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奴才……”
“莫要奴才奴才地自称,此间无人是你的主子,你亦不需去做谁的奴才。”苏午皱着眉,又开口道。
“这……”王安泰神色变幻着,他也无法揣摩到苏午是何种心思,犹豫了一下,硬着头皮小心翼翼地道,“那我该怎么称呼您呢?”
“你如何称呼别人家的儿郎?”
“若是家里有官职的,有地位的,便称一声‘哥儿’,有时也叫一声‘爷’……若是没有个一官半职,是那些不值当提的出身,便叫一声小伙子、小子。”
“我便是那般不值当提的出身,你叫我小伙子也可以。”
“这、这怎么能行?”
“随你怎么称呼罢,莫要再称我作爷爷,也莫要在我面前自称奴才就行!”苏午摆了摆手,一锤定音,接着向王安泰说道,“这些旗人贵胄,多已不是人了,你可清楚?”
“奴才……诶!我、我身份微末,只是这次负责安木图出行,才被提拔作了管事,对这些却是不清楚的……”王安泰小声答道。
“不清楚也罢。”苏午摇了摇头,“我此后再将你送归到安木图那里……”
“不成啊,不成啊!
奴才再——我再回去,那岂不是送死吗?!”王安泰立刻慌了起来,以为自己做错了甚么事情,对面的青年人要以这种法子来惩罚他,他哭丧着脸,双膝颤抖着,就要给苏午磕头。
苏午随便一挥手,就定住了他的膝盖,叫他双腿再也没法打弯儿。
看着旁边的‘佟玉蕊’之尸,苏午叹口气道:“我本是打算,把你变作这个佟佳氏嫡女,叫你回到府上,替我探听消息。
但现下这个方法却不成了。”
此间的七个贵胄,皆有部分心识被封在‘九眼石乳’当中。
他们当下死亡,却也不会彻底陨灭,还能再塑造伪人躯壳,寄附心识,以此法‘复活’。如此若王安泰扮作佟玉蕊,回到隆科多府上,只怕会当场与真的佟玉蕊撞车,那就真是要害死这个老头子了。
这次苏午心思都在探查‘康熙’底细之上,未能寻获佟玉蕊这等八旗贵胄所修的伪人法门,与那鲍保所修‘地狱变’是否一致,此也是一处纰漏。
“不过,总是有别的办法的。
不能扮作佟玉蕊,总能扮成那几个贵胄身边的奴仆、侍卫之类。
你替我办事,我会设法保全你之性命,还许你一个能在未来有所成就的前程,你觉得如何?”苏午看着王安泰,目光炯炯。
王安泰一想及自己回到那几个八旗贵族身边,终日免不了提心吊胆,如履薄冰,便腿肚子抽筋,可他又一转念,忽然又生出几分勇气,深想尝试一二,也免得白活这一辈子。
老头犹豫来犹豫去,就是无法下定决心。
苏午亦不逼迫他,更不会用八识心王来更改他的念头,只是道:“如你下定决心要为我做事,我有办法叫你变得与你所假扮之人一模一样——不仅是长相身材一样,连他的过往经历、他的行为习惯、他在面临某事之时会有怎样心意变化,怎样应对,我都能叫你与之一模一样,不会露出半分马脚。
如你不愿做这件事,我也不会勉强。
在此般险地,我设法护你周全——若此间劫数实在过于盛烈,连累太多,我力有未逮,不能护你,也是无法。
总而言之,现下还有些时间,你可以慢慢去想。”
“我我我若是不愿做这事儿,您是不是就放任我自生自灭了啊?”王安泰偷眼瞧着苏午,颤声问道。
苏午笑了笑:“我不做这般以性命胁迫无辜之人的事情。”
“那我信您!
我愿意听您的,替您做事!”
