滚滚玄黄气息涌入苏午眼耳口鼻,周身五脏之中——苍天意志覆映之下,众生合汇的人道意志,亦难以与之相抗,他只能以自身入墨图承载着这般人道意志,同一时间,放出了自身的劫影——
嗡!
滔滔漆黑江海在苏午脚下猛然泛滥,朝着四面八方肆虐!
从陶祖、洪仁坤身上流淌出来的血色劫运,尽皆被这漆黑大海吞噬了,这漆黑吞噬吞吃尽了陶祖、洪仁坤二者身上流淌出的死劫劫运,亦逐渐被二者的死劫染红!
汪洋半红半黑,将天地劫运排斥于外,苏午三人立于这汪洋劫海中央,陶祖、洪仁坤又在同一时间撤下了按住苏午左右双肩的手——陶祖目视苏午,看着苏午承载着那煌烈的人道意志,看着苏午脚下奔腾的劫影大海,他神色嘉许,忽然道:“陶某乃是茅山祖宗,怎能托庇于小辈羽翼之下,求得真灵苟活?
苍天而已,老道又不是没与它斗过?
今纵只是风烛残年之身,亦绝不低头——”
声未落,人已远!
陶祖身形一刹那拔升,化作了一轮赤日,迎上那从天顶浇泼而下的苍青天意——
苍青天意一瞬间变作了一张张狂怒的面孔,被紫红色的天根牵连着,一瞬间越过了重重虚空,无数面孔长出森森獠牙,猛然间啃咬在那轮赤日阳神之上——赤日阳神之上,淌落岩浆般的血液!
而洪仁坤立于苏午身前,伸手抵住了苏午的胸口,制止住了苏午的动作,他迎着苏午震惊的眼神,神色平静:“种种批算,再如何天衣无缝,都必在天地之间留下因果,如雁过留痕,风过留声。
你请人批算今日之天机,虽然时机巧妙,但又如何能真正滴水不漏?
真正的不留痕迹,便该像当下一般,挺身而起,卒然而发。
你走得太远,站的太高,我们这些做长辈的,所能教你的,不过是以身作则,如此而已了。
留步罢。
由我俩来给你趟开前路——”
洪仁坤一番话说过,瞬息间转身而去!
苏午站在石坪上,眼看着陶祖、洪仁坤接连而去,二者留于黄天法旨之上的真灵,亦在这个刹那摇摇欲坠,有自苏午身上入墨图中脱落而去的趋势!
“不留痕迹,卒然而发……”苏午低声自语,眼神又如静湖一般安静了。他仰头看向苍穹。
苍穹之中,乱云飞滚,瞬电震飘!
一道道紫红天根交结天理神韵,聚化作一张张狂怒面容,死死啃咬住了那拔升而上的赤日!
赤日淌落岩浆鲜血!
被诸多脸孔交叠而成的苍青之天,不断往下压落,陶祖阳神之上,苍天神韵猛烈撕扯着,于其上留下道道深刻裂痕!
而在此时,洪仁坤化作了金铸的神,双手撑开,托起陶祖不断向下坠落的阳神!
无边金光从洪仁坤身上迸发,将天地之间一切种种都漆刷成了黄金之色!
凝滞一切的韵致随那金光铺展而开,令狂烈啃咬陶祖阳神的苍青之天,都在这瞬间陷入凝滞!
甚至于——洪仁坤引动‘十字劫’的威能太甚,令苏午身外都浮现出了一圈圈猩红螺纹,在不断荡漾扭曲的猩红螺纹间隙里,十字刻痕若隐若现——被镇压于轮回之肠最末一重轮回的十字劫,此时蠢蠢欲动,有从三清之肠中脱落的迹象!
好在此般蠢动异相只持续了一个刹那——
下一个瞬间,黄金十字以陶祖阳神作为桥梁,猛然爆发而出,切割向那片苍青之天!
第1477章 苍天敕命
嗡!
万般气机、一切因果尽皆凝滞的这个刹那,黄金十字骤在苍穹中铺陈而开,将那片由一道道天道意志拟化的人脸堆叠而成的苍青之天切割成了四块!
凝滞诡韵充塞入黄金色的裂隙之中,继续扩张!已被分作四块的这片苍青之天,每一部分上都不断浮出一道道或红或黑或金或白的十字,每一道十字乍现之地,天道意志都被不断切割,不断最小化,直至某个刹那,随着洪仁坤口诵一声:“Amen!”
