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坟山上,疯狂舒展枝杈、延伸根系的漆黑诡树树皮上,一张张人脸相继剥脱化无,紧跟着,整棵巨树都不断往棺椁之内汇集、坍缩,最终回转作正常的人形。
浑身遍布裂缝,流淌出金色鲜血的苏午,仰面躺倒在棺椁之内,在他身下,‘九尾’转回九道狐尾之形,被丛丛龙脉缠绕禁锢着,再也散发不出丝毫‘非生非死’之气息。
四下的龙脉仍在周流着,聚集在棺椁四周,将这重棺椁不断包裹。
每一道龙脉上,都沾染了金色的轩辕血。
轩辕血流尽汇于棺椁之中。
几道龙脉将玉棺棺盖拖拽而来,覆于棺椁之上。
丛丛龙脉缠绕着轩辕玉棺,将它拖入了山缝裂隙中。
玉棺在龙脉交织之下渐化于无——这座玉棺本就是自龙脉之中而生,乃是‘山中大药’,它被龙脉裹挟,本形自然也会化入诸道龙脉之内。
但它内蕴的力量,却徐徐浸润了苏午的尸身。
滚滚轩辕血回转苏午之身,裹挟着他身下的‘九尾’,为苏午‘转死为生’作准备。
凤压龙之局自今时尽被破去。
转化为了‘龙穿凤’的风水局!
龙脉裹挟着苏午与九尾,遍处游行。
中皇山中的坟山在地龙翻身中崩塌毁碎,那座曾经承载娲皇诏书的石峰,亦在地龙翻身之中四分五裂,崩解化无。
……
黄泥大海寂静流淌。
浊流之中,无数破碎沉寂的厉诡本形随泥水聚散。
忽然,这片黄泥大海的某一块水面之上,荡漾起了层层涟漪,一条白藕似的手臂从那涡旋中心伸出,泥水底下似乎生出一股力量,推动着那条雪白手臂往上浮起。
那道白藕手臂连着圆润香肩、精致面孔、婀娜身形尽被推上了黄泥海面。
她悬立于黄泥海面之上,婀娜身形之后,一道银白色、状极蓬松的狐尾来回摆动。她懵懂地看着四周的黄泥大海,最终把目光投向了黄泥大海中央。
目光所照之处,有一眼澄澈透明的泉池——人种池。
人种池上,一道温柔慈和的女形虚影在天空中若隐若现。
拖着一道狐尾的女子,赤足轻轻踩过黄泥海面,临近了那清澈见底的人种池,仰头注视着天空中若隐若现的女形,她眼睛里带着些丝胆怯,但更多的则是孺慕之情:“皇母。”
狐尾女子朝那若隐若现的慈和女形跪下,磕了三个头。
居于天地中央的慈和女形,在此瞬好似微微低了低头,又好似根本没有任何动作,静静地站立在原地,对狐尾女子的呼唤不作任何回应。
狐尾女子则跪在地上,自说自话:“皇母……
我、我往后就不叫王传贞了……不知为何,就是不喜欢这个名字哩……”
第1141章 、康熙五十四年
康熙四十九年春。
直隶省郸城中皇山内,疑有地龙翻身,前往山中打猎的诸多猎户,九成丧生于其中。
此后,中皇山内,‘女娲石刻’显世之消息不胫而走。
时有太名府府台公子‘兀尔康’者,纠集朋众,探秘中皇山,却无一人生还。
尔后中皇山连同太行山脉震颤数日,山下民众尽皆搬离。
后有官军搜寻此地,搜寻数月,一无所获,官军无功而返。
……
康熙五十一年。
皇帝废黜‘胤礽’太子位,自此以后,不复立太子。
胤礽被废后,乃被幽禁于禁宫之中,不得与外人相见。
京城中,因胤礽被废黜皇太子位、幽禁事,谣言四起,时有算命人张某声称,二阿哥胤礽已然命绝,乃陷‘龙吞龙’命局之中殒命。
朝廷因此般谣言,大索全城,追查算命人张某之下落,然无所获。
……
康熙五十二年。
因太行山中地龙翻山事,天王观举观搬迁至豫地景室山。
其时观主领弟子闭关修行三年,至此时出关,适逢‘万目厉诡’侵袭洛阳及周边诸多州城,乃领门下弟子迎击厉诡,将‘万目诡’镇压于己身,令数百万生民性命免遭厉诡荼毒。
邵道师受康熙照见,赐号‘度厄真人’。
同年末,邵守善与素珏道人结为道侣。
……
康熙五十四年。
太行诸山再度震动,声震千里,群山倾塌无数。
官军封锁太行诸山,严禁百姓入内,于山中搜寻数月,无所获而去。
……
吱呀,吱呀……
天刚擦黑,昏沉沉的山野间,响起一阵车轮轧过泥土的声音。
伴随着那阵响动,有些女子或哭或笑的声音,就随着寂冷的风,一阵一阵地在太行山脉某座小山下的荒村中传了出来。
“昨日里闷悠悠如痴如醉,思想起那射雕的人哪,病卧在深闺,这一箭双雕令人佩服……
我有病了,何日里能展开我这紧锁的双眉……”
“谁爱风流高格调,共怜时世俭梳妆……”
“皓月呀当空啊,亮如白昼啊,有姑娘闷坐~就在青楼,斜倚栏干两泪交流……”
“长空呀,雁儿飞……”
那哀哀切切或哭或笑的唱曲儿声响了一阵,紧跟着便有几声鞭子抽打在皮肉上的声音,在闷闷的夜里响起了。
一个男人的呵斥声在鞭响过后传来:“老实点儿!都莫再唱了!大夜里听着你们唱歌儿,没把爷们吓死!”
