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们同样好似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对苏午的到来毫无反应——苏午收敛去所有因果气息,在这一道道天须裹挟着的‘人影’眼中,他便好似不存在一般了。
只是,在苏午临近某一道‘天须’之时,他看到那丛丛紫红天须裹挟起来的人形,忽然愣了愣神——
密密麻麻,虬结成团,每一缕天须皆细若游丝,但它们聚集起来,却如同一道大江大河的天须之中,无数人影勉力从那触须下或挤出面庞,或伸出手脚,他们面色或喜或悲,但都有着一样的面庞。
苏午识得这张面庞。
——这是‘翻天张五郎’的面容!
‘翻坛倒洞张五郎’其一部分识神化相残肢落于‘三清之肠’中,后为苏午所用,将之敕封于‘黄天法旨’之内。苏午原本以为,这位‘张五郎’的结局已定——他猜测张五郎元神识神大部分应当是被三清之肠‘消化’了个干净,却又未有想到,今下在这原天碎片、天根触须之中,又看到了部分参与的张五郎识神化相!
‘张五郎’虽只元神之境,且只是一座民间法教的创始人,但其生命力确果真顽强,今下在天须裹挟之下,仍未有完全消散!
那么,先前在清时留‘性命圭旨’于苏午,且隐隐与赤龙师父有涉的‘张五郎仙人’,是否也是这位‘翻天张五郎’的一部分?
苏午心神一刹触动,完美收敛化无的气韵,便在这不经意间泄露出了一丝——
在他身畔缓缓蠕动着的那根天须之中,一道道张五郎残缺性灵、识神化相顿时大睁开眼睛,尽将目光投向了他!
神色喜悦的张五郎残缺性意,向苏午如是说道:“人能常清静,天地皆悉归……”
神色忧愁的张五郎识神化相,向苏午如是说道:“所谓修行万般,尽皆不离于天,如以天为根本,则我居何位?
若以我为根本,则天居何位?”
神色忿怒的张五郎识神化相,向苏午如是说道:“天杀我!天杀我!天杀我!”
神色悲伤的张五郎残缺性意,只是轻轻叹了一口气。
张五郎口中吐出各种截然不同、互相之间好似又颇矛盾的言语,他的诸般性灵,像是各执一词,阐述着各自不同的对于修行的见解,对于‘天’的见解,但他们叫喊吵嚷之间,他们的言辞碰撞起来,底下却又有着一道若隐若现的、统一的逻辑链条!
苏午循得了这条逻辑链条!
他心神悚然——
此下,不只是缠绕裹挟着张五郎残缺性意、识神化相的这道天须、其他诸多天须也尽皆注意到了苏午流露出来的一缕气韵——那些天须之中裹挟的人影,却不如张五郎这般,还有着些丝人味,它们已经尽数变作紫红色的人影,在种种完全统一的情绪贯彻下,尽向苏午侵袭了过来!
唰唰唰唰唰!
无数天须播散开来,散化作一张张网罗,交织于这渺渺无余的气韵之中,顷刻之间布成天罗地网,笼罩向苏午——每一道天须之网都在封闭苏午的气韵与因果,都试图禁锢他的性意,都试图侵略他的本源!
练成五脏祭庙以后,天地劫气、诸般因果已经可以被苏午所吞吃。
然而,他处于这重重网罗之中,却有种‘无从下口’的感觉,毕竟诸般因果、种种劫气、万类神韵,终究是本有之物,可这天根天须飘散开来,却一时尽成于‘无’!
而人之口,如何能吞吃‘虚无’?!
第1402章 、渡河之期!
虚无天须漫向苏午自身,它们在这顷刻之间,于苏午的躯壳性意之中‘落地生根’——
随着它们落地生根,它们却不再是‘虚无’的,而是被苏午的性意、本源染成了‘已有之物’!
轰轰轰轰轰!
苏午体内五口祭庙于这瞬间敞开来!
将所有企图于自身躯壳性意之中落地生根、试图将自己裹挟作这天根附庸的触须尽数作了五脏庙的祭品!
他同时伸手攥住一柄长刀,十灭度剑的神韵,参合了神树的气韵,从那刀刃之上飘散而出!
长刀所过之处,一根根紫红发丝刹那而断,包罗向苏午的弥天之网,就此被斩开一刀裂隙。
苏午从那裂隙中拔身而出,化作一抹炽烈而鲜艳的光芒,绕着虬结张五郎性意的那根天须根部划过一圈——
那根天须就此化作无数蓬乱的发丝,又在这空无之天中飘散、交结成了一张张网罗!
每一张网罗,都试图‘黏住’落于其中的道道张五郎残缺性意、识神化相!
那般黏着力,来自于无形中的天意,来自于天地间流淌不休、却常被众生所忽略的‘天理运转’、‘诡谲造化’!
此般天理造化,哪怕是如今的苏午,也无法与之硬拼!
轰隆隆!
与此同时,在那缠绕张五郎性意的天须被苏午斩断的同时,那道遍布紫红游丝的天根也晃动了开来!
一根根‘发丝’从天根之上飘散向四方。
那些四处飘散的发丝,携裹着渺渺虚无的气韵,垂落下空无之天,四散于苦海诸千世界。
无数道‘天根’,只因这一道断碎的‘触须’而尽生感应。
它们接连垂散须发,落入苦海诸千世界之中。
每一道天根、尽皆变作了渺渺空无、不可目见、无有因果、不可感知——不存在的事物。
在这无数天根接连化为‘不存在的事物’之时,此空无之天,却由无归有。
刹那间。
苏午看到了无数密密麻麻的尸体。
所有身形模糊的尸体,隐隐约约以似乎是由三具叠合成一、肩上生出三颗头颅的尸体,又似是只是一具的尸体为中心,向四面八方铺散,它们同样沦落于苦海诸千世界之中!
