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应祥悄声道:“那是马宝,平西将军麾下爱将。”
赵峥听了,忍不住疑惑:“不是说平西将军在按察司的人,是按察副使孙思克吗?”
“你听谁说的?”
马应祥纳闷道:“孙思克最初是吴三桂提拔的人不假,但这些年明显和张勇走的更近。”
赵峥一听这话顿时恍然:“边军一派分裂了?”
“也不算分裂吧,边军本来也不止吴家这一个山头,更何况平西将军如今已经不再提举锦衣卫了——正所谓县官不如现管,马宝因是吴家的人,如今在按察司被孙思克压了一头。”
原来老汉奸的实力也没那么强,甚至在本派系里处于下风。
赵峥顿觉心头的重担轻了几分。
眼瞅着按察司的大船拔锚起航,三人也连忙乘上姚仪租的大蓬船,紧随其后顺河而下。
第174章 道士
从京城到通州也不过才四五十里路,乘船顺流之下就更快捷了。
辰时刚过,赵峥三人乘坐的大蓬船就在涿州码头靠了岸。
不过还没等下船,他们就先接受了按察司番子的盘查。
估摸着是这一路上的尾随,已经引起了对方的警惕,即便出示了公派查案的文书,那带队的百户依旧不依不饶——无奈,姚衙内只亮出了自己和赵峥的身份。
听说是顺天府尹的公子当面,那百户登时变了脸色,再等听说内中还有前几日,帮忙主持按察使大人嫡孙抓周的常山赵峥,那张脸更是绽放的秋菊仿佛。
赔不是的话连说了十几句还不放心,若非公务在身,他恨不能当场摆一桌酒宴赔罪。
即便是公务在身,等赵峥等人就近安顿好,他还是抽空送了四色点心,又顺带交了三日的房钱。
“这倒是个会做人的。”
马应祥扒拉着点心评价道。
“主要还是赵兄的名头好使。”
姚仪有些惆怅道:“不像我,还得拿家父出来招摇撞骗。”
“那总好过我一报身份,人家就问你为什么姓马不姓秦!”
“行了,别逗嘴了。”
赵峥归置好房间,便招呼二人道:“既然出示了公文,这帽妖案怎么都要去问一问,哪怕查不出什么来,也要做个样子出来。”
姚仪和马应祥都没有异议,反正那鬼市一听就知道是晚上才会出现的东西,白天去查帽妖案,丝毫不耽误他们晚上去看热闹。
留下葛二丹看行李,三人先去州衙验明正身,然后请巡检所委派了一个熟悉道路的巡丁做向导。
四个人骑着驴一路朝东北方赶,因途中还坐了次渡船,直到临近傍晚时分,这才赶到了案卷里最早提到的东刘庄。
与其说是村落,其实更像是一座简易的大坞堡,村口栅栏门旁还立着哨塔。
这也是这年头村镇的常态,毕竟外面总不免冒出些什么魑魅魍魉之类的东西,若没有什么屏障保护,总觉得心下难安。
但你要说老百姓过的有多提心吊胆,那倒也未必,因为这年头成规模的盗匪几乎绝迹,再加上天地异变带来的大丰产,庄户人家的日子其实还算富庶安定。
远远见到了三个旗官朝这边来,那哨塔上就有人大声喝问:“来人可是县里催税的老爷?”
不等赵峥等人回答,他又冲着村里嚷道:“快去请老庙祝来,就说收税的来了!”
秋赋按规矩从九月开始征收,如今正是催缴赋税的高峰期,倒也不怪他闹误会。
姚仪和马应祥显然没经历过这个,一时都有些愣怔,那引路巡丁则是急忙扬声道:“不是催税的、不是催税的,老爷们是顺天府巡察司的上差,奉命来查去年的帽妖案!”