“呵呵……”
“王家那位老爷,以往最喜欢听奴家唱这《梵王宫》哩……”
“谁又不是呢,三年前奴家也是红遍了八大胡同的宝儿呀,那时候甚么崔官人、李大爷,地方上的清知府,京城里的周翰林,都是奴家的入幕之宾,奴家还记得,周翰林的那条舌头比他下面可硬得很哩……
结果没风光俩月,就到了二等窑子,再几个月去了三四等,往后就在大草棚子里接客啦……
这下子倒不见那些王大爷,李大爷了,只有拉车的力夫,操持庄稼的汉子……
呜……”
“姐姐,别哭了。
咱们都是要死的人了,还想从前那光景做甚么呢?
没得伤心罢了……”
几个女子回忆着往昔,又哭作一团。
那哀哀哭声在山野间传出很远很远。
山道上,两个衣衫上打了许多补丁的男人拉着一驾排子车,排子车坐着四五个‘人’,这几个人发丝蓬乱,如鸡窝一般盖在头顶,垂下来枯草般的乱发,遮蔽住了她们的脸孔,只能从她们各自穿着的那些遍布脏污的花衣裳上,能大概分辨出她们乃是女儿身。
五个女子身上衣衫单薄,有几人的袖口、裤腿被撕破了,便露出其下枯黄的皮肤来。
在她们枯黄的肌肤上,长着一团一团如杨梅子般的病疙瘩,有些‘杨梅子’上,还烙有一道道红印子——那些红印子,俱是以烧红的铁条烫在皮肤上才留下来的。
排子车左右,还有几个戴瓜皮帽,各自留一根长辫子,衣衫整洁的男人,他们身量还算高大,满脸横肉,一个个手持棍棒、鞭索,听排子车上那些女子又哭又笑听得不耐烦了,便操起鞭索棍棒,劈头盖脸地拷打起排子车上的几个女子。
那五个女子摇晃着身躯想要躲避,但她们早就没了多少力气,越是躲避,反而会换来越多的拷打,索性都坐在板车上,任凭周围的打手们拷打。
这一顿拷打下来,排子车上的动静总算小了一些。
两个男人拉着车沉默地朝前走,一直走到了某座小山脚下,为首的三角眼打手喝了一声:“停!”
排子车停在那山脚下。
打手们又挥起了鞭子棍棒,驱赶车上那几个妓女:“滚下来,都滚下来!”
几个妓女爬下了板车,在山脚下那棵野槐树下缩成一团。
此时已经入冬。
天很冷了。
她们却都穿着单薄的衣裳,在冷风里瑟缩着,颤抖着。
为首的打手打量着几个妓女,令她们抬起头来,掀开遮盖面部的头发,好叫他辨认出这几个女子的脸容——其实也无甚可分辨的,几个女子满脸烂疮,要么留有火筷子烫梅毒的疤痕,要么就满是烂疮,一个个连脸盘儿也毁了,送到大草棚子里去,也不会有人光顾她们。
打手首领之所以还要辨认一番,却是为了防止妓寨里心思野的那些丫头子,装成这些不中用的老妓女,借机逃跑了去。
这些女子,说是老妓女,其实一个个年纪都不超过二十五岁。
大多在二十出头的岁数。
二十出头,身体便已被病痛折磨,迅速衰败成了将死的样子。
“你们待会儿就往山里走,别再在外头抛头露面了!
若是叫人在外面瞧见了你们——结果不必老子多说吧?”打手首领阴森森地看着几个妓女,冷笑着道,‘胭脂胡同’里的柳姑娘,百顺胡同里的翠宝儿,石头胡同里的甄花魁……她们运气没你们这么好,叫‘老板’一人一口薄皮棺材,一人一根棺材丁儿,把她们都送走了……
尸体都被拉去婚配了!
今下我把你们送到这太行山里去,也是给我自己积一份儿功德。
但你们得听话,不能跑出山外头,叫‘老板’发现了你们还活着,他必得从我这追回那几副薄皮棺材的钱,我少了几分银子不说,你们自己可就没活头了!
明白不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