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人之身,何能彻底融合金铁石块之密藏?
赵用,你何不以身化作宇宙,包容天地生灵万物?”苏午嘴唇翕动,他的言语声便落入赵用心神间。
赵用听得这番言辞,刹那陡生恍然之感!
是啊,自身无能兼容龙脉,使之与自身彻底交融,盖因自己只是人身,人身如何能以金铁石块为食?
然人身不能,天地之力,却可消化万般,熔炼万类,以金铁石块为食却也不过等闲!
只是——如何自成宇宙天地?!
赵用一念顿悟,又在转瞬之间陷入迷惘之中——不过他这般迷惘未有持续太久,陡然看到一道犹如帷幔纱帐、又似天地之间孤悬的一道诏旨的事物垂落而下,那‘诏旨’之上,散下一缕玄黄二色交转的气息!
那缕气息经赵用口鼻而入,顷刻间在他通身各处漫淹开来。
他体内龙脉在这一缕玄黄神韵牵引之下,缓缓融化作金铜的膏脂,与他的骨血相互融合,将他骨血及至皮肉都渲染作了金铜之色——赵用在这瞬间,就生‘铜筋铁骨’之相!
依此来修,令自身与龙脉交融,则肉身不腐,寿逾百年——赵用瞬生明悟!
先前那个刹那,玄黄神韵垂落而下的时候,他隐隐感应到了另一条大道,那般大道,似可以将天地人尽合归己身——但他的悟性实在不足以触摸到那般大道,只是稍稍感应,已到达他的资质极限。
他只能退而求其次,借助那缕玄黄神韵牵引,令自身与龙脉交融,修此‘铜筋铁骨’的道法。
体表金铜之色徐徐淡去,赵用回过神来,即向苏午拜倒:“多谢将主指点我之修行,有此‘铜筋铁骨’的道法在身,属下的寿元亦能逾越百年了,此般收获,却比所谓功名利禄值得太多!”
“你不后悔就好。”苏午笑了笑,向赵用说道,“以后便由你来主理‘冶金科’罢。”
“是!
拜谢将主!”赵用再次行礼。
周围众人见得赵用身上异相,诸多化龙弟子更能感应得到这位师叔的气息变化,知道他得了苏午指点,有一番大造化。
见苏午承诺并非虚言,人群之中,又有人越众而出,向苏午问道:“将主,而今我等若是从这道门走出去,追求那‘功名利禄’,我等在神工局学到的铸炼生人甲之技艺,您又是否会收回?”
“学到的,便是你们自己的,我自然不会收回。”苏午摇了摇头,向那矮壮的汉子说道,“若你们日后还有心钻研铸炼生人甲,我盼你等还能精进技艺,与今时神工局的同僚可以相互竞争,共同进步。
此般竞争,实大利于天下百姓。”
矮壮汉子听到苏午这番回答,点了点头,却并未就此从苏午身旁走过,走出不良人馆舍的大门,而是转身退回了人群中,他哈哈笑道:“属下觉得还是留在此间,更能多造出几宗生人甲,对天下庶民的帮助更大一些。”
“你不求功名利禄,可愿修行圣道法门?”苏午向那分明就是个普通函工的矮壮汉子问道。
那矮壮汉子身上并没有佛道二门修行,其只是从前玄宗命人送至不良人中的一个函人匠户而已。
汉子摇头道:“属下年纪大了,自觉纵然得了法门,也是修行不成的。
往后能多造出几宗生人甲,多收押几道厉诡,少叫天下间死几个人——那属下就心满意足啦,往后要真能见着有天下无诡的日子,就更是属下的大幸事!”
苏午闻言沉默片刻,向那矮汉问道:“足下尊姓大名?”
矮汉有些羞赧地摆摆手:“当不起将主这般说辞,属下姓吴,家中行六,是以就名作吴六。”
“吴六,我传你诸多锻炼甲兵之法。
以后便由你来主理函鬼科罢。”苏午言语着,一刹那聚集起一个念头,将那包含十力锻、鬼神锻、心之锻的诸多锻法,尽皆映刻于那个念头中,将那个念头传递给了矮汉吴六,他同时道,“你今确有些年岁,再入修行之道,亦可能无所成就。
吴六,你若愿意,我可以借吴道子‘霜炼群神’画作一用,在你身上纹刻‘霜炼群神图’,使你能接引天理神韵,强化自身,亦能增进你之锻炼甲兵的效率,你觉得如何?”
