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看不到那些漫无目的行走的、死在烛照巫女侍‘愿望’之下的东流岛之民,而那些死者亦看不到当下的女子。
双方好似处于相互平行的世界当中。
虽是平行,但二者好似又相互有某种勾连。女人将婴儿车推到了海边,那些漫无目的行走的死尸,亦俱聚集在了这片海滩上,它们摩肩接踵,簇拥在女人周围,而女人依旧看不到这密密麻麻的死者群。
她举目四顾,也看不到有其他‘人’停留在这片海滩上,置身于这片似乎只有她一人的海滩上,女人站了很久,而后把女婴从婴儿车中抱了出来,将之放在一个塑料水盆当中。
其抱着水盆,一步步走向那黑色的潮水。
最终将水盆里的女婴,置入海潮当中。
“呵呵呵呵……”在女人做下这件事以后,四周聚集在这片海滩上的东流岛死者们,口中就发出了一阵阵阴冷的女子笑声。
苏午曾经听过这样的笑声。
这是‘烛照巫女侍’的笑声。
笑声在海潮裹挟着女婴越飘越远的时候,便也跟着变得越来越大。
轻笑声变成了阴厉的狂笑声!
于此般狂笑声中,那些死者头颅骤自各自颈上滚落,迅速变得干瘪——飘游于这重里世界之外,只能将目光投照进来的苏午,陡然发现,那一颗颗从死者颈上滚落的头颅中,有许多人他都曾经见过!
那是曾经海津村及周边诸村村民的头颅!
他们不是还在现世之中?
他们的头颅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那些村民,难道在自己走入‘死去东流岛世界’之后,便都统统死了?!
苏午心念飞转之际,那些自死者脖颈上滚落的干瘪头颅,在海鱼腐臭般的诡韵里迅速聚集,被一道梭形的阴影承托着,被滚滚潮水淹没!
下一刻!
密密麻麻的头颅在黑海中聚成了梭形阴影,又随海水的扭曲,在倏忽间好似变作一个人形的、堆满了头颅的恶诡!
这恶诡潜泳于海中,散发出那般如附骨之疽般的诡韵。
恐怖的诡韵掀起了怒潮!
将婴儿置身的水盆带得更远!
使浪潮扑上了岸边,直将海滩上的女子裹挟入这阵怒潮之中,将之拖入黑色海洋之内!
“哈哈哈——”
虚空间,‘烛照巫女侍’的狂笑声越来越大!
女人在黑色海水中奋力挣扎,那海水里却长出了一条条惨白的手臂,拉扯着她的四肢、头颅,很快将她撕扯成了碎块!
她身体内涌出的鲜血,染红了这片海!
海中漂游的女婴,白净的面孔上亦沾染了几滴鲜血,她拍着手,咯咯咯地笑了起来……
在海中心沉浮的梭形厉诡,此时形体渐渐变得清晰,这是一头披覆满身人头的‘鳄鱼’、鳄鱼厉诡张开数百道如船桨般排列在本形两侧的惨白人手,摆荡着海潮,令海潮推动着水盆中的女婴,往另一处海岸上靠拢。
这长满人头人手、像是鳄鱼般的厉诡,便是东流岛本土的‘海神’。
它被东流岛上皇世系视作自身的‘源流’之一,一直得到上皇世系的祭祀,其名曰‘绵津见’,常以蛟龙——鳄之形出现在世间。
“祭祀海神……福神鱼汤……似被海神护送的女婴……”诸多线索在苏午脑海里连成了一条线。
先前海津村那众多海神的拥趸在‘烛照巫女侍’所化的世界里,却是如此丑陋恐怖。
烛照巫女侍对于‘海神’本身亦是憎恶的。
但若这女婴即是幼年的烛照巫女侍的话,烛照巫女侍又确实是为‘海神’所救——那么是后来发生了甚么事情,导致了烛照巫女侍对海神生出了强烈的憎恨?
烛照巫女侍若是在太阳历一九五三年生人,活到现世之后,应当也是个八十多岁的老妪了……
但苏午从未看过她衰老的模样。
她究竟是个甚么‘事物’?
究竟是不是人?
苏午心中疑窦丛生。
在苏午转念之间,这片黑色海洋接连的海滩,就此崩灭作虚无。
他的心识跟着一齐沉坠,堕入绿意森森的密林之中——
密林里的丘陵间,一片平坦地带上,修筑着许多木质与钢筋水泥混合的屋院。
这样的院舍,在东流岛本地被称作是‘一户建’。
此时,一栋一户建的独立院落前,面容乖巧、留着齐刘海的少女,穿着及膝的学生服,背着一个黑色的书包,她伸出纤细的手指,按响了某处院落前的门铃按钮。
清脆的门铃声响了一阵,很快就有人从里面打开了院落的大门。
身材高大、面容方正的男人穿着一身黑色的吴服,站在大门后,他看到门前亭亭玉立的少女,面孔上露出由衷的和善笑容:“香子回来了啊,快进来吧!”
他一边说着话,一边拿下香子背着的皮书包,笑吟吟地带着香子进了门。
香子一边走下门后的台阶,一边高兴地问道:“小夫、津一郎他们都来了吗?”
