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午说着话,把三柄匕首递给了旁边的柳飞烟。
柳飞烟依次接过那三道兵器,她将每一柄匕首都又抽出皮鞘,反复玩赏。
能够看得出来,她对这三柄兵刃应该是喜欢得紧。
她仔细赏玩了一阵手里的匕首,才将之收回皮鞘之中,抱在自己怀里,与侧身靠着木桌坐着的苏午躬身拜谢:“飞烟能有今天,全靠小哥费心提携。
我一定会努力修行,有朝一日可以报答小哥。”
苏午摇了摇头,向柳飞烟说道:“你与发诡命格相互勾牵,我帮助你,亦是希望有朝一日,你修行有成以后,能够牵制发诡这般凶邪厉诡,救渡天下人。
所以你若真心想报答我的话,将来行走人世之时,遇着该杀之人莫要手软,遇着当救之人亦莫迟疑——这便是对我最好的报答了。”
听到苏午所言,飞烟眼神微黯。
她低下头,抱着怀中刀剑,小声地道:“小哥以后可是要和那位女道长同行,周游天下?还是会继续留在金柳村里?”
“我预备离开鲁地,先去燕赵之地找寻一位‘故人’的影踪。
此后可能会往京城去看看。”苏午道,“素珏道长与我并不顺路,她明日就要带着小河离开此间了,我这几日亦会准备动身。”
柳飞烟听到苏午并不会与素珏道姑、小河同行,她微微抬头,看着苏午的眼睛,犹豫了一下,忍住了与他同行的想法,复又低下头去,转而道:“我、我应当会往晋地一带走一走,到处转一转,以后也会往京城去看一看。”
“很好。”苏午点了点头,未置可否,“你以后如在修行之上遇着甚么问题,可以灵鹤符向我传递书信,我会为你解惑。”
“我记下了。”
“你连续三次踏足天人交感之境,中有两次从中领悟到天理神韵,此般禀赋,即便是从前之我,亦不能相比。”苏午接着开口言语。
他从前亦在尝试数次以后,才能持续地留驻于天人交感之境中——虽然柳飞烟能次次迈入天人交感的状态,有大半原因在于他时刻在旁提携引导,但其他人纵得到苏午如此提携,亦不能有此般收获,可见柳飞烟天资禀赋之高。
苏午道:“以后修行路上,亦须时时揣摩。
争取在天人交感之境中,感悟到‘完整神韵’,继而从中望见‘完整之我’——能得见完整之我,才算是看到了天理神韵修行法门的真谛!
想要踏足天人交感之境,亦不只有锻炼刀剑这一条路可走。
作画、文章、栽植花木,乃至是种田——如此种种活动,只要是能令自身意力统谐,交感于天地间偶然流露的神韵形迹,就能留驻于天人交感的状态里。
你莫要只将眼光囿于锻炼刀剑一条路上。
就连我传你的‘天理打神拳’,都可以用之以感悟天人交感的状态。
对于‘天理打神拳’的修行,此后亦不要懈怠了。
拳意神韵乃是人意天意交相集汇,以人意来运转天意的法韵,彻底修成以后,你可以‘我意’来裹挟‘天意’!”
柳飞烟认真点头:“我会好好修行,不会懈怠的!”
苏午笑了笑,从木桌旁站起身来,往打铁铺子外面走。飞烟低着头,抱着刀剑,亦步亦趋地跟在他的身后,听到他的言语声渐渐变得平缓:“天理打神拳最终会演变成何种法门?我今下还未曾设想过。
纵然今下彻底演化出了这门拳法,将它补全。
你有这样天资,切莫浪费了,多多研修这门拳法,从中窥见你自己的修行路,将它完全变作你自己的法门,亦没有甚么不可以。”
“好,好……”
柳飞烟点头答应。
她跟着苏午走出了打铁铺的门。
明亮月光毫无遮挡地洒落在她的肩上,她微微抬起头,原本走在她前头的那道高大身影,在须臾之间已经消去了影踪。
月华如洗,满地霜白。
怀抱着兵刃的柳飞烟在原地愣神良久,方才回过身去,闭锁了打铁铺子的大门,把钥匙放在与张铁匠约定好的隐蔽位置,抱着刀剑,沉默着离开了此间。
翌日,二条巷子里便传出消息——柳氏女将家中的杂物卖的卖,送的送,把家里收拾干净之后,便一个人背着小包袱,乘着要往县城去的钱二娃的骡车,离开了金柳村。
而此日午后。
李黑虎背着一个大大的包袱,也往苏午家中去了一趟。
第1068章 、别绪
黑虎在堂屋坐下,把包袱放在自己脚边,看着苏午为他端了一碗热水,搁在旁边的灶台上,他有些拘谨地挠了挠头:“猪子……我、我要出趟远门了。”
苏午对他的话并不意外,看着他,笑着问道:“你准备到哪里去?”
“还没想好……
先走出鲁地,到时候看看情况,可能会往京城去,也可能会朝中原去。”黑虎端着那碗水喝了一口,心神渐渐放松下来,如是回道。
“好。
离开家门,在江湖中多加磨砺自身,也是好事。”苏午道。
黑虎把手里的瓷碗搁在一边,抬头看着面有笑意的苏午,忽然叹了口气,道:“我就是看你为大家的性命安危打生打死,这么艰难,我自己却帮不上甚么忙,所以想出门磨砺磨砺自己,希望有一天咱们两兄弟能联手,也做一番事业!”
