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豆在旁不动声色地看着苏午与那火部不良人沟通,他见过苏午种种作为,越发觉得此人必定是一位修行有成的高士,这般随心所欲不逾矩的行事作风,便连经常出入禁中的佛道二门高道大德,都少有做到。
“去忙你的事情罢。”苏午摆了摆手。
张方告辞而去。
苏午与金刚智在禁中侍卫护送下,往后院禅房而去。
路上,灯火闪发,人声喧哗之际,褚豆快走了半步,临近苏午身畔,压低了声音道:“圣人还未着您主理大雁塔事,您此时便不该与此产生瓜葛,以免惹得圣人猜疑。”
“天下是圣人的天下吗?”苏午忽然转回头,笑着问了褚豆一句。
四周火光骤闪了闪。
褚豆被这个问题震得一时懵然,刹那后回过神来,才道:“天下自然是圣人的天下。”
“那看来在你等认为,天下人也是圣人的‘家里人’,须以圣人为尊长,生杀由他了。”苏午摇了摇头,“所以圣人未知塔内凶险,派遣这些不良人探查大雁塔。
他却不需要为那些不良人的死活负责的。”
褚豆心神更加茫然。
难道事实本来不就如此吗?
圣人只有一个,纵然一时安排出了纰漏,引致些许死伤,难道还须要圣人来为此负责?
天下难道不是圣人的天下吗?
褚豆在内心种种困惑纠缠之下,沉默了下去。
苏午与金刚智返回居处,即与褚豆分别。
天明以后,金刚智将带弟子前往‘兴善寺’,任‘翻经院主’,而苏午亦会离开慈恩寺,前往‘凉州’、‘雍州’之地,解决彼此大旱之事,与佛道二门高士斗法一场。
那金刚智临近禅房门口时,侧过身来,先向苏午合十行礼,而后眼神困惑地问道:“天下莫非不是圣人的天下吗?
百姓愚钝,犹如猪羊,不知目的何处。
正须圣人牧天下之民,引他们去往正确方向。
圣人难道不是理应拥有整片天下吗?”
苏午看着金刚智的眼睛,却只是笑,并未为金刚智解决困惑。
诸事皆有其时代局限性,脱离时代一切不过只是空谈而已,他方才只是偶生感慨,令他居于圣人之位,他未必就能做出甚么成绩来。
他领着丹加与卓玛尊胜,推门走入禅房之中。
金刚智在自己所居禅房门口拧眉良久,也未能思索出甚么答案来,无奈地摇了摇头,推门走入禅房之内。
……
陶祖、洪仁坤拉着晴子与江莺莺,打了一夜的麻将。
四者皆已非常人,但即便如此,江莺莺、晴子与陶祖、洪仁坤打了一夜麻将之后,亦难免心神困倦。
——祖师与洪师叔心识分外强横,与他们打麻将想要赢得牌局,便必须要集中心识,不断运转心意才行,如此也就导致了江莺莺和晴子打过几轮麻将以后,心神困倦无比。
幸而苏午在这时敲门,终于将二人从此般痛苦的牌局之中解脱了出来。
“我去开门!”
江莺莺匆匆起身,几步走到门口,打开了禅房门。
门外天空微白,而苏午领着两个女子立在禅房门口,江莺莺一眼看见二女,忍不住愣了愣神。
第1326章 、斗法盛会(一)
丹加立在苏午身后,明艳得摄人心魄的面孔上,似有淡淡笑意,她美目之中,眼波流转,与江莺莺对视了一个刹那,便从江莺莺身上挪开了目光,转而看向江莺莺身后,那见得门口情形,起身而来的井上晴子。
井上晴子身形不及丹加那样高挑。
但她曾居于东流岛‘征夷大将军’之位,执掌东流岛许多岁月,长期的养尊处优,颐指气使,自然令她养出了一种威严而稳重的气势,如今面对丹加颇具侵略性的目光,晴子亦毫不示弱,昂首直视着丹加,将弱弱地低下头去的江莺莺护在了自己身后。
那一袭绿衣裙的女子迎着晴子的目光,神色依旧没有变化。
她饶有兴致地打量着晴子,于晴子威严沉凝的气势之下,也不受丝毫影响,她像是天边漫卷而来的流云,慵懒地俯视着世间万物的生生灭灭,又似是大日映照下的璀璨雪山,本来高不可攀。
只是这美丽女子与晴子对视了一个刹那,晴子心中便警铃大作,有种遭逢大敌的感觉自心间乍然而起——此般感觉,比她面对平灵子时,都不知道强烈了多少倍!