闻听苏午所言,吴六微微一愣,旋即咧嘴笑道:“要有这等好事,那属下就先谢过将主啦!”
“待到此间事了,我来为你纹刻霜炼群神刺青图。”苏午点了点头。
随后,又有诸多人纷纷向苏午提出他们希望得到的奖赏。
最终此间诸多不良人、僧道之中,竟有超过七成人选择了留在此间,他们之所以如此,或因被苏午恳切态度所感染,或因有吴六、赵用两人首先作了师范,但他们作了此种选择,苏午亦有正向回应,总算致使结局圆满。
而剩余二三成人,既然决定追求功名利禄,苏午自也不会为难他们——如他所说,若这些人离开不良人,能够在玄宗皇帝扶助之下另起炉灶,再造出其他的生人甲,这样事情苏午其实甚为欢迎。
此般事情,或对不良人一时不利,但确是天下百姓的幸事。
苏午将这些离开的人,拟了一份名单,呈送禁中。
玄宗自知道其此时该如何去做,必定会给这些人一份令他们满意的封赏,却用不着苏午来操心。
聚集在馆舍前院的人们,各自心满意足地散开,忙碌他们分内的事情去了。
此间最终只剩下一人,即吴道子吴大家。他的因果被苏午刻意遮瞒,来去众人对他毫无留意,他此下亦已有所感知,大概能猜到有人在自己身上动了手脚,那在自己身上动手脚的罪魁,应当就是眼前这位不良帅。
意识到此节的吴道玄,内心难免愤懑。
但想到眼前青年人,能在无声无息间布下此种手段,他又有些发憷,是以只是绷着一张脸,又不敢对苏午太过‘不假辞色’,绷着这般难绷的脸色,向苏午说道:“老夫为不良人画下‘霜炼群神图’,造就‘霜炼甲’,此中应也是有老夫一份大功劳的罢?”
吴道子将‘大功劳’三个字咬得极重。
苏午自然点头,坦然道:“若非有大家天人交感,摹画下天之神韵,霜炼甲今日绝无可能造就。吴大家在此中功不可没。”
“既然如此,那老夫的封赏——”吴道玄见苏午语气温和,才敢稍稍表露不满,斜乜了苏午一眼,道,“不若由老夫亲自向圣人去讨要?”
他今时已然相通,此甲于李唐社稷而言,可谓神器!
而自己在这神器之中的作用,更是重中之重,并且,自己的作用在一时之间无人可以替代!
——哪怕今有杨惠之出现,且杨惠之亦感悟到了他自身的‘道’,但杨惠之如今更长于雕塑,于生人甲技艺之中,一时之间却也发挥不出作用。
如此情况之下,不论是圣人还是不良人,对自身都必极重视!
吴道子无心追逐圣道法门,更在意功名利禄。
苏午给不了他这些。
他自要去向圣人求取这些东西,并且,圣人必定可以给他更多!
“大家莫非不愿追求圣道法门吗?
一朝得入圣道,苦海便再难沾身,此般修行,莫非不比功名利禄、圣人封赏更好?”苏午明知故问。
吴道玄冷笑一声:“我也垂垂老矣,追逐圣道,只怕圣道也不会对老夫敞开大门,于此相比,美酒佳人、华美屋舍、功名利禄,却更能叫老夫心里踏实!”
苏午摇了摇头:“然而今时却不能叫大家如愿了。
我此处只有圣道法门,并无高官厚禄。”
“那老夫自去圣人那边求取——”吴道玄急声言语,他话还未说完,便见苏午摇头打断了他的话:
“此门不开。”
“你这岂不是强盗行径?!
缘何他人皆能二选其一,到了老夫这里,便只有一条路可走?
你先前对他人所做承诺,竟是如此虚假?此番承诺,缘何不能对老夫奏效?!”吴道子顿时暴跳如雷,一时间也不顾苏午修行高深,一根手指就能按死他的事情了,对苏午破口大骂出声,“伪君子,伪君子啊!
太无耻了!
说了半天,还是要欺负我一个孤苦无依的老人家!”
