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燕一直目送他的背影消失在结交,这才恋恋不舍的回了客院。
进到里间,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一床狼藉,浅蓝色的帷幔被扯掉了半边,新铺的床单被卷起来挂在了床头,枕头下面还散落着不少决明子。
看着这堆烂摊子,春燕又是头疼又是羞喜。
上前先把那枕头翻过来,露出被牙齿咬开的破洞,看这大小缝是缝不好了,只能找块碎布头补上。
好在这间客院里暂时没住人,倒也不用急于一时。
那帷幔只是扯脱了线,重新挂上去倒也不难。
但最简单的还是床单,只需好好浆洗一番,去了痕迹就好。
这么想着,春燕便抱起床单走到外间,就想丢进木盆里泡上。
但等走到木盆前,她忽又停了下来。
咬着下唇犹豫片刻,先把赵峥先前洗漱时留下的水倒了,然后又把床单小心放进去,将昨晚遗留下来的痕迹,全都堆在了最显眼处。
然后她端起木盆,就径自回了后院。
等到了后院,她倚着门四下张望了一阵,待发现翠屏的踪影后,这才低着头满面羞喜的快步走了进去。
本来翠屏也没在正路上拦着,但偏偏她一溜儿邪风就与翠屏撞了个正着。
“呀~”
春燕惊呼一声,退了半步装出刚看到翠屏的样子。
翠屏却是早看出她是故意冲着自己来的,先是不着痕迹的抬起皓腕,露出上面金灿灿的虾须镯,然后才笑问:“姐姐怎么一早上就要洗东西——咦,怎么湿成这样,莫不是在床上弄洒了茶壶?”
呸~
你这小蹄子才是茶壶!
春燕见她显摆那镯子就气不打一处来,她原也没想刚一来就树敌,但架不住翠屏总有意无意的炫耀。不过得了金镯子又能怎的?
女人要固宠,还得是靠来日方长!
想到这里,她一挺胸脯将木盆托高,三分苦恼七分嘚瑟道:“这不是昨晚上我们爷……唉,我本来想在前院随便洗洗得了,却又担心人多眼杂看了笑话,所以才带到了后院来。”
翠屏因是在小姐身边伺候,对这方面自然不如伺候过高夫人的春燕敏感,但对面这浪蹄子几乎就要把那事写在脸上了,她哪还能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这真是、真是……
虽然早就知道,春燕是赵公子的贴身丫鬟,但如今见了‘真章’,翠屏震惊之余,还是忍不住心下泛酸。
然后她果断换了个话题反击道:“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对了,我听说那高夫人月前还是姐姐的主母,昨儿怎么不见姐姐在跟前伺候?我从小就在小姐身边,若真有一日分开了,可不会这般的生分。”
这番话含沙射影,既明讽春燕不念旧情,又点破了她是新进才到赵公子身边的,而自己从小与张玉茹一起长大,情分不比别个。
两厢一对比,日后谁高谁低不问可知。
被戳中了软肋,春燕暗暗咬牙,直恨不能扑上去撕烂这小蹄子的嘴。
但她也知道这么做,最终倒霉的多半是自己——妻妾之间还讲究个斗而不破,做丫鬟的就更不敢随便闹将起来了。
于是春燕深吸了一口气,反而噗嗤一声笑出声来:“妹妹和张小姐关系真好,不跟你说了,我还赶着去伺候青霞姑娘——她不比别人,若有什么差池,我可没法跟公子交代。”
这却是推出了青霞和张玉茹打擂台。
你跟你们姑娘感情好,但你们姑娘却也是后来者!