威压于陶调元、洪仁坤头顶的苍青之天,崩灭作齑粉!
天道意志一瞬间被切碎了,化为空无!
唯留那一道道紫红天根从渺渺无余天上垂落而下,在明暗不定的混沌中蜿蜒震飘——
哗哗哗!
这个刹那,一阵洪水冲荡的声音,骤然响在陶祖、洪仁坤、石坪上的苏午耳畔——水声乍然而起之时,已然有无形无色无质的江河之水顺着天根的浮游,漫淹过一个世界!
——元河!倾灌而来!
天地仍是那片天地,华山仍是那座华山,但在这天地之间,华山内外,却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事物出现了。
它们随元河水冲刷而来,使天地间泛起层层叠叠的涟漪,使华山群峰似被河水淹没的景观,随涟漪晃动、光线变化而变得扭曲起来。
于此层叠涟漪、无尽元河之中,一道道高过华山的‘影子’耸立在了天地尽头,‘他们’朝此下的华山投来目光。
华山内外,层叠涟漪无形元河内,无形的事物爬出元河,就转为有形之类。
一道道披着白衣的影子浮在无形河水水面上,遍布华山群峰各处。
陶祖修行所成的阳神气韵、被洪仁坤引为根基的‘活父宗旨-天兄论’,在元河冲刷之下,逐渐变质、扭曲、异化、继而于浮游天地间的天理神韵牵连了起来。
——如陶祖这般层次的人物,早已完全斩断、或是大致斩断自身与三清神谱、天理大道之间的勾牵,天理如何、三清如何本不会对它们产生影响,但在元河冲刷之下,他们自身好不容易斩断的与三清、苍天之间的勾牵,却又一刹那回落原处了。
天理神韵复归而来,牵引着在元河中畅游的那一道道紫红天根,紫红天根于一刹那间缠绕在了陶祖、洪仁坤的脖颈、手足之上,将他俩五花大绑了起来。
而后,层层元河顶,高高无余天上。
天道无声息运转。
万物生生灭灭,层云卷叠舒散。
一种痕迹,或者说是一缕气机在这天地自然变化之间,留在了无余天上,经由无余天的一刹那转换,倏忽坠落而下。
它呈现在层云叠雾、山水之间,变作了陶祖所能看懂的‘云芨符箓’,化作了洪仁坤所能领会的‘活父宗旨’。
不论是活父宗旨,还是云芨符箓,还是世间一切种种修行力量,其实尽皆指向它。
它此时只表达出一种涵义:“苍天敕命:杀,无赦。”
嗡!
元河汪洋翻沸了起来!
将陶调元、洪仁坤五花大绑的一道道天根猛然收紧,试图阻绝二者的一切挣扎——但二人已有死志,此时面临这道‘苍天敕命’,根本不曾存有任何侥幸之心——陶祖勉力转头看了苏午一眼,继而一手拍在了洪仁坤的头颅上!
咚!
洪仁坤头颅猛地炸散成一团血雾!
所有皮肉打着旋儿从他的骨骼之上铺散而去,化作了一道道金色十字,将那缠绕自身的一道道紫红天根也染成金色,也漆刷上金色十字——禁锢着二人的紫红天根,被洪仁坤血肉里蓄积的‘凝滞之诡韵’定住了一个刹那!
紧跟着,陶祖抓起洪仁坤仅剩的那根骨骼——金色的骨骼在陶祖手里化作了金色的十字剑,陶祖须发怒张,摇身一变,化作一尊赤金巨灵,这尊巨灵高举十字利刃,旋身而起,挺身而斗!
天地虚空间,传遍了他的怒吼声:“苍天无道,可杀!”
轰隆隆!
虚空中,陡现十字巨电!
如蛛网般盘绕的天根,在这一剑下被绞断无数!
赤金巨灵浑身淌落滚滚阳神气韵,阳神气韵浇泼于黄金十字上,更助长了它的气焰!
所有寸断的天根纷纷沉入元河,元河之中,又游曳出更密集的天根,从四面八方缠绕向立于中央的赤金巨灵——他一瞬间爆发出来的气势,竟令那无数天根都一时间有手忙脚乱,招架不急的架势!
但陶祖在汉时已经死过一次,今下只是风烛残年之身,纵能一时爆发当年勇,又岂能一直维持此般状态?