“当然来了,他们的父母,雄仁伯伯、美子阿姨、秀夫叔叔……都一齐过来了,都是海津村的孩子,今天又是你的生日,他们过来为你庆贺你的十四岁生日,香子高兴吗?”
“嗯嗯嗯!”香子兴奋地连连点头,挣开父亲牵着自己的手,小跑进了正堂里,她在正堂的玄关前看到许多大人的、小孩的鞋子,心里对今天更加期待,跟着换好了自己的鞋子,迈着轻盈的步伐,走入客厅中。
——就像爸爸说的那样,海津村的大家,都赶来庆贺自己的十四岁生日了!
第1301章 、“里世界”(五·本源神)
客厅顶上的灯光昏黄而温馨,将灯下的长木桌也映照成了油黄色。
雄仁伯伯、美子阿姨、秀夫叔叔、星川阿姨……还有香子在海津村的儿时伙伴小夫、津一郎他们,此下都整整齐齐地围着长桌盘腿坐着,他们看到齐刘海的少女-香子蹦蹦跳跳地走进了客厅里,一个个脸上都不约而同地露出了笑容。
“我们今天的主角终于回来啦……”
“香子,祝你生日快乐!”
“这是我们带给你的礼物……”
叔叔阿姨,还有伙伴们高兴地将各种礼物交给了香子,香子内心也更加高兴,她与这些亲切的长辈们、伙伴们交谈着,讲述着自己在学校里的见闻,分享日常生活里的趣事。
客人们适时地附和着她,让她完全成为了今天的主角。
厅堂间的气氛是如此融洽。
而香子的父亲此时正从厨房端出来一个个锅子,摆在了长桌上,那热气腾腾的锅子里,除了沸腾的清水以外,便只有些许的葱姜香料了。
父亲从香子身旁路过,摸了摸她的脑袋,温和地笑着说:“香子,今天我们吃鱼哦……吃过午饭以后,大家再一起吃蛋糕。”
“好!”香子用力点了点头。
她被爸爸带到主位坐下来。
客人们也都端端正正地围坐在长桌周围,笑吟吟地看着主位的香子——今天从看到这些亲友开始,他们就常常用这样带着温和笑意的目光看向自己,香子久处于这样的目光下,内心却有些厌倦了。
——不只是厌倦,她甚至开始有些害怕。
总觉得有甚么恐怖的事情即将发生。
而且,这样恐怖的事情,甚至曾经可能已在自己身上发生过。
就在香子脑海里转动着种种乱七八糟的想法之时,爸爸擦拭着一把厨刀从厨房中走出来,到了厅堂中,在香子身旁跪坐了下来。
香子看着爸爸手中明晃晃的厨刀,目光又落在其洁净的白色围裙下,她的心神更加地颤栗了起来,于是小声地向面容方正的男人问道:“爸爸,今天不是要吃煮鱼吗?
鱼在哪里呢?”
‘父亲’听到香子的话,笑得更加和蔼。
在这般和蔼的笑容下,他的唇角渐渐裂开至耳根,血红的大嘴里,满是尖刺般的牙齿。
‘他’的双目变作昏黄之色。
内里的竖瞳微微颤抖。
它身后长出了一颗颗干瘪的人头,那些人头密密麻麻,形成了覆盖它周身的鳞甲。
浓郁的诡韵从这被东流岛尊为‘海神’的厉诡-绵津见身上散发了出来,将香子儿时的玩伴都熏染成了一个个遍身披覆鳄鱼鳞甲的诡奴!
海神与它的诡奴们围坐在餐桌前。
它回应香子的问话,道:“鱼就在这里啊……香子。
你还不知道吗?你就是最鲜美的那条鱼了。
在你初生以后,我就收养着你。
你每长一岁,我就会从你身上取下来一些肉质炖成鱼汤……反正过了生日这天以后,你便会忘记今天发生的所有事情了,你就是东流岛的‘本源神’,所以今天吃过你以后,明天你依旧会把自己长得完整的……
香子,你这条鱼儿,如此鲜美,父亲要在你十八岁的那天,完全把你吃进肚子里——这样父亲就能成为新的本源神了——”
客厅里,萦绕着‘海神’的低语。
墙壁上的神龛里,血光炽盛。
神龛中立着的漆黑牌位上,以金漆勾画出一个个汉文:海洋与生产大神绵津见之尊位。
苏午的意并未寄托在这道腥臭的神位上。
他的意寄托于与客厅隔绝开来的‘香子卧室’内,寄托在卧房书桌上的一只草扎人上。
‘死去的东流岛’世界对他的封锁越来越甚。
至于这层里世界之中后,他便只能隔墙观察极可能是少女时期的‘烛照巫女侍’的生活了。
他听到那被尊为海神的厉诡的言语声,深深地皱起了眉头。
‘本源神’是甚么?
苏午曾经以为,万类一切,根出于‘天’。
然而钟遂先生后来在诡狱最里面的房间中告诉他,‘人’与‘天’有着不同的根源。
这个消息是否真实,苏午还不能确定。
若消息属实的话,那这‘本源神’是‘人’的‘本源’?还是‘天’的本源?抑或是在二者之外的另一种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