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弃情绝性,如何闯破情关?
今下,闯破情关的关键一步,就在当下。
杀死苏铨、郑春芳!
斩情绝性,证就诸我归一!”大天的言语声从那环绕四下的五色虹光之中弥漫而出,一遍一遍洗刷过苏午的心神。
而它的力量化作了一块正掉在苏铨脚边的石头、一根横在路边的尖锐木棍。
苏铨捡起了那块石头,郑春芳拿起了那根木棍,他们一齐朝苏午走来,满眼坚决的凶狠——那看似是寻常之物的木棍与石头,其实是大天力量的化现,它们哪怕被只是凡人的苏午父母掌握,也足以对苏午造成毁伤!
苏午看着迎面走来的父亲与母亲,他神色挣扎数度,在二者临近了他的时候,他的面孔上忽只剩下了释然之色——他在心底做出了自己的选择。
“愿您长寿平安。”
他轻声与父母言语着,同时张开手臂,想要抱一抱自己瘦了太多的父亲与母亲。
但他们看着苏午的反应,却骇恐地举起手中的石头与木棍,朝着苏午打了过来!
木石砸击、贯穿之下,苏午身上又添了许多伤口。
苏午在这时忽抬起头,看向了那隐在一切之后,长着自己模样的‘大天’,他出声说道:“受情所困,黏滞于情中,如何绝除一切阻碍,一切情之影响,继而在‘情’外,使万般自然运转,大道至公?
绝除一切情感,又如何与天下万类相通?
人之所以为人,正因人实系有情之类。
如不能知人之情,感人之心,如何统谐人道,使天人相合,使天人顺意?
斩情绝性,四字便足够了么?”
他这番话说过,大天面上流露出明显的思索与迟疑之色。
而苏午却没有任何犹豫了——他身上的血肉与骨骼倏忽融作一阵阵赤红的光火,投向了近在咫尺的父亲、母亲,那每一滴鲜血之中,都回响着他对双亲真挚的祝愿:“愿您长寿平安。”
“愿您长寿平安……”
被动地接受着苏午的骨与血的苏铨、郑春芳,听到了每一滴鲜血中的声音,他们的动作逐渐变得迟疑,他们眼前那恐怖凶邪的恶诡,逐渐变作了一个沐浴在光火里的模糊身影。
尽管那道身影极其模糊,可他们还是在一瞬间认出了他究竟是谁。
父亲、母亲看着手中鲜血淋漓的木棍、石头,顿时嚎啕大哭:“阿午,阿午……”
在这悲恸的呼喊声中,那道沐浴在光火中的模糊人影,在身前放下了一尊大鼎——他张口吐出滚滚金沙气韵,将自身集汇诸我、只差一丝即可彻底成就诸我归一的气韵,尽数投入了鼎中!
鼎下大火熊熊!
那炽烈的火光引得整个五色斑斓世界都摇颤起来,跳跃的火焰隐约组成了一座高高的牌坊,牌坊上的‘仙门’二字早已斑驳,牌坊下的‘高胖老者’接引了赤红光火中一缕极细的火苗,将它收进了仙门之内。
仙门牌坊,刹那无踪!
熊熊赤红光火轰烈地灼烧着那一尊盛满金沙气韵的大鼎,将它烧煮成了一团沸腾的金色液体——这股金色液体贯穿了虚空,从漆黑棺椁之中流淌而出,守护在漆黑棺椁之外、真形上插满刑具的‘皇天真形’被这股金色液体烧化了体表无数的厉诡,它只能暂时避让开,任由那滚滚金色液体淹没了元河起源,漫过真空裂缝,蜿蜒过深彻黑暗,融入彼方鸡卵天地!
……
鸡卵天地之中!
巍巍天柱耸立世界中央,头顶苍天,脚扎黄泉。
巨柱之下,散落山河洲陆。
此时,某座形似巨鼎的山峰之下,一群头缠黄巾的‘黄天道人’聚集于此,他们神色整肃,围着一个虽然白发苍苍、形容枯槁,但面上满是桀骜之色的老者席地而坐。
众人屏息不发一声,气势威壮,但眉宇之间,却也难掩那一分灼心的忧虑。
“今我黄天,道魁隐世不出,燧皇虽亦英雄之姿,却终不如‘三张’手段强横,而那‘三张’掌握一气化三清之法,以致‘三清真形’倾盖天下,哪怕燧皇与柳仙联手,再加上那位‘白玉观音’裹挟道魁法性,却也不能与三清真形相抗,他们三位,已有数次差点被三清灭杀。
天下九鼎,九去其七,皆为天师道掌握。
乃至祸乱天下的诸般天根,亦为天师道降服。
今之天下,实是天师道的天下……
天师道亦举反天义帜,除灭祸天根脉之事,大多俱是‘三张’所为——我们黄天道意图更易天道,创立新天,是为了天下苍生,天师道亦是为救渡了天下苍生,与我们黄天道实则殊途同归。
既然如此,我们如何不能同意‘三张’希望黄天并入天师道的提议?