说着,春燕丢下面色难看的翠屏,径自朝着青霞的卧室走去——她沿途除了尽心服侍李桂英和赵馨,就是围着青霞打转,现如今更是打定了主意,要抱紧青霞的大腿。
…………
且不提两个丫鬟如何争风吃醋。
却说赵峥到了南镇抚司之后,原本想找李光地或者陈永华解释解释,不想衙门里早都得了消息,对于他昨天未曾及时销假归队的事情问都不问。
于是他把兵刃行李存放好,就直接去了教室。
刚在最前排的座位上落座,姚仪就抱着一大叠公文找了过来。
赵峥这才想起,自己还答应了要帮他一起抓到那采生折割的恶丐,于是忙拱手道“对不住、对不住,本以为昨儿就能回来,谁知遇到些事情给绊住了。”
“那就抓紧时间看!”
姚仪也不同他客套,催促道:“刘烨他们都已经看过了,约好了今天中午一起讨论案情!”
赵峥看看他放在自己桌上的案卷,抬手指了指前面不远处的讲台:“就这么看?”
姚仪不以为意道:“放心,上午是郑大人传授现场验伤的窍门,你什么水平谁不知道?就算不听,郑大人也不会见怪的!”
理儿是这么个理儿,但你这么大声当众说出来,要是被郑经听到了岂不连累自己。
赵峥没好气的翻开那些案卷,赶苍蝇似的挥手道:“给我消失,别影响老子看案卷。”
第127章 碰头会
中午赵峥赶到的食堂时,学员们已经到了大半,但内中却没有见到刘烨、姚仪等人,甚至连张玉茹都没在。
不用说,这几位肯定是连饭都顾不得吃,就急着去讨论案情了。
于是赵峥仗着身份地位与别个不同,讨了几斤酱驴肉和二十来张大饼,用木盆盛着送到了小校场。
果不其然,刘烨等人都在这里。
他先亲手卷了一张饼,递给站在角落里的张玉茹,然后才招呼众人道:“来来来,都先垫补垫补,那恶丐固然让人恨之入骨,但咱们总不能因为别人的错误,就惩罚自己的肚子吧?”
姚仪本来也想伸手,听了‘别人的错误’立刻缩了回去。
赵峥冲他翻了个白眼:“我就随口一说,又不是针对你。”
姚仪讪讪一笑,摇头道:“我不饿!”
“随你吧。”
赵峥又把没有鱼的飞鱼服脱了,反面冲下铺在地上,示意张玉茹坐在上面。
张玉茹倒也不推脱,略有些脸红的盘腿坐了,仰着头对赵峥道:“一会儿我带回去给你洗洗。”
赵峥也挨着她不远坐下,刘烨等人则干脆直接席地而坐,一个个都是表情肃然。
姚仪算半个‘苦主’,所以当仁不让的率先开口道:“案卷你们都看过了,前期查到的、后期审问出来的,都在上面写的清清楚楚,可有什么发现没有?”
说完,所有人连同姚仪自己在内,都转头看向了赵峥。
赵峥咽下嘴里的驴肉大饼,随口点评道:“巡察司刑讯逼供的手艺,可比查案的本事强多了。”
姚仪脸上一黑,但也无力反驳这话,毕竟那卷宗里七成以上的内容,都是在抓捕之后审问出来的。
所以说当初第六队女举最后那番话,也不全是为姚仪开脱,巡察司事前做的功课确实不够。
不过这也是天下巡察司的通病,比起抽丝剥茧的查案,他们更擅长硬上蛮干和刑讯逼供。
张玉茹用胳膊顶了赵峥一下,嗔怪道:“说正经的。”
“好,那就说正经的。”
赵峥肃然举起两根手指:“首先是两个问题,其一,采生折割的目的是什么;其二,那些恶丐的出身成分为何如此复杂,且几乎没有故交旧识。”
众人闻言都陷入了沉思当中,片刻后首先打破沉默的却是马应祥,他挠着头疑惑道:“后面那个问题确实有些奇怪,按理说那恶丐头目就算没有朋党,总也该有几个心腹才对,但看起来却似乎对手下一视同仁。”
顿了顿,又道:“至于采生折割的目的,不就是向让小乞丐们显得更惨更可怜,然后利用别人的同情心讨到更多钱吗?”