“尊者……”
那甜得叫晴子直皱眉头的声音一时响起,她看到对面的女子檀口轻启,向阿布君开声言语:“这个女子是谁?”
“一位东流岛的故人。”苏午如是应道。
“倭女?”丹加眼波轻动,面上那般淡淡的笑意似乎有转浓的趋势,又似乎一瞬间消散尽了。
晴子被丹加这个称呼激得粉面微红——
从此女眉眼上来看,亦不似是汉家女,又在这里神气什么?!
她一念及此,正要反唇相讥,房室内忽然响起一阵轻咳声,那阵刻意发出的咳嗽声搅扰了房门口的诡异气氛,陶祖的声音在咳声之后跟着响起:“那个苏午啊……这次进宫可有甚么收效啊?”
众人顺着声音朝陶祖看去,陶祖忙朝江莺莺与晴子挤眉弄眼,同时在二人心头留下念头:“那女子了不得!
你俩暂且莫与她争执甚么,纵然嘴上争执能赢,想来也是打不过她的。
打不过她,便会劳动老夫替你们出头,老夫替你们出头,那小午子必定要出手拦阻——到时候大家都闹将起来,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总是过意不去!
快回来,快回来,先忍这一时罢!”
晴子听得连那位仙人都如此言语,心中更加丧气,她一时未有动作。江莺莺却牵着她的衣角,将她带回了房室里。
苏午借此时机,带着丹加、卓玛尊胜走入禅房中。
陶祖向苏午扬了扬眉毛,一副‘你欠我一个大人情’的模样,苏午面无表情,在牌桌对面盘腿坐下,向陶祖说道:“而今前往宫中,应了那玄宗皇帝一个要求,当下须与佛道二门斗法一场。
我须借此打开局面。
佛门且不必避忌甚么——只说道门,参与此次斗法的道门之中,有茅山宗一位名作‘叶法善’的宗师,是以需要与祖师商议一二,届时需不需要收一收手,叫道门输得不是那般难堪?”
“叶法善?
今下茅山宗执牛耳者,不是那个名叫‘李含光’的么?
老夫在这和尚庙里都听到了与那李含光有关的传闻,称此人受法‘灵文金记’,已有羽化登仙之势。
这个‘叶法善’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陶祖好奇地向苏午问道。
苏午摇了摇头,道:“天下法脉众多,而今朝廷亦并不刻意压制某一法脉,是以一时有百家争鸣之相,当下正是人才辈出的时代。
是以玄宗皇帝身边虽然汇集了一批佛道二门的高真大德,但并不能将天下精鹰一网打尽,有些法脉高人与执政者意见相左,是以处于隐于山水市井之间的状态。
如那茅山大宗师李含光、佛门法相宗慧沼和尚等等,都在此列。
这位叶法善,在茅山宗内,亦被尊为‘宗师’,也算是茅山宗的头面人物,只是其在茅山宗内地位,应当也不如李含光那样,独具一格。”
“那就随便罢,也不是甚么重要人物。”陶祖干脆地摇了摇头,道,“想尔今已复苏,虽不知何地,但‘大汉道士’将出天下,道门若仍只顾争权夺利,竞相在皇帝面前做红人,倾覆也不过是在旦夕而已。
此时正需有人打醒天下群道。
如若打不醒他们,就把他们火并了,也好过他们自己反应过来,才发现形势不对,却为时已晚之时要好。
你就适合做那个火并天下道门的人。”
陶祖一副看好苏午的表情。
苏午神色僵了僵,又道:“先前大雁塔顶似有邪祟降临,不知祖师在此地可曾发现?”