一刹那间,他斩碎了所有缠绕而来,试图禁锢住他的天根。
一刹那后,元河之中更多的天根纷纷而来,又一次缠绕上了气力不支的陶祖身躯,将他完全禁锢住。
元河之中涟漪依旧,天地间风声忽来。
一切种种与先前似乎相比,似乎全无变化。
陶祖与洪仁坤的抗争,好像只不过是作困兽之斗而已。
那道‘苍天敕命’,更不曾在陶祖这一瞬间爆发全力之下,被陶祖震灭,它悬在陶祖头顶三尺之处,像是插在囚犯颈后的‘秋后问斩牌’。
忽然,那些耸立在天地尽头,环绕着这片天地的巍峨影子重叠为一,它们像是这场争斗的看客,又似是刑场上的监斩官,随着这诸多巍峨影子叠合为一,一道道紫籍符箓勾摄着天理神韵,降授于那些牵扯着一道道天根的白色影子上,那些白色影子面目不再模糊,它们变作了一个个面容不同,身形不同,性别不同,但皆披覆着漆黑甲胄的‘人’。
这些原是渡河失败者之遗骸的鬼祟,得授紫籍符箓以后,摇身一变,化作了‘天道监斩兵将’,它们漆黑的甲胄之后,托着血红的披风,披风上勾画着一个个涵义为‘斩’字的云芨符箓!
诸天监斩兵将或奏响法螺,或吹笙箫,或叩铙钹,或打锣鼓,此诸般乐器齐奏之下,天地之间却未有半点声音传出,只是山间野树草木一时枯败,山下河涧结起冰层,于林间追逐躲藏的野兽虫豕尽皆死绝了——万物末劫,天地大辟的死寂气韵纷涌而出。
于此般万物末劫的死气之中,诸天监斩兵将又列起一字长蛇阵,在它们勉力撑起的背脊之上,一柄巨大的、表面遍布天理神韵雕刻而成的脸谱纹络的斧刃平躺着。
苏午一见那表面浮现层叠脸谱纹络的斧刃,心识间顿时浮出此斧真名:“钁天大斧!”
他心中念头一息消寂,跟着就感应到令他颇为熟悉的气韵临于此间。
那般无有来去,仿似不落因果的气韵,正属于‘想尔’。
从元河之中攀爬而出的残缺者们,一朝得授的‘紫籍仙箓’,亦来自于‘想尔’,它与‘苍天’之间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牵连,也或者说,它本就可以作为苍天的某一面而存在,不然也绝无可能险些建立‘天庭’!
自天意之间垂下的想尔气韵,化作了一只纤细稚嫩的手臂。这只手臂捉住了镢天大斧的斧柄,那镢天大斧在似属于孩童的小手里,便也变得如同一件精巧的玩具斧头一般了。
只是天地之间,万物萧杀,尽入末劫的死寂不曾消去。
所谓玩具一般的小斧头,亦有一瞬斩灭陶祖所有生机的威能。
稚嫩小手提着玩具似的斧头,戏谑似的将那斧头丢了下去——天地之间,不见斧影,那先前吹吹打打引来镢天大斧,将这天道之斧扛在背脊上的诸天监斩将兵,于一刹那间,体内喷涌万类萧杀的死气,在这般死气肆虐下,它们首先身形四分五裂,再度沦入元河之中。
下一刹那!
万类末劫气就从陶祖及他怀中抱着的黄金十字之上喷涌而出!
陶祖紧紧抱着洪仁坤骨骼所化的黄金十字,看着那道黄金十字在他怀中融化作一汪金色鲜血,与他自身相融——他在这个瞬间,浑身都燃烧起了金色大火,火焰烧炼华山,铺满天穹!
令一切凝滞的诡韵,从那火焰中喷薄而出!
同一时间,一道道大道神韵云芨符箓组成的手臂,亦从滚滚烈焰中伸展出来,它们抓住了天地虚空冥冥之间潜隐于最底层的‘道理’,顺着那些‘道’,将火焰引燃了过去!
轰!
火焰如重重山!
重重山下,压着一个约莫四五岁,梳着总角的女童!
那重重山又好似化作了一条条云芨符箓接连的手臂,死死抓住了那个好似被吓得嚎啕大哭起来的童儿!
——苍天能扭曲陶祖之道,使陶祖之道与之强行牵连,令之能够以此伐罪,陶祖亦借着自身之道与天道间的强行牵连,反过来锁死了想尔的真身,以十字劫诡韵,将之凝滞在这个刹那!
重重焰山盖压着的女童,正是想尔的真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