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时候我一定会来,大师记得为我灌顶啊!”
“阿弥陀佛,阿弥陀佛,您这样身具大功德的圣僧,以后一定能成佛的!”
……
金刚智双手合十,微微颔首,算是对众人称赞作了回应,他先前连连为当地唐人施降瓶灌,心神消耗颇巨,再看当下天时,自觉已经做足了面子功夫,也就不想再浪费性意了,便在这时开口道:“贫僧落脚之处,如今还未完全确定,只是暂居于大慈恩寺中。
不过想来三日之后,诸事便俱明朗了。
届时,诸位听得贫僧设下‘大曼荼罗胎藏道场’的消息,俱可前来观礼,接受灌顶。
当下天色渐近黄昏,诸坊行将关闭,各位暂且回家去罢。”
那‘大曼荼罗胎藏道场’之上,若施降种种灌顶于普通百姓,对于金刚智的消耗必定更大。
但他对此早有成算。
届时可令主持道场的寺庙拒绝寻常唐人入内,事后他在露面,择选几人灌顶了,将责任推至寺庙之上即可,依旧无损自身在长安百姓心中越发拔高的地位。
当下聚集于慈恩寺山门前的人们,得到金刚智大师如此保证,即便在场还有许多人未曾受得灌顶,却亦心满意足,开始期待起三日后的‘灌顶大会’了,他们纷纷与金刚智大师行礼道别。
人群渐有分散而去的架势。
金刚智一一回应那些与他道别的唐人,令他的形象在百姓心中,更加变得和蔼可亲起来,无愧为梵地神僧。
此时,红彤彤的阳光洒在慈恩寺山门前,将青砖砌就的山门亦映照得亮堂堂的,山门前伫立的金刚智大师,犹如一尊金铜铸就的佛陀。
这位金刚智大师,静静地看着人群们四散开去,他原本垂下的眼帘,在某一刻倏忽抬起,跟着就迈开步子,再一次走入人群中,往某个方位走去。
原本正要从此间散去的人们,看到金刚智大师突然有了动作,顿时都好奇起来,于是纷纷住步,都伸长了脖子,以好奇的眼神看着金刚智大师的动作。金刚智所过之处,百姓们纷纷避退。
一条人群自主分开的道路就此将这位梵地神僧,与彼处的苏午一众人连接了起来。
人们看到牵着马匹的苏午几人,再去看金刚智大师的目光,便也清楚金刚智大师的目标正是苏午几人。
他们越发好奇起来。
原本散开的人群,顿时又有聚集起来的架势。
细细碎碎的议论声,随着人群越发聚集,也开始显得嘈杂而喧闹。
那金刚智走到与苏午还隔着十余步远的位置,便停住了脚步,他双手垂在身侧,抬眼望向彼处十余步外的苏午,身形紧绷,一时竟如临大敌!
意若长河自他眉心奔涌而出,淹没了四下的人群,欲将四下人群抛离于此事之外,不叫他们看见当下的真实情境。
而苏午立在原地,静静看着金刚智这番遮瞒动作,却是动也未动!
他方才稍稍显露出些丝性意来,却不用他去寻金刚智,金刚智自己就过来找他了!
金刚智以自身的意隔绝了周围唐人的感知,防止他们看见自己与对面那‘神鬼莫测之人’的交谈——防止自身方才建立起来的梵地神僧形象,被对面那人一下戳破。
而对面那人静静看着他的动作,根本没有任何反应。
这倒是叫他松了一口气。
对方没有说明,倒是至少说明了其现下对自身还没有敌意。
金刚智抬起身侧的双手于胸前合十,向苏午躬身行礼:“阁下深具佛缘,已有证悟空性之兆,小僧自愧弗如。
不知‘尊者’前来慈恩寺,所为何事?”
德智皆胜,可为人师范者,则称‘尊者’。
修行路上的‘贤达’,亦称‘尊者’。
今下金刚智直接以‘尊者’来称苏午,已然是表明了他自觉不如苏午,愿奉苏午为尊的意思!
