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本来不想理会,但走了几步见实在不爽利,索性把外袍扒下来往地上一丢,抱住那横梁木想要将其搬开。
不想只略抬起一些,竟就再也搬之不动。
傅氏见状,忙也扑上来帮忙。
而此时那入口处又有人探头张望,见此情景立刻嚷道:“等一等,我们这就下来!”
“不用!”
赵峥却断然拒绝,然后又对傅氏解释道:“这横梁木卡住了,搬是搬不动的!”
“那、那这可如何是好?!”
傅氏本以为儿子有救了,一听这话眼泪又忍不住涌了出来,心头也凉了半截——儿子如今命在旦夕,只怕等不急先清理两旁的残垣断壁了。
“你们两个退开些!”
赵峥说着,自己先往后退了几步,攥着拳头深吸了一口气。方才傅氏和春燕还没瞧仔细,如今全部注意力都在赵峥身上,这才发现他俊朗的面容下,还隐藏着如此健硕的体魄,那每块偾起的肌肉都仿佛钢浇铁铸一般,正汗津津的夸耀着男人的力量之美。
“嗐~!“
这时就听赵峥爆喝一声,垫步上前猛地一脚踹在了那横梁木上!
咔嚓~
轰隆~!
前面的脆响,是成年人大腿粗细的横梁木应声而断;后面的轰隆声,则是断成两截的横梁木,重重撞在了残垣断壁上。
“舆儿!”
傅氏惊喜的上前抱住儿子,同时不忘回头冲赵峥道谢:“多谢壮士救命之恩!”
“呃,咳。”
赵峥再度艰难的移开目光,讪讪道:“不过举手之劳罢了,夫人不必介怀。”
见他接连两次错开视线,傅氏也终于觉察到了不妥,低头查看了一番,当即羞的面红耳赤,忙借着搀扶儿子的动作,偷偷整理着衣襟。
“这里空气浑浊,恐怕不利于衙内恢复,还是早些上去吧。”
赵峥若无其事的说着,主动从傅氏手里接过高舆,简单检查了一下,发现这少年并未受到重创,只是方才被压的闭过气去,如今呼吸已然顺畅,料来应该没什么大碍。
他小心翼翼将这高衙内托举到入口,自有巡丁将其拉扯了上去。
紧接着在春燕的看顾下,傅氏也顺着绳梯爬了上去。
她站稳身形后举目四望,却见偌大一个高府,竟然已经彻底变成了废墟,几乎找不到一间完好的建筑。
“太太、太太!”
这时几个男女抢到近前跪倒磕头,为首的中年汉子哭喊道:“若早知道太太和公子被困在地窖里,小人等就是拼着一死也要来救!”
这些都是高府的奴仆,先前傅氏带着儿子和两个丫鬟躲进了地窖,城防大阵破碎时,府里群龙无首,这些奴仆们就四散逃走了。
等到赵峥带人寻找幸存者时,正撞见他们三三两两的跑回来查探情况。
傅氏自然知道,这些奴仆的话当不得真,但也没同他们计较什么,而是问道:“那你们是怎么发现这里的?”
问的虽是奴仆,目光却投向了守在地窖口的两个巡丁。
至于赤着上身,刚刚从地窖里爬出来的赵峥,她却莫名的不敢去看。
那两个巡丁闻言,抢着道:“多亏了这位赵峥赵公子,若不是他盘问清楚后,断定夫人和衙内还在府里,又趴在地上听了半天,咱们只怕就来不及救下小衙内了。”
听了这话,傅氏愈发感激,顾不得心里那一丝丝别扭,走到赵峥身前道了个万福:“原来恩公便是容若的妻舅赵公子,如此大恩大德,妾身和小儿感铭五内,等外子回来必有重谢!”
她不提‘外子’还好,这一提,气氛顿时就变得尴尬起来。
赵峥也是讪讪挠头,几次欲要把话挑明,又于心不忍的咽了回去。
傅氏见状,隐隐觉察到了不妥之处,颤声追问道:“外子、外子莫不是、莫不是、莫不是……”
她莫不是了半天,却始终不敢真正问出口。
“唉~”
赵峥叹了口气,招呼道:“夫人跟我来吧,高大人就在前院。”
傅氏身子一晃,咬着唇点点头,默默的跟在了赵峥身后。
趟过几处残垣断壁,眼见前院正中空空如也,只地上隐隐横躺着具尸首,傅氏仅存的最后一丝奢望也消失了,眼前一黑,脚下踉跄两步,一头扑倒在赵峥背上。
虽则时间地点都不对,但赵峥还是被那王屋太行撞的心慌意乱——他虽有不少男欢女爱的记忆,却毕竟没有亲身经历过,身体依旧是少年人反应。
好在春燕和另外两个仆妇见状,立马冲上来扶起了傅氏,这才让赵峥暗暗松了一口气。
不多时,傅氏在众人七手八脚的急救下悠悠醒转,旋即真定府城中又多了一道悲怆沙哑的哭声。
第15章 差遣
城东,某座倒塌大半的二层小楼内。
“一、二……”
赵峥喊着号子,环抱着巨大青石板的一头,粗壮的胳膊上青筋虬结,汗珠一颗颗顺着高高偾起的肌理纹路滚落。
对面三四个汉子七手八脚的抬着另一头,也是吼的震天动地。
真定府的民居砖木结构居多,按理说不会有这么大的石头,但这一家也不知是倒霉还是幸运,附近的牌坊被触手扫塌,顶部的巨大石板斜嵌入楼里,直接碾碎了店主人的头颈,却也将他的妻儿护在了下面。
“翻!”