何必如此苦苦支撑?
天下苍生受‘祸天之乱’之苦多矣,如今人心思定,只要我们黄天道点头,天下一统之势顷刻即成,为何不能顺应天下潮流?”众多忧心忡忡的黄天道人之中,距离那白发瘦削老者最近的一黑须道人,在众人坐定之后,捋须斟酌片刻之后,连珠炮似的频频出言,向白发枯槁老者说道。
他确有几分胆色,迎着老者颇具威压的目光,依旧能面不改色,出言流畅。
那白发枯槁老者-张角闻声,斜乜着黑须中年道人,嗤笑了一声,忽然摇头说道:“我生于汉末,至于如今,也见识过大千变幻,更知人心更易实是寻常。
所谓顺应潮流……
我还从未顺应过甚么潮流!
你称三张除灭祸天根脉,我来问你,那三张之中的鬼师张修,一手‘苍天再化元炁’从何而来?
系师张盛,聚集天下九鼎之七,今‘天人合一正炁’之修行,倒也是炉火纯青?
师君张鲁,又化‘原天大炁’,试图引领天下三炁归一,合为三天正道……此三炁与大天,与我黄天莫非脱得开干系?
啖食你我血肉,以补全自身的天师道,也配称作人心所向,天下潮流?!
它若登位,莫不是第二个‘祸天’?!”
张角连声怒斥之中,在场有不少黄天道人都低下了头,不敢与他目光相视——他们如今面临天师道,连战连败,更被三清真形威能压碎了心神,已然彻底断绝与天师道相争之心,是以纵然深知大贤良师所言有理,却也不愿趋同对方,去寻那真理所在之处了。
人心颓靡,亦非张角三言两句就能扭转局势。
他将众人神色尽收眼底,正要出声再言,忽在此时,外面把守的黄天道人惊惶出声:“天师道来了!天师道来了!”
在外面那阵此起彼伏的惊惶喊叫声中,张角身边群道亦心神震动,纷纷起身——
正在此时,天穹之中,云气变幻,刹那聚化作一道由天根交织盘绕而成的紫红掌印!
那道掌印垂散无数天根,无数天根,尽皆向着一道身着绿色衣裙、脚踩白玉莲台的女子笼罩倾盖而去!
“苍天再化元炁!
白玉观音!”
众人看到那道全由紫红天根聚集而成的掌印,顿时神色震骇,他们深知这道掌印出现在此地,便说明‘三张’之中的张修已然亲临此间!而被张修掌印笼罩的白玉观音——黄天道称‘智慧海’的丹加被逼迫至此,亦说明她与燧皇、柳仙合力镇守的第八尊大鼎已然彻底失守!
黄天道人,尽已聚集于这九鼎之中最后的一座大鼎前了!
太平道魁留给天下苍生,交由黄天道看顾的九鼎,如今依九去其八,八尊大鼎,皆被天师道掌握!
第1547章 诸我归一(五)
紫红掌印遮蔽苍穹,‘苍天再化元炁’流转于其中,化作了一道道如藤蔓般垂落的天根。滚滚天根,尽皆缠绕向了那不断退避、一身绿衣的白玉观音——丹加。
丹加脑后绿月转动,在她眉心法性灌输之下,那轮月牙顷刻之间长成满月,满月向外膨胀扩张,顿时化作一轮‘绿日’——绿日之中,隐隐留有苏午形容的‘本古衮德桑波’结跏趺坐,绿色汪洋裹挟着那轮绿日,刹那迎向了那道紫红掌印!
嗡!