苏午身后,方才还饶有兴致地观看着金刚智神僧施降‘瓶灌之法’,甚至自身也想加入其中的张方,见得金刚智神僧转眼间对于自己前头的郎君如此毕恭毕敬的模样,他瞪大了眼睛,深吸一口气,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天下欲要面见圣人的能人异士,无不需要首先在民间‘养望’,在天下间搏得好大声名以后,才有可能得蒙圣人召见。
而今,郎君却不需要养望了。
他只往慈恩寺山门前一站,连金刚智大师这般梵地神僧,都自愿作台阶,为他增长声望!
“在下前来慈恩寺,正是为了与梵地而来的圣僧见上一面。”苏午笑着回道。
这位‘金刚三藏’亦是一位心思剔透的妙人,倒不会上来就对苏午喊打喊杀,其态度如此恭敬,苏午也没有理由去找别人的碴,便也好言向金刚智作回应。
然而,金刚智面见苏午,如一块石头陡见高山大岳,一条小蛇撞上轰隆隆而来的火车头,苏午的一言一行在他眼里都别具不同意义,他闻听苏午是为了他而来,神色愈发惶恐,心境翻腾之下,覆盖四下人群的意之长河,险些都无法维系下去!
金刚智喉结滚动,颤声说道:“小僧惶恐,不知自己曾经是否触怒过尊者?”
“倒不曾有。”苏午的回答,让金刚智的心境稍稍平复。
这时,高大青年侧开身子,带出了身后那几个面貌特征明显的‘拔汗那国人’——金刚智一见阿部力等人,顿时瞳孔紧缩,身躯亦颤抖了起来。
随吐蕃军队覆灭拔汗那王庭,以其老王头顶骨作法器这样事,在金刚智从前经历中,也不过是寻常事罢了。
然而,他修行至如来藏境界,过往经历,一经回忆,皆能历历在目。
如今陡见得这几个拔汗那国人,曾经经历便在瞬间浮上心头!
自己并不曾得罪过这位尊者……
可是自己随吐蕃军覆灭的拔汗那国王庭,莫非是受这位尊者庇护的?
金刚智心乱如麻!
“这几位拔汗那国人,原属拔汗那国老王亲随,于其旧主至忠,在下于半路上遇到这些远涉巨唐而来的拔汗那国人,得知他们是为寻索他们老王的头顶骨而来。
又闻听那位老王的头顶骨,正在阁下手里,所以来向阁下询问那头顶骨的下落。”苏午如是道。
第1316章 、雁塔
阿部力等人看向金刚智的目光中充满了恨意。
然而他们从前见识过金刚智这位吐蕃护国大法师的手段,此下有苏午为他们撑腰,他们还敢向金刚智呲一呲牙,如若今下没有苏午的话,他们未必有胆气露出这般深怀恨意的神色。
能压抑住内心的恐惧,远涉大唐,向金刚智索要他们从前效忠的拔汗那国老国王的头顶骨,几个异邦人已是至忠了。
不过,此下仅仅是阿部力几人仇恨的目光,却也叫金刚智心惊胆战。
他不畏惧这些如蝼蚁般的生灵,更不在意他们流露出些许的恨与怒,但他害怕在这些弱小生灵后站着的人!
金刚智伏低了头颅,声音颤抖着道:“贵国老国王的头顶骨,被小僧供养于法坛之上,每日受香火沐浴,得灌顶洗礼,一日不曾停歇,一日未有亏欠——那块头顶骨,小僧并未随身携带,如今正放在下榻之处。
尊者,几位……
请随我来,我将那头顶骨归还给你们。”
阿部力等人原本绷着面孔,努力作出一副凶恶样子,亦是害怕那实力强横的金刚智,会拒绝他们拿回老王头顶骨的请求,但是对方今下干脆地答应了他们的要求,他们的神色一时间反而不知所措起来,于是俱将目光投向了苏午。
“正好。
我亦有心往慈恩寺游览,倒是沾了阁下的光。”苏午面露笑意,温和地回应了金刚智大师。
他抬目去看后头巍峨的山门。
山门后,大雁塔在阳光映照下,分外金黄的塔尖熠熠生辉。
“请跟我来。”
金刚智低眉顺眼,再次向苏午躬身行礼过,便转身引着苏午一行人穿过了人群,往慈恩寺走去。
他侧着身子,一手作虚引向慈恩寺的姿势,哪怕走在苏午等人前头,他亦始终不敢背对苏午,仿佛只要自己一背过身去,苏午就会化作甚么猛恶神灵,一口将他吃下肚子一般。
他一直引着众人迈过山门,走入寺庙之内,那些被他心意笼罩,在山门前呆若木鸡的诸多百姓们,才猛然回过神来。
众人面面相觑,各自转头四顾,寻找着金刚智大师的踪影。
但金刚智此下早已回到慈恩寺内,他们又哪里能够见到?