说话间离得近了,那放哨的民兵认出引路的巡丁,于是又扒着栏杆连声追问:“这收税的到底什么时候来?听说最近西边冒出个什么鬼市来,这封鬼槐再不换,万一惹到什么脏东西……”
如今的税吏,大概是历朝历代最受欢迎的一批人了。
除了封鬼槐的缘故之外,也是因为下面的官吏不敢随意催逼加派——怨鬼索命可不是开玩笑的,真要是逼的人家过不下去,选在七月十五当晚集体自挂东南枝,就算是通玄境的千户也够喝一壶的。
赵峥等人在巡丁向导的引领下进了东刘村,然后就先去村子中央见了本地庙祝。
那庙祝估摸着得有七十往上了,须发皆白身形佝偻,三人赶到的时候,正靠在墙根底下晒着太阳剥蒜,见来了锦衣卫他也不起身,只翻着眼睛问了句:“收税的?”
在得到否定的答案后,老庙祝就兴趣全无的低下头,一边剥蒜一边嘟囔:“这特娘怎么一年比一年磨叽。”“老爷子。”
那巡丁赔笑介绍道:“这三位是顺天府来的上差,想问一下去年的帽妖案。”
“天上的东西我头子哪能看的清,你们问别人去。”
老庙祝头也不抬的回了句,对什么顺天府上差完全不感冒。
马应祥见状就有些着恼,想上前和这老头‘理论理论’,亏得赵峥手疾眼快一把薅住,小声提醒道:“你惹他干嘛,这岁数的老庙祝,怕是当地巡检所的百户来了,也得提着三分小心。”
村里的庙祝是越老越豪横,虽然和蜜蜂一样只要出手就会丢掉性命,但每年都不乏有老庙祝一怒之下,血流漂杵的传闻——这招请神上身七十年的功力,你挡得住吗?!
也幸亏庙祝要受到村人总体愿力的拘束,若是被大多数人的厌恶排斥,这庙祝就当不下去了,否则还不知要冒出多少无人能治的村霸来。
“来不了喽~”
那老庙祝耳朵还挺好使,听到赵峥提起本地巡检百户,立刻摇头道:“听说脑袋都被砍下来,摆在鬼市的肉档上发卖呢。”
好在这时村里其它头面人物也陆续赶到,听说是京城来的上差,态度倒还算恭敬,问明来意之后,就引着赵峥三人在村里寻找相关人士问话。
别说,这一问之下还真问出不少新鲜东西。
只是经过分析筛查之后,赵峥发现这些新冒出来的东西,基本都是这一年来村民互相讨论时,添油加醋的胡乱臆测而已,非但无助于案情,反倒起了干扰的效果。
直到问起那哨塔上站岗的民兵,这才得了些不一样的消息:“去年官府查完之后,没多久又有个怪人跑来问东问西的——当时俺去城里办事,半路上遇见他,他先是远远的问了俺几句,俺让他离近些问,他却摇头不肯。
虽然是大白天的,可俺也怕是遇到了脏东西,当时就想着赶紧走人,谁知那人丢了十几枚吉钱给俺,俺又想,别的有可能是脏东西变的,这吉钱总不会沾染邪祟,就把知道的事情都跟他说了。
后来他又央俺在村里打听消息——每次都是在村外碰头,远远的卖消息给他,前后一共卖了三回,最后一次是去年十月底的事。”
说到这里,那民兵有些不安的叮嘱:“俺瞧你们都是京城来的上差,才跟你们实话实说,你们可千万别传出去,不然让村里知道俺往外卖消息,俺这差事可就丢了。”
“这你大可放心,我们一定守口如瓶。”
赵峥先做出了保证,然后又问:“那人生的什么模样,穿的什么衣服,身上有什么奇怪的地方没有?”
“那人身量不高,留着好长好长的胡子,但脸上看着没啥皱纹,穿的衣服是紫色的,还有些黄不溜丢的纹纹——对了,他那帽子怪怪的,顶着个金灿灿的花球球。”
赵峥又追问了一些细节,直到再也问不出什么来,这才与那民兵分开。
然后马应祥第一个发言:“这听起来好像是个道士啊。”
姚仪紧跟着道:“还是个身份不低的高功。”
因为僧道早在百年前灵气南侵时,就已经彻底遁入山林了,所以民间百姓认不出鹤氅、道冠也并不奇怪。
马应祥又狐疑道:“为什么有道士来打听帽妖案,这事莫非和道教有关?”