紫红掌印在这刹那,被绿日法性裹挟的绿色海洋‘浸染’了,其上草木丛生、生机勃勃,倏忽之间,连其中的‘苍天再化元炁’都要转为绿日法性的拥趸。
但托举起这轮绿日-苏午法性的丹加,神色仍旧严肃,明艳的面孔之上,此时满是阴云——若‘三张’只是三张,苍天再化元炁亦只不过是交融天根而成的一缕元炁,又有何恐怖?
她虽只是彼岸,但承托尊者法性,使‘苍天再化元炁’化归于自然生灭之中,根本不是难事。
关键是——三张并不只是三张。
苍天再化元炁,也不只是交融天根而成的一缕元炁那样简单。
三张,实则就是三清。
其以三张化身演化的三种元炁,皆是‘道炁’的一种展现,它回归此中天地以后,便使天师道大兴,席卷天下,意图统合诸般,完全夺得大天、苏午留存于这世界之中的‘遗产’,继而从中彻悟‘三清归一炁’的诸我归一之境!
——那铺满苍穹的紫红掌印,眼看着就要被绿日完全合化,忽在此时,一缕晦涩而缥缈的‘炁’融入遍及‘大天掌印’的苍天再化元炁之中,使得那道‘大天掌印’一刹那涌出近乎于‘大天神韵’一般的苍天再化元炁,反过来攥住了那一轮绿日,试图将之从丹加性中摘走!
自尊者离开此间世界至今,丹加守着尊者的法性至今,不曾与之分离。
想要将尊者法性从她性中夺去,便须首先杀了她!
轰!
她手结法印,身后生出万千道白藕似的手臂,一双双手臂各自结成不同手印,一蓬蓬绿火便自她周身燃烧而起,汇向那轮被大天掌印紧攥着的绿日!
“白玉观音——
这是要以身殉道!”
“黄天道再损失一道肱骨……我们的未来,又在何方?”
“大贤良师,领黄天道众拜入天师道中,可以避免无谓牺牲——还天下百姓以安宁罢!”
守在巨鼎之下的诸多黄天道众,眼看着白玉观音周身燃起了熊熊绿火,尽数汇向那天顶绿日,他们或是脸色灰败,喃喃自语,或是满眼迷茫,不知所措,而在此时,那黑须道人再度劝告起张角来,直言令之放弃开辟新天之念,从此归化天师道,还天下百姓以‘太平安宁’——
张角闻听此言,那张桀骜的面孔上,登时布满怒火,他一伸手,遍结鳞片的龙臂阴影裹挟着雷霆,缠绕住了黑须道人的脖颈,就要将黑须道人的头颅从颈上摘下——然而,迎着黑须道人陡然间万念俱灰的神色,及至周围同道躲闪惊骇的目光,张角忽然长叹一声,丢下了那黑须道人,任凭起委顿于地:“新天法旨之上记名者,何止百万?
沉寂于其中真灵,更有数十万之巨!
他们为开辟新天效死,不知何日能得苏醒。我继承了他们的志向,答应他们,答应道魁,立誓开辟新天——假若我们委身天师道,又该如何与我们背后诸多新天真灵交待?
他们亦曾为我等同道,为我们舍生忘死!
我们委身天师道可活,他们生的希望,又在何处?!”
张角一番话下,众道眼神却愈发躲闪,他们只是被张角今下直言刺痛了内心,却也并不愿更改投奔天师道之心。
毕竟,今天师道掌握天下权柄,使神州归于一统,已是大势。
今与天师道相争,不过是蜉蝣撼大树,螳臂当车而已!
他们的神色,以及隐约之间流露出的疏离感,已令张角知道他们的答案,张角见状,冷笑了几声,一抬手,新天宙气在他掌中化作黄天法旨,他伸出长长指甲,在那法旨上随意一勾划,在场诸多黄天道人的真灵便被刷下法旨,各归自身。
张角扫视众人,道:“既要投天师道,便不要想还能在黄天道寄托真灵,以期再生!
滚吧!都滚!”
他连声呵斥之下,周围有九成黄天道人犹犹豫豫、扭扭捏捏地分散开,从此间退离,只余下不过百十个黄天道人还守在这第九尊巨鼎之下,他们的神色与张角一样坚决。
“今天师道势强,任谁一看皆知其有一统天地之相。
投奔天师道,是人之常理。
黄天道式微,面临‘三张’手段,节节败退,人心颓靡——这般情况下,他们要弃暗投明,也怨不得他们。毕竟蝼蚁尚且偷生,他们最初拜入黄天道,亦是为了求活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