一直同行,只能在半路和他们分道扬镳。
夫妻两人行在渐暗的大地上。
远方群山隐隐。
近处灌木丛生,荒草萋萋。
拉姆跟在丈夫身后,听着四周偶尔响起的一两声渡鸦叫声,脸色甚为紧张。
她稍微加快步速,离丈夫更近一些,开口小声说话,借此来纾解自己心中的紧张感:“苏——苏午说,伦珠就在我们前路上的某个地方等着我们。
我们就这样往前走,能找到我们的伦珠吧?”
“他都那样说了,应该错不了的。”旦增点了点头,他思索了一阵,又抓住腰间的大红莲胎藏,抱在怀里,对拉姆说道,“这样好的刀子,连佛爷们的法器都能一刀两断。
苏午把这样的好刀子留给我,让我保护我的伦珠,他都这么做了,他说的话一定没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