“未曾发现。
当时忙着运筹心识,计算方略,并未察觉到鬼祟隐入塔中。”陶祖摇了摇头,令他需要‘计算方略,运筹心识’之事,想来就是桌上这一张张麻将牌了,他转眼看向洪仁坤,“你呢?”
洪仁坤亦摇了摇头:“令你我二人心识都察觉不到的存在,层次俨然已经超越你我二者。”
“确实如此。”苏午神色严峻地点了点头,“我虽未知那个恐怖存在是否真正降临于大唐长安,但曾与之交手,在其尚未苏醒,只散溢气韵的情况之下,仍旧艰难挣脱局势,逃得性命。
那恐怖存在系密藏域之本源。
其被密藏人称作‘鲁母’。
系由西王母斩杀无数天诡尸体堆积,拼凑而成的一道恐怖厉诡——鲁母与金母相互纠缠,二者双双陷入沉寂之中。
但鲁母一直在筹谋复苏自身,降临世间。
它今下或已与大雁塔下某个事物纠缠了起来,借此推动自身的再一次复苏——我需要祖师与洪兄潜入大雁塔中,追索鲁母隐踪!”
苏午说过话,取出了那道‘金母心旌’——厉诡刑杀法性:“此即金母心旌,乃是金母用以斩杀天诡的‘天之五厉’演化下的众多心旌之一。”
陶祖坐正了身形,盯着那道厉诡刑杀法性看了刹那,抬眼向苏午回答道:“好,我与洪仁坤这便过去。”
“我先前回来时,看到了张方,赠给了他一道护身符。
祖师与洪兄可以借助那道护身符,悄无声息隐入大雁塔内。”苏午又道。
陶祖与洪仁坤点了点头,未说其他。
众人商定诸事,陶祖、洪仁坤二者身形倏忽隐遁而去,循着苏午留给张方的正气符,前去大雁塔内寻索张方的身形。
而苏午带着江莺莺、晴子、丹加、卓玛尊胜四女在天明之时,离开了慈恩寺院。
慈恩寺正门外,早有一列马车原地等候。
苏午一行人乘上马上,车驾穿过长安城,直往数百里外的凉州、雍州之地疾驰而去。
……
“本宗先前已有弟子赶赴凉州、雍州之地消灭鬼祟,几日来也陆续传回了消息。
凉州、雍州之地连月大旱,诸方异人聚集于此,企图寻索出两地大旱的原因,最终各方异人在两地之间的名山‘老龙山’上发现,老龙山主龙筋断裂,在老龙山上形成了一道极深的沟壑,山下几个村庄百姓,尽皆不见影踪,而那道沟壑之内,频频传出浓重恶臭,被疑山下诸村百姓,尽葬身于那道截断龙筋的沟壑之中。
我等若往雍凉之地去,当以探查老龙山之异状为第一目标。”
烛光下,诸仙门羽士围坐于一室之中,为首的苍老道士‘王据’眼中神光炯炯,出声言语道:“我们化龙派最擅调理天下龙脉,养蛇为蛟,引蛟化龙,若雍凉之地确因老龙山以至两地大旱。
那么此次斗法,化龙派必须拔得头筹。
虽然圣人许诺佛道二门,各得五个魁首席位,但只道门之下,宗派直如天上星辰一般繁多,能排的上号的诸宗派当中,‘化龙派’虽因从龙之功,能居于前十之列,但想要跻身前五,与茅山宗、天师府、众妙宗那般庞然大物相比,却是难上加难。
而今唯有努力竞功,挣得功筹愈多,自道门五魁之中争得一席的可能性也就越大。”
“弟子明白。”群道听得王据教诲,纷纷点头称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