“金刚智圣僧已经回到寺院里去了?”
“方才发生了甚么?
我只记得圣僧似乎是见到了甚么人,但此后又发生了甚么事情?我却没有印象了……”
“密宗之中,‘秘密法门’众多,方才圣僧与那人相见的情景,应当是涉及到‘密宗之密’了,所以咱们才会对此没有印象。”
“你倒是懂得多些,我常去兴善寺烧香拜佛,得过善无畏大师几次灌顶,都还没你懂得多呢!”
“哪里哪里……”
……
慈恩寺中,僧侣沙弥众多。
内分上中下三院,迎门前院之内,设有天王大殿,内供奉四大天王护法神尊,中院为‘弥勒内院’,供奉弥勒佛陀及众胁侍菩萨、罗汉等等,慈恩寺自建成以后,一直便是‘法相唯识宗’的祖庭,而法相唯识宗玄奘一脉皆以‘未来佛陀弥勒佛’作为最重要信仰,是以慈恩寺内与弥勒一脉诸般佛陀菩萨相关的殿堂、造像极其之多。
而那座举世闻名的‘大雁塔’便耸立于慈恩寺端门向阳的位置。
苏午跟着金刚智经过大雁塔前,内心顿有触动——凝练于他心脏之上的东流岛本源在此刹震动了一刹,他在此刹乍然‘观’见,慈恩寺内这道大雁塔,正立于长安龙脉交结的位置。
这座巨塔内中别有胜境,暗藏隐秘,正锁住了周边诸多龙脉,化成一把无形的大锁!
“此塔即是大名鼎鼎的‘大雁塔’。
塔中存有三藏法师收集而来的高僧大德、诸佛舍利,及众多秘宝佛迹,雁塔原本不可登临,几经改造以后,已可登临。
但雁塔贵重,内有胜景,非是佛门中人,涉足其中,或会迷失于其中,在短时间内损失所有寿元而殒命,所以严禁香客信众接近雁塔,而有修行的僧侣,可以在雁塔之内停留。
如今,小僧最得意弟子‘不空’,就在雁塔之中修行。
他已在大雁塔内留驻了一日,未有任何损伤。”金刚智见苏午在大雁塔前驻留,便也停下了脚步,向苏午介绍起与这大雁塔相关的种种事情来。
提及其门下弟子‘不空’之时,尽管金刚智面对苏午仍有些惶恐,但是面上仍流露出了些许得意之色。
这‘不空’和尚,与其师金刚智,以及兴善寺善无畏大师,在后世并称为‘开元三大士’。
苏午闻声点了点头,目光在那些在大雁塔四周巡弋的披甲士卒身上掠过,并未多问甚么,跟着金刚智从此前离开了。
慈恩寺乃是皇家寺庙,寺内重要布置有军兵看守,却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当下苏午对大雁塔已生好奇之心,欲往其中一探究竟,但他也不会将自己心中所思告知金刚智,对方当下只是被玄宗皇帝安顿在慈恩寺内,并非慈恩寺的住持——如今法相宗慧沼三祖带着精英弟子行化四方,整个慈恩寺内沙弥僧众虽多,却皆做不了慈恩寺的主。
金刚智弟子‘不空’能入大雁塔一观,该是得了玄宗皇帝首肯。
苏午欲往大雁塔内一观的话,除却得到玄宗皇帝首肯以外,便唯有避开所有耳目,无声息隐入其中一探究竟了。
慈恩寺后院屋舍有数百间,乃是寺内僧侣沙弥居住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