姚仪听完白了他一眼,没好气道:“要是这么简单,赵峥还用得着单独提出来?”
马应祥一瞪眼:“那你说,他们采生折割不是为了这个,又能是为了什么?”
这时,刘烨忽然开口问道:“采生折割的手段,都是这般残酷吗?”
“采生折割哪有不残酷的!”
姚仪咬牙切齿:“说是乞丐,其实这些人比那地狱恶鬼还没人性!”
岳升龙却缓缓摇头道:“我和刘烨一样,也觉得这手段有些过于残酷了。”
说着,又看向了赵峥:“赵兄,你提出疑问又是因为什么?”
“和你们两个一样。”
赵峥抓紧时间又吃了两口,然后道:“我也觉得这些恶丐的手段过于残忍了,采生折割的目的既然是为了更好的乞讨,那制造出来的伤残,应该会摆在明面上,让人一眼就能看出来才对。”
说着,他用手里的驴肉大饼,指向姚仪两膝间的案卷:“但我看上面的记录,有不少受害的孩子,伤残处竟在隐私部位——炮制这样的伤口,除了徒增受害者的痛苦,对于乞讨而言有一丁点的好处吗?
我一开始也曾怀疑过,是那恶丐头目生性太过残暴狠毒,但后来看到另外的供述,这些伤残并不是无意间,又或是什么狂性大发之下造成的,而是那恶丐头目勒令手下人去办的。但通常因为性格暴虐的人,都更倾向于自己动手,至少也会进行旁观,借以满足自己恶趣味——但这恶丐头目却似乎只关心结果。”
在场的包括马应祥和张玉茹在内,既然能考上武举而且还名列前茅,自然都不是蠢人。
听赵峥说到这里,也都觉察出了问题所在。
旋即又是刘烨率先做出了推断:“赵兄提出的疑问虽是两条,却互为表里,如果说那恶丐头目采生折割的真正目的,并不是让那些孩子去乞讨,那么这些恶丐成分复杂,既无朋党也无心腹的事,也就有了解释。”
姚仪忙问:“什么解释?!”
“一来自然是掩盖采生折割之下,更深层的秘密;二来或许他一开始建立这个组织,就已经做好了某一天断尾求生的准备!”
刘烨说完之后,岳升龙紧跟着道:“如果一开始就抱着这样的目的,他多半早就进行了伪装,所以那些恶丐根本交代不出多少有用的东西,就算交代出来了,也未必可信!”
姚仪本来是越听眼睛越亮,大有拨云见日之感。
但听到岳升龙最后这句,脸色一下就垮了,忍不住失声道:“照你这么说,线索岂不是全断了?!”
回应他的,是无言的沉默。
然后众人再次将目光集中到了赵峥身上。
赵峥倒是不慌不忙:“接下来咱们继续考虑两件事,第一,既然采生折割不是目的,那他如此残酷折磨一群孩子,究竟是为了什么;第二,这群恶丐本该是一盘散沙,但在那恶丐的调配下,不说井井有条,起码是各司其职,这正常吗?”
听他说完,刘烨立刻给出了第一个问题的答案:“目前看来,这极可能的就是在为养小鬼做准备,养小鬼所需的魂魄,最好是饱受折磨又死于非命的孩子!”
马应祥闻言倒吸了口凉气,旋即一捶大腿道:“确实,听你们这一分析,那些被采生折割的小乞丐,确实是最适合养小鬼的材料!”
岳升龙紧跟着又补了一句:“充作邪神祭品,也十分合用。”
在这个有着非人力量存在的世界,总有些文不成武不就的,又掌握了一定权势的人,会绞尽脑汁的另辟蹊径。
养小鬼和拜邪神,是最常见的两种做法。
还有一条‘康庄大道’就是加入山海教,但山海教可不是什么人都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