“你再多想想罢。”苏午摇了摇头。
他看着地上的佟玉蕊之尸,以指作刀,将这具尸首的外皮割裂下来,显出了其中一道透明的人形,这道人形,即是失去了佟玉蕊意识的伪人。
此般伪人,不知因何缘故,并没有模仿取代他人的杀人规律。
或许伪人亦有不同种类。
苏午抖开包裹着透明伪人的人皮,在那张人皮内部,附有五脏六腑,乃至是大脑,都一应俱全——佟玉蕊的心识寄托在这张人皮之上,借助人皮上附带的脏腑,维系自身意识永驻,同时遮蔽自身作为‘伪人’的气息。
而这样一张人皮,却不知又要取用多少人的性命,才能缝制出来。
他取出一碗收魂米,将伪人封押了,接着焚烧了那张挂着五脏六腑的人皮,祷念几遍‘往生咒’,令人皮与其上附带种种脏腑,各归本主,全本主之执念,各相超生去了。
做完这些,苏午带着看着他剥开人皮,运用种种手段而心惊肉跳的王安泰,沿着近处坟山上的小径,往坟山上攀爬而去。
‘邵道师’先前既令弟子将陷于此间的猎户、村民,以及部分猎户的残肢断体送回他们各自家中,说明他极可能在这座坟山之上发现了甚么。
若仔细探查周遭,说不得还能找到邵道师留下的些许线索。
坟山之上,雾气更重。
这片从远处尚且能看清石上字迹的坟山,真正临近山中之后,视野便又陡地受困,寻常人在此间都无法看清三尺外的事物,哪怕是苏午张开六天鬼眼,亦能看到一丛丛血丝如流转在雾气里,就像一道道红绸带般,将坟山缠了个严严实实!
而这些‘红绸带’的源出之地,即是坟山半山腰处,‘明堂前’的朱雀位!
崩塌的群山组成了这座庞大的坟山。
而群山聚拢间裸露在外的裂隙,依旧深不见底,散发着叫人悸动的气息!
第1105章 、九尾
沉沉雾气遮蔽坟山,垒成坟山的一块块巨石之上,隐约浮显字迹。
那些字迹在人眼中极其鲜明,但常人一旦动念想要辨查字迹上的真实内容之时,山石上的字迹又变得极端模糊了——未明力量吸引着人们临近这座坟山。
临近坟山,乃至于爬上坟山,便又会发现,山石上根本没有甚么字迹。
所谓的‘字迹’,只是雾气拟化出的幻相。
沙沙,沙沙……
此下,坟山下方某块巨石前,一瘦削老者拿衣袖拂扫着石上的土灰泥屑,他两个衣袖都因沾满了泥泞而变得沉甸甸的,他却顾不得许多,将那块巨石某块区域上的泥灰都拂扫干净以后,就显出了泥屑下的几列字迹。
老者眼睛一亮,连忙偏头冲侧前方喊道:“哥儿,哥儿!
这里有字,这里有字!”
在他侧前方,一青年人肩后长出了一道道透明手臂,那些手臂拂扫过一块块山石,就令山石上蒙着的泥屑土灰尽被洗脱了。
其‘工作效率’比那老头要快上不少,但今下却是那老头歪打正着,首先发现了他需要的东西。
“哦?”
青年人惊讶地看向老者。
他周身‘长’出的手臂、耳畔发散出去的丛丛雪白发丝,一瞬间尽皆收拢了,而他整个人在原地消失,转瞬间就出现在了尖嘴老头身畔。
苏午注视着尖嘴老头拂扫干净的那块区域,果然看到了几列似用锐器刻出的字迹。
“困于中皇山中猎户,多因‘土龙翻身’、‘泥石流’而死,然死者尸骨往往剩余极少部分,经余与几个弟子验看,这些死者尸首或为诡怪所吞。
此诡不存于当下世界,乃留存于裂缝之下的另一重世界。
活人心识、肉眼难见该世界之存在,道门‘法眼’只能初窥此间端倪。
四下萦绕不去之水雾,或为此般诡秘世界之表象,余观四下水雾皆自坟山明堂前朱雀位爆冲而出,拟前探彼方朱雀位。
后来人如未能在坟山四下见得贫道,余当已落入彼方世界当中,或绝命于此间。道友如能见余留字,还需小心斟酌,是否再于此地探秘——若迈入彼方世界之中,可掐‘宝瓶印’,祷念‘清灵咒’,与贫道心识沟通。
全真龙门,天王观,邵守善留字。”
苏午看过石上字迹,转而扫视四下萦绕的水雾。
六天鬼眼映照下,四下水雾里血线浓郁,织成了绸带,交织缠绕在坟山四周。这一股股血线代表了甚么?