它们仿似成了那苦海之水,之所以‘苦’的根因。
而苏午只是朝这般诡谲景象投去一眼目光,他眼眶中就流淌下了汩汩血液,他在此刹封闭了自身的性识,一道玄黄法旨自其头顶直冲而出,那法旨背面朝向了黏附于造化之中的一道道张五郎性意、识神化相,于是——
张五郎诸般性意、识神化相在这刹那挣脱了‘造化’的黏附,化作一道道流光,直投于玄黄法旨之上,在那法旨之上,凝作一道敕令尊名!
苏午此时不敢犹豫分毫,在身后天根亦将归于虚无之时,他猛然间再度斩出一刀,一刀了断了那道缠绕鉴真性意的天须——
天须纷纷四散垂落,又有化作罗天之网的征兆!
苏午如法炮制,再以黄天法旨收拢了鉴真的残缺性意,之后裹挟诸般,沿着那也将化无的鉴真完整神韵,直投向现实之中!
嗡!
在他回归现实,立于显出完整神韵身的鉴真和尚面前之时,滚滚‘渺渺空无之气韵’亦尾随而至!
那般‘不存在的气韵’,在此间天地间弥漫开来。
苏午身遭的草木、山石,身后倒塌了半面墙壁的房屋,及至身前显化完整神韵身的鉴真,都被这不存在的气韵裹挟了起来——一切草木山石、房屋建筑在一刹那间化为乌有,而鉴真执念驾驭完整神韵身,勉强抗御住了这不存在气韵一个刹那!
他抬头望向苏午,眼神骇然!
以他的完整神韵身,在这般不知从何而来、亦不知其往何处去,以心神感应、以目光窥察都只见一片空无的气韵冲刷之下,也坚持不了太久——如此顽抗下去,最终自身亦难逃被抹杀的结局!
苏午去寻索自身残余的性意,如何会引来如此恐怖的气韵?!
鉴真心念翻腾之际,苏午垂目与他对视。苏午向他摇了摇头:“不必慌张。”
嗡!
高大青年人声音落定的这个刹那,一圈圈玄黄色的螺纹遍覆其周身,缕缕似是轮回诡韵,但却被苏午本源所有的‘玄黄气韵’侵染着、融合着的莫名气韵一刹那在四下弥散了开来!
一息之间消失无踪、已不存在的山石草木,在这一息之间,又随那玄黄螺纹牵引回转,纷纷落回原位,聚作实体!
所有冲刷、覆淹向苏午与鉴真完整神韵身的不存在气韵,尽皆退转回原本所在的空无之天中!
在此诸般气韵回转的刹那,苏午头顶玄黄法旨冲天而起,霍然间张贴在虚空之上!
虚空一颤!
不存在气韵顺着倾淹而来的那一缕裂隙,在这刹那被彻底封死!
但是——
渺渺虚无之气韵虽退转而去,此刹遍天之间,却有无数紫红天根携裹密密麻麻的天须,猛然交织于周天之中!
一张罗天巨网环绕着苏午!
那些纵横交错的网罗节点处,一只只或红或绿或黑或白的眼睛乍然间撑开来!
——罗天之网将苍天分割成了无数碎块,纵横交错的网罗,即是天穹的裂缝。
一具具狰狞恐怖的尸身躲在那裂缝之后,正撑开眼目,深深地看了苏午一眼!
苏午在这刹那,一手遮在鉴真双目之上,同时心念交转,猛然间化作了一道模糊扭曲、似有似无的阴影!
所有恐怖凶邪的目光皆投在这道阴影之上,这道阴影亦跟着不断扩张,反过来将那一道道目光尽皆吞吃了!
割裂苍穹的罗天巨网仅仅存留了一刹那。
刹那后便尽数归无。
那些躲在裂缝之后,向苏午投来窥视目光的狰狞尸体,也尽皆无影无踪。
但此时却有一个个声音,在苏午耳畔不断响起:“你渡河罢……”
“你渡河罢……”
“你渡河罢……”
在这些分辨不出男女、一时像是许多人一齐发声、一时又好似只有一个人开口的声音催逼之下,苏午心神不断跳动着,那个在他感应中一直‘未可知’的渡河日期,在这刹那变得清晰——
渡河之期:一日之后!
他如今还不曾准备好渡河的舟楫、未有准备好应对河中之诡、彼岸存在侵袭的方案,怎能渡河?!
尤其是这渡河日期,就在一日以后!
苏午如今能够感应到,那标定的‘一日之后’的渡河日期,将过去时空、模拟时空的时间流转亦尽算了进去!
他现下哪怕只是在大唐停留一日,一日以后亦必须要‘渡河’!
一日时间,能做得了甚么?
令他在一日之后渡河,倒不如说是告诉他,一日之后,就是他的死期了!
死期?
苏午一念及此,忽然想到另一种虽然冒险、但一旦成功,也必然收获巨大的应对办法。
——若真要在一日之后渡河,则此渡河之日,自身必死。
现下,天地劫气已可作为自身的食量,所谓‘死劫’,再无法呈现于自己身上,没有了‘死劫’,无法再经历死亡,魔身种道大法也就没有了修行的根基,可若自身死在元河之中,那能否借此再修成一重劫身?
此般念头只是在苏午心中转动了片刻,便又被他掐灭去。
若真应了那些恐怖存在的催逼,在明日渡河,那么明日渡河之期来临之时,就是一个几乎全无准备、只以‘魔身种道大法’为凭恃的人,去应对元河之下与元河之下几乎准备万全的诸多恐怖存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