少年人说这番话的时候,眼中熠熠生光。
苏午的神色变得郑重,点头道:“将来一定有我们两兄弟联手做一番功业的时候。
你出门在外,也要多一些防备。
外面人不比家里。
羊先生在你身边陪着,遇着甚么难解的事情、人情世故,你可以多听听他的意见——但也要有自己的主见,凡事细斟酌。”
“行!”
黑虎干脆地点了点头。
苏午目光落在他脚边的包袱上:“盘缠可够用吗?”
“够用!
我娘给了我三两银子——比三吊钱还多呢!”黑虎咧嘴笑道。
“嗯……”苏午点了点头,也拿出一个人头大的小包袱来,递到了黑虎手中。
李黑虎接过那个黑粗布包裹的小包袱,顿时发觉手里的小包袱沉甸甸的,他瞪大了眼睛:“这啥?”
“里面有些银两,你留在身边傍身。
莫要学人赌钱,喝花酒。”苏午告诫道。
他说话之时,黑虎将那个包袱在腿上摊开来,一眼就看到里面黄澄澄的一片片金叶子、一串串的铜钱、还有许多像是被砸成薄片形状的银饼子,他倒吸了一口凉气:“这么多?
太多了太多了!
不行不行,我不能拿,猪子,你留着自己用,给奶奶改善改善伙食——”
苏午摇摇头,开口打断了他的话:“家里的事情,你不用操心,我走的时候,会把家里一切都安排妥当的。
这些银子,你留在身边,该花用的时候不要犹豫,不该花的时候,也须管住自己的手。
不要推辞了,钱财本就是拿来用的,埋起来,藏着不用,就失去了钱财最大的价值。”
黑虎注意到了苏午言语中的关键:“你也要走啊?
你要去哪里?”
“先去一趟燕赵之地的郸城,接下来可能会往京师走一遭,看看那边的情形。”苏午回道。
前往郸城,乃是为了拜访‘天王观’,探问邵道师的行踪。
去往京师,则是看看朝廷王公今时是甚么情况?
他们与那些伪人之间,存在何种勾连?
尝试搜寻湾山长生牌坊下,那被身首两分的满人贵族女子的根脚,看看能否借此搜查到关于那些遍布天下的长生牌坊的线索。
黑虎闻言若有所思,一时未有言语。
这时候,苏午周围阴影沸腾起来,他探手从那些沸腾的阴影中捞出了一柄漆黑长刀,那柄长刀通体漆黑,与周围沸腾的阴影纠缠着,根本难解难分。
凛冽的诡韵从其上散发而出,化作一颗颗在刀身周围盘旋飞舞的人头。
苏午随手扯下身后炕上的床单,用那张床单将那柄约莫有八尺来长的苗刀包裹了起来,盘旋在漆黑苗刀周围的颗颗人头、往外不断散发的凛冽诡韵,顿时都尽皆消寂。
他将被包裹起来的漆黑苗刀——黑地藏递给了李黑虎:“这把刀交给你,好生运用。”
“这、这刀……”
李黑虎看着那道被床单包裹长长条形的兵刃,眼睛里微微放光——他自然能看出这柄刀的凶邪诡异之处,但只要能将这刀兵的凶邪诡异之处转为人用,那么凶刀亦是神兵!
这道刀兵在苏午手中得到运用的时候不多,但黑虎总算见过几回。
他对这道刀兵印象极其深刻,更知这刀必定极其珍贵,苏午要将这柄刀交给他,他本是想要拒绝的,但黑虎目光落在黑地藏上,便忽然再挪不开眼睛,拒绝的话也就再说不出口了。
“拿着。”苏午面露笑容,直接将被一张普通床单包裹、压制住沸腾诡韵的‘黑地藏’塞进了李黑虎怀中,“此刀以几个残缺厉诡与奇异矿石共同锻炼而成,乃是一道‘凶刀’,其他人运使此刀,只怕会转而被此刀操纵心念,沦为诡奴。
但以你的心性与劫力,确能彻底掌控此刀,发挥出它的力量。
今下这般刀兵,于我而言,已经无甚大用,它对你有用,你就拿着——有朝一日,它对你也无有大用之时,你亦不要吝啬,将它传给后来人就是!”
黑虎抱紧怀中之刀,沉浸在获得此般神兵的巨大惊喜之中。
良久之后,他才回过神来,向苏午用力点头:“我会按你说的来做!”
少年人顿了顿,两道浓眉下的虎目注视着苏午,眼睛里满是化不开的困惑:“猪子,我觉得你那次昏迷又苏醒以后,就和以前不一样,很不一样了……
你好似在一直憋着甚么——一直在计划着甚么一样。
你是不是一直在为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做着准备啊,究竟是什么事情?
你愿意和我说说吗?
我能帮得上忙吗?”
“我所醒觉之宿慧之中,呈现出横截了万类生灵的绝大恐怖,苍生万众尽皆无从规避这道劫数,尽将湮灭于这道劫数之下。
今时我所做种种准备,皆为来日应劫。
为粉碎这道劫数。”苏午神色温和,笑着回道。
李黑虎低眉沉思了片刻,忽然又抬目向苏午道:“你是从后世来的!”
苏午闻言愣了愣神,他看着李黑虎带着探询的眼神,道:“缘何会这么说?”
“就是突然想到了。”李黑虎咧嘴一笑,看着苏午面上没有波澜的神色,眼神有些失望,“看来是我猜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