自身先前推测,如阿福、李孝顺等人的真身,极可能被拖入了雾气之中,以一种活人看不见摸不着感知不到的方式游曳于雾气之中,甚至极可能就在暗中窥视着此间的活人,伺机将活人推下骤然裂开的沟壑——此后诸事亦已证明,确实有些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一直在尝试推人落入沟壑之内。
而今邵道师又另有推测——其认为四下的水雾,乃是另一重世界的表象。
他的推测,与邵道师的推测并不冲突。
只不过,除了坟山半山腰处的‘朱雀位’可能是彼方世界的入口之外,彼方世界是否存在其他的入口?
苏午念头一转,重重光轮于身外铺开。
被他以意禁锢着的一团氤氲‘水雾’,在八识心王中悄悄弥散。
那团水雾中,隐约漂浮起‘阿福’的影子。
这团水雾即是苏午当时摄拿下的阿福幻影,此中包含有阿福的残余气息——他肩后伸出一道血红手臂,赤红大道神韵缠绕在那道手臂之上,在掌中凝聚成一道‘因果神符’。苏午随手将因果神符丢向了阿福幻影——
因果神符围绕那团水雾滴溜溜转动!
一缕缕唯有苏午能够目见的因果丝线从那团阿福幻影上飘散,游曳出八识心王,竟直接在苏午身畔缠绕、勾连成了一个矮壮的人形轮廓!
这人形轮廓被四下的水雾携裹着,与阿福的身形轮廓根本一模一样!
‘它’此下正张开双臂,奋力推着苏午的肩膀,像是要把苏午推到侧方的幽深沟壑之中!
“阿福?!”
苏午未有想到,真正的阿福极可能就隐在水雾里,此下就试图把自己推进裂缝里!
对方力量太过孱弱,以至于令他根本就未生出丝毫感觉!
他念头一转,因果神咒滴溜溜飞转,又在他肩后滚过了一圈——他肩后‘长’出的两张元皇脸上,各自咬着两片虚无。
此时因果神咒转过他的肩后,就又径直延伸出那焰网与鱼钩包裹出的一团轮廓中,勾勒出了一个比阿福稍高些的人形。
这道人形的双臂就贴在他双肩上,它的双手正被苏午双肩上的元皇脸死死啃咬着!
还有‘人’就隐在自己身畔?!
‘邵道师’的因果,亦可以用因果神咒追索一番——一念及此,因果神咒飞转而去,围着山石上的字迹滴溜溜转动过,良久之后,在苏午的注视之下,才有一缕缕极浅淡的因果丝线自山石字迹上飘转而出,一直蜿蜒向某个方向!
苏午一把提起王安泰,身形飞纵,往那因果丝线蜿蜒之地奔去!
那被因果丝线追踪出的阿福身形轮廓,亦在此时飘飘忽忽,乘着雾气,追向了苏午。
缕缕属于邵守善的因果丝线不断朝前蜿蜒,又在蜿蜒游行的途中,徐徐消散,但终究有极淡极浅的一缕,在最后关头,延伸进了坟山半山处的某处裂缝之内!
目视着那道幽深不见底的裂缝,苏午心头凛然——难道邵道师已经被这裂缝所吞,已经死了?!
他一念才起,裂缝中的那道浅淡因果线,又一点点向上拔升!
好似与这根因果丝线牵连的‘邵道师’,重新爬出了裂缝!
而被越来越浅淡的因果丝线勾勒出的‘阿福’,此瞬临近了那道裂缝,立身在了裂缝边缘——它想要将快要爬出裂缝的邵道师,再推入那裂缝之中!
苏午能借助阿福遗留气息,查见阿福真身今下存留位置,却无从干涉对方的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