“不好说。”
赵峥微微摇头,道:“再问问再查查吧,看附近其它村子里,还有没有别人见过那道士。”
其实这时候他已经有些骑虎难下了,原是想不显山不露水的查一查,谁知道突然又冒出个道士来。
若是那道士没能查出来倒罢,若是已经查出来什么,而且和自己脑中的记忆有关,那自己这回来通州岂不是作茧自缚?
第175章 乌鸦嘴
这天下午三人连续走访了四五个村子,果然又查到有人曾暗中卖消息给那紫袍金冠的道人。
但距离现在最近的一次交易,也是去年十月底发生的事情,到现在差不多快过去一年了。
不出意外的话,那道士应该是在年前就已经离开了通州,赵峥暗暗松了一口气同时,却也愈发好奇那道士究竟是查出了结果才离开的,还是无功而返。
总之按照马应祥的总结,这一下午就是白忙活了。
好在他和姚仪来通州的目的,本就不是为了什么帽妖案,而是冲着那突然出现的鬼市来的。
先前因为道士的事情临时分散了注意力,如今劳而无功,回程的路上就自然而然的,向同行的巡丁打听起了有关于鬼市的传闻。
毕竟是本地人,又在公门里修行,那巡丁向导知道的内情,可比姚仪先前听说的要详细多了。
据说这事其实早有传闻,好像从春天的时候,就有人曾声称遇到了鬼市。
不过那时候并没有出现人员伤亡失踪的情况,再加上即便声称遇到了鬼市的人,也并没有宣扬那鬼市有什么可怖之处,只说里面的鬼全都呆头呆脑自说自话,而且说的还不是本地口音,十句里都未必能听懂半句。
所以最初本地官府是将其当做无害的‘异像’对待的,并没有刨根问底儿的意思。
直到今年七月,这事才突然被翻出来。
起初是有人担心七月半鬼门关的时候,那鬼市会闹出什么祸患,结果怕什么就来什么,七月初九的时候,有行人在城东官道上发现了一具新鲜的骷髅。
之所以说‘新鲜’,是上面还有血肉痕迹的残留,显然并不是自然腐化,而是被什么东西刮去了身上的皮肉内脏。
这下子一部分的担心成为事实,那段时间通州城内人心惶惶,知州大人也不得不派出锦衣卫,试图解决那鬼市。
但那鬼市并非固定出现在某处,而是行踪飘忽不定,而且不一头撞进去的话,即便近在咫尺你也很难察觉到它的存在。
所以这一找就是半个多月。
等到七月过去了,这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但通州城内有关于鬼市的传闻,却一直都没有消散,以至于几乎没有人再敢走夜路。
然后就在六天前,从来就只在传闻中出现的鬼市,突然堂而皇之的冒了出来,而且就出现在码头对面,与通州隔河相对。
站在通州码头上,甚至能清晰看到鬼市里阴森可怖的情景。
这都‘打上门来了’,本地官府自然不可能坐视不理,巡检所百户当即率队前往查探,结果一去了无音讯。
至于后来再次进入鬼市,看到那百户头颅被摆在肉档上发卖的,也并非是什么乡民,而是知州强行征调的‘敢死队’。
当时是三人旗官带十个巡丁,结果最后回来的就只有一个旗官。
据说他进到鬼市后就和身边人走散了,因势单力薄不得不暂时觅地蛰伏起来,然后他就亲眼目睹了同僚的惨死,以及肉档上怒目圆睁的百户头颅。
那肉档上可不只是人头,心肝脾胃肾肠,五脏六腑各色零件应有尽有!
虽然有些不合时宜,但赵峥听到这个消息,脑中冒出的第一个念头就是:那肠子洗过了吗?
他当然不会把这个问题说出口,而是追问道:“最初的遇见鬼市的人,有没有说那些鬼的口音是哪里的?”