赵峥又是一声大喝,两臂较劲儿的同时,左腿也猛然抬起,一膝盖狠狠顶在那石板背面。
原就有些松动的巨石,终于挣脱了两头残垣断壁的束缚,轰隆一声被掀翻了过去。
赵峥一屁股坐倒在乱石堆里,龇牙咧嘴的揉着左腿膝盖。
对面那几个汉子也不遑多让,一个个喘着气抹着汗,都腾不出手来去扶那被压在石头下面的母子。
好在这对母子只是受了惊吓,本身因为石头挡着,倒并没有受什么伤,自顾自从里面爬出来,哭天抹泪的连连叩谢。
“先别谢了。”
赵峥疲惫的摆摆手,沙哑着嗓子叮嘱道:“这废墟里不安全,你先带着孩子守在路边,等天光大亮了再找人清理——若有趁乱来你家翻找财货的,就喊附近的巡丁、幼军来处置,千万别自己逞能。”
等那妇人哽咽着应了,他这才招呼着那几个汉子,一瘸一拐的到了街上。
此时天边已经显出鱼肚白,街上的人也多了起来。
有守着尸首痛哭的,有和家人走散了大声呼喊的,有不知该何去何从,一身狼藉呆立在街头的……
但也有不少人和赵峥一样,正在积极的搜救幸存者。
赵峥就近找到一位巡丁讨了水囊,仰头咕嘟嘟灌了半壶,将剩下的还回去,正要道谢,却听那巡丁赞道:“小哥儿真是好样的,这一晚上怕是救了不少人吧?”
赵峥闻言却是一愣,倒不是意外对方的夸赞,而是因为听了嗓音才发现,眼前这位五大三粗的巡丁竟是位女子。
不过旋即他就释然了,半个真定府都毁了,司里人手短缺捉襟见肘,连幼军都充做巡丁用了,何况是女军?
谢过那女巡丁。
赵峥活动了一下腿脚,觉得没什么大碍,就又扯着嗓子询问何处需要帮忙。
可喊了几声没把求助的招来,倒是把北城巡检所的同僚给招来了。
“峥哥儿!”
那巡丁一边扯起身上的号坎擦汗,一边连声催促:“李总旗让你赶紧回巡检所一趟!”
“舅舅这时候找我作甚?”
“李总旗没说,不过好像是上面有差遣。”
听说是上面差遣,赵峥自然不敢怠慢,忙取了寄存在别处的刀枪,赤着上身急急往北城巡检所赶。
路上远远扫见高府,赵峥忍不住踮着脚探头张望,却见那残垣断壁中央已是空空如也。
啧~
先前见高夫人哭的伤心欲绝,那劝人改嫁的话实在是说不出口,所以赵峥就想着等她平静些了再来分说。
不想天还未亮,高府就已经人去楼空了。
若只是临时转到别处倒罢,倘若就此离了真定府,自己岂不是有负高大人所托?
但眼下也不是寻找高夫人的时候,赵峥只好将此事暂且按在心底,继续埋头赶路。
昨晚上北城巡检所也受了波及,虽然不似高府那般惨烈,但后院也垮塌了一大半,倒是前面的赵云庙还基本保持着完好。
此时已经有不少人跑来庙里上香,直把个赵云庙堵的水泄不通。
赵峥从还算完整的西侧门进到后院,就见两个巡丁们带着群半幼军,正围着几头死驴忙活,扒皮的扒皮、割肉的割肉,幼军们则负责把盐均匀的涂抹在驴肉上。
看惯了街上的惨景,骤然见到这热火朝天的一幕,赵峥还真有些不适应。但他也知道,以如今的天气若不赶紧炮制这些死掉的牲口,用不了多久就要腐烂生蛆了,于公于私,巡检所都不可能坐视这几千斤肉烂在地里。
冲相熟的巡丁打了招呼,赵峥原本想去李德柱的值房,却发现那间值房早被触手犁成了一道深沟。
正不知该去那里寻找舅舅,就见那标志性的酒糟鼻从百户值房里冒出来,大声招呼道:“这边儿、在这边儿呢!”
赵峥进到百户值房,看着他头上裹着的绷带问:“你的伤……”
“小事!”
李德柱两眼通红,显然也是一夜未眠,他摆摆手打断赵峥的关切,道:“你们家那块没受什么波及,让你舅母和旭峰先在你家凑合几天,等我找到落脚的地方,再把她们接走。”
昨晚城中被毁的屋舍,大多都在中轴线附近,赵家因住的偏僻,反倒幸免于难。
现在看来,留在家里反倒是最安全的,但当时那个情况,谁又能未卜先知呢?
对于舅母和表弟来家中寄宿,赵峥自然没有异议,眼下他更关心的,是李德柱急着找他的原因。
“后半夜驿卒传回消息,说是北边莫名其妙多了一座大湖,四老爷和陶千户怀疑和昨晚那怪物有关,准备天一亮就派人过去探查。”
李德柱说到这里,心烦意乱的揉了揉鼻子,骂道:“特娘的也不知是哪个多嘴,上面专门点了你的名!”
赵峥这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心知舅舅必是放心不下,便宽慰他道:“昨晚那怪物明显是阴魂鬼魅一路的,既然是白天去探查,应该不会遇到什么危险。”
“但愿吧。”
李德柱叹了口气,无奈道:“你若不是武举生员,推也就推了,偏特娘卡在这节骨眼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