“大家若出此门,可是要将那‘天人神韵’入画的技艺,待价而沽?”苏午此时忽向吴道子问道。
吴道子愣了一刹,旋即大声道:“与你何干?!这是老夫自行领悟得来的技艺,当时凭着这技艺,也曾以一副恶将图钉住了一头恶诡,黑三一家都被我一幅画救下了!”
“然而苍生何辜?”苏午问。
“老夫又不欠苍生的!
更何况,将此法带出此间,交于圣人,圣人莫非不能救苍生?圣人才是天下苍生万民之主!”吴道子又道。
“之所以强留尊驾于此,自是因为我心中实知,圣人心中有比天下苍生更重的东西,为了追求那个东西,天下苍生可以成为他的垫脚之石。”苏午平静道,“而我心中,亦有比天下苍生更重的东西。
只不过我愿为天下苍生,舍弃这于我自身而言更重的事物。”
苏午语调平静,但这番话听在吴道子耳中,却着实震撼。
“为此诸般,我须强留尊驾于此,也请阁下务必多摹画几副‘天人神韵图’出来。
但此事之后,尊驾自可以离开,去追寻阁下的高官厚禄。”苏午再道。
第1416章 、山岳威灵
吴道子下意识反驳:“老夫就是不画,你能奈我何?!”
“不须我来出手,季行舟亦有诸般方法,令阁下心甘情愿临摹天人神韵。”苏午笑着道。
“伪君子啊,伪君子!
无耻小人!”吴道玄暴跳如雷,更加破口大骂起来。
苏午从他身旁径直走过,唾面自干。
如今苏午之所以要将吴道子强留在神工局中,实因吴道子摹画‘天人神韵’为图录的手段,至如今确实无可替代。
在真实历史当中,大唐最强横的十余副入墨图里,有半数以上皆出自于画圣吴道子之手,最强入墨图‘地狱变相图’,同样是由吴道子所作,由此可见画圣天赋才华有多恐怖。
在摹画天人神韵图录此道之上,吴道子占据的位置暂时无人可以撼动。
哪怕苏午如今能轻易交感天人神韵,推转天理,但他这般禀赋,又与‘摹画天人神韵’完全不是一回事,不可同日而语。
所以苏午才要不顾吴道子本人意见,将之强留在馆舍之内。
自然,他也会遵守对吴道玄的承诺,待到吴道子真正画出一副可以媲美‘地狱变相图’、乃至是将地狱变相图本身摹画出来,在神工局中留下十余副顶尖入墨图以后,苏午自然会放吴道子离开。
除却吴道子之外,今时至于此后五十年内,名传天下的书画大家、诗人骚客,苏午皆有意探访,设法请他们留下类似‘入墨图’的作品,使此诸般作品能缔造出更多生人甲出来,庇护人道。
苏午穿过馆舍前院,在中院回廊角落里,看到了杨惠之的身影。
“将主。”
杨惠之出声唤住苏午,神色有些惭愧地走近苏午身畔,满头花白发丝在阳光映照下显得愈发苍白,他侧头看了看通往前院的那道门,吴道玄就坐倒在门口的前院空地上,仍不甘心地吵嚷叫骂着。
“老朽实不堪用,画艺远远不及道玄师兄,不能为将主分忧解难。
今向将主辞行。”杨惠之叹了口气,回过头来,向苏午拱手说道,“道玄师兄素好名利,将主可许以神工局主事之位,以此暂时安住其心,其因此或愿意在将主手下做点实事。”
“神工局主事之位,我已托付阁下,又岂能托付他人?”苏午笑着向杨惠之说道,“尊驾又因何原因要突然辞行?”
杨惠之羞愧道:“而今在神工局尝试一番后,老朽已然发现,此雕塑之道,与生人甲之铸炼技艺根本无法匹配,此般雕塑技艺,实不能如书画技艺一般,用在生人甲的造就之上。
老朽于此中实无大用,是以自请离开,也免得将主为此为难。”
他是真正尝试过了,最终得出这个结论,虽然今时得遇伯乐,能赏识他的才学,但他的才学在苏午这里也无从施展,为避免苏午为难,也为苏午能真正留住吴道子,杨惠之便选择了主动请辞离开。
然而,苏午闻声却摇了摇头:“只是一两个时辰的尝试,如何能真正见得结果?吴道子的画技与天人神韵如此契合,亦得益于他此前有无数次的尝